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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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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宣宝宸三年冬，京城有奇案。
十月十九日，下了场绝世少有的暴风雪。大雪铺天盖地，北风呼啸。虽至巳时，依旧天昏地暗，路上少行人。
偏偏有一名举人不惧风雪，步行数里拜会友人家。豪门大户，门童心中不悦，表面也算恭敬，带至偏房等候。
茶盏功夫，听得一阵击金碎玉的琴鼓声，冲破了风雪声传到屋中。举人好奇，自行外出，顺着琴鼓声来到一座巍峨的大殿前。
只见高峻的屋顶上多了几抹鬼魅般的阴影，看不真切。模模糊糊的，十几人围成一圈，有人抚琴，有人吹箫，有人击鼓。
中间一人，着长裙大袖，翻飞起舞。
举人惊骇，张口结舌，不知这是人为还是鬼怪。
“扑通”一声闷响，中间的舞者轰地从上方坠下，结实地砸在了大殿前地面的雪中。
琴鼓声顿止，举人抬头再看，大殿屋顶上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吹奏音乐的人？
诡异如梦。
他走上前去，雪地被深深砸下去一个雪坑，里面露出一截断掉的小腿和大红色的缠脚纱。
“来人呐，死人了！”
这就是风雪舞者案的经过。
温暖的室内，火炉给屋子镀上一层橙黄色的色调。毯子上一只白猫正打着呼噜，毛尖亮晶晶的。
管家汇报完案件原委后，眼睛偷偷打量着扶手椅里窝着的主人。
那青年二十来岁，细高挑的个头，长着一双琥珀色的漂亮桃花眼，一头乌黑的长发。橙红色的常服上绣着鹅黄色的小花。
他歪着头，和那只猫一样，浑浑噩噩的对什么都不关心，懒散发问：“雪地里的人是谁？”
“禀庄主，是余川桐氏的当家人桐春臣。”
“桐春臣？”
青年眼里浮起一层讥诮的笑意：“他还早着呢，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人救回来了？”
管家骇然。他这主人属实是厉害，因为腿伤常年卧病在山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天下事的理解还要通过他才知道。可仅凭三言两语，他便能知道许多常人费尽心力才能得到的答案。
就比如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主人如何猜出桐春臣未死成的。
不过算了，主上的心思别乱猜，尤其是这位的脾气更是差得很。
“虽然没死成，但受了重伤，腿摔断了一只。人现在还昏迷着，看来只有人醒了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爬房顶跳舞了。”
青年懒洋洋道：“知道了。”
趴在软枕里，眼睛渐渐闭上，传来轻微的喘气声。
管家只当他是要睡了，正要喊人把他移到床上，手指刚要触及对方膝盖，猛然感受到一股绵延入骨的寒意。
虽在室内，他却吓出了一声冷汗。
青年已经收了眼中的怒色，一双桃花眼又变得脉脉含情起来：“近来吃药，总是嗜睡，不经意间就睡着了。”
他问道：“桐春臣既然还吊着一口气，想必请了有名的大夫为他治疗？”
提起这茬，管家汗流浃背，生怕主上迁怒到他。
他主上，也就是施情山庄的庄主尹珀秋，师承云游医仙，是全京城最厉害的医师。
但这次的疑难杂症另请高明，甚至刻意绕开了他，属实是一次不小的蔑视。
“你不说，是等着我鼓励你吗？”
青年声调扬起，不怒自威。
管家心里苦，庄主的脾气真是差的离谱。他恭敬回答：“是的，请的人是圣女神医上官蕤亭。此女是西域人，两个月前初来京城，主上可能不知……”
尹珀秋打断：“哦，是为皇帝治病那个。”
管家乖乖住了嘴，汗流浃背。每次他以为主上不知道的事情，其实他都知道。
“庄主不必在意，论医术天下除了令师外无人在您之上！欺世盗名之徒……”
他还欲再说，尹珀秋已经冷冷截住了他的话头：“欺世盗名，正在我辈。你下去吧。”
聒噪的管家离开后，尹珀秋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倒在扶手椅里，全身上下写着颓废两字。
什么京城第一神医，他无力地惨笑，治得好别人，唯独治不了他自己！欺世盗名，没有比这个更贴切的词语了。
他现在精神越来越差，一天少有几个清醒的时辰，有时进食吃着吃着就能睡过去。一切种种都表明，他的时日不多了。
但又怎么能现在死去！他背负的血海深仇还没有报，全家一百九十六口的鬼魂还在地狱里哀嚎。要死，他也得在大限之前杀了那几个奸佞。
尹珀秋直觉得讽刺。他苦苦盼望的明天，却是有的人毫不在意的昨天。例如这个桐春臣，他怎么就那么生命力顽强！总能大难不死！
白猫睡饱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主人扭曲阴暗的面容，见四处无人，口吐人言道：“尹珀秋，你这个屑仔，这么阴暗的表情要是被镜头捕捉到，信不信你下一集就能领盒饭？”
屑仔。镜头。领盒饭。这些对宣朝人来说十分新鲜的字眼，尹珀秋已经不止一次从这只肥猫口中听到了，见怪不怪了。
谁能想到尹庄主偶尔收留的一只肥猫会说人话呢？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尹珀秋才知道这世界的真相。
他们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部大型连续剧，他们这个世界的每个人都是一位剧里的角色，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只无形的镜头在拍摄他们的生活，喜怒哀乐。
尹珀秋本来就不喜把自己的生活展现给别人看，仿佛他是上林苑里展览被围观的动物。听说这部剧没有固定的剧本，拍一集写一集，一切朝着金钱看齐，哪个角色人气高，他们就为他多安排戏份。
尹珀秋更生气了，他觉得这世界的规则，更有玩弄人心的成分。曾几何时，人们不再是冲盈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而是拼尽全身解数讨好另外一帮人。
尤其是，尹珀秋不是规则的既得利益者。
他有很多坏毛病，吝啬贪财，小气记仇，脾气还差……用白猫的话，屑中之屑，像他这样的角色，很难讨观众喜欢，基本一两集后就领盒饭翘辫子了。
能活到今天，无外乎是尹珀秋推动情节发展的时间点还没有来到。
不过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晚，因为女主圣女神医上官蕤亭已经出现了。
“你将作为女主的同行出场，嫉妒女主的医术，故意和女主唱反调，诬陷女主年龄尚浅，资历不深，抢夺到桐春臣的治疗权。但又学艺不精，害得桐春臣越治越严重，还在瞒报。最后瞒不下去的时候被女主发现，女主出手，药到病除，狠狠打脸。你很惭愧，当场吐血身亡。”
白猫为尹珀秋交代了他的剧情任务：“如果你不能在这段剧情中为自己赚取观众的好感，您就真的要领盒饭了。尹庄主，剧情还有三天到达目的地，请您进入一级作战状态！”
它以为尹珀秋会战意满满，再不济的愤怒和哀嚎他也能够理解，没想到尹珀秋只是打了个呵欠，睡意正浓。
“第一，你敢说我学艺不精？我治不了的人，换谁来都是白搭，因为他寿数已尽！”
他恶狠狠地来了一句，脸上挂着阴暗批的招牌表情：“第二，我会去治桐春臣？如果真要有那么一天，他就该感谢当场死掉是他的幸运。”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我可能会吐血而亡，但绝不会因为愧疚而吐血而亡，我对自己没什么道德要求。”
白猫：“……”
“你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吗？”
它没得到尹珀秋的回答，因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睡梦中他的表情也不安宁，龇牙咧嘴地扯住一个恶毒的表情：“我不信……我才不信……”
他做梦的时候并不安稳。
一开始他很奇怪，古书所说，梦是潜意识的体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他总能梦到其他人的家务事实在是奇奇怪怪。
后来他知道，他睡着的时候，连接的就是那支无形的镜头。他的眼睛看到的，正是镜头转播给观众的。
镜头中穿着叶绿色衣服的少女正在研读医书。她有一头油黑发亮的长发，在脑后梳着羊角辫，小小的瓜子脸，一对水灵剔透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这就是全剧的女主上官蕤亭了。尹珀秋嫉妒得发疯，这小姑娘可爱归可爱，却很平庸，不知道如何能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担任女主，拥有那么多令他垂涎欲滴的戏份？
很快他就发现了原因。女主会帮懒惰的师姐买早点，会帮练剑的师兄擦汗，还会给生病的老人免费治疗，宣扬的就是一个真善美。
“这会是讨好观众的点吗？”
尹珀秋嘴上说着没兴趣，其实他比谁都渴望活下去。只要能苟活下去复仇，打碎他这一身傲骨又如何？
管家进来的时候，看到尹珀秋歪在椅子上又睡过去了，正要引人来抬他上床，发现人已经醒了过来。
“庄主有何吩咐？”
“施情山庄名下的医馆还开着多少所？”
管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老实回答：“入冬之际，您的腿疾恶化，心情沉闷，命人把所有的医馆都关门了，无一例外。”
“那时我以为要死了，现在我不是还活着嘛。”
尹珀秋道：“明日起，重新开放医馆，每日开放一百个义诊号，老弱病残药费减半。另外，我要在最近的医馆亲自接待病人。”
他想了想，真善美估计这样就足够了吧？摆摆手：“你去办吧。”
管家迟疑，不知主上为何突然转了心性，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你无力担此大任吗？”
尹珀秋的眼睛不知何时又瞪了他一下，管家头皮发麻，只觉得有一条毒蛇在冲自己亮獠牙，凶得很。
“当然照办。不过我提醒主上一点，很多病人胆子都很小的，您的表情可以适当收敛点。”
尹珀秋问：“是要笑着服务吗？”
烛光下，他陡然一笑。宛如夜枭在笑，咯咯咯咯，全是不怀好意。灯影浮沉，阴影有无，忽明忽暗，宛如鬼魅磨牙。
山庄里传来管家的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 申签作，尝试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