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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墨色鹰隼 ...

  •   池宜溪语气谦卑,压下心中波澜。

      林寂回头看了眼站在外间并没有进来的察事司随从。

      语气就如同寒风刺骨:“要是从你口中说出放了你父亲这种荒谬之言,那你还是别张嘴了。”

      池宜溪知道说这话没有任何作用,父亲之事只能靠查,是以摇摇头轻言:

      “大人误会了,只是父亲实在冤枉,还望大人详查。”

      林寂在书房内踱步,随手拾起一本被扔在地上的古书:“池远之在狱里交代,他的确准备将胜州八十贱籍罪人的户籍利用职权之便改为平民,只是当朝律法完善,除了疑犯证词,还需要找到相关证据才能定罪。”

      听到此话,池宜溪心中如惊涛骇浪,整个人失去支撑力一般向后栽去。林寂有意上前扶她,但伸出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幸而池宜溪身后有墙才免于一难。

      如果方才真被大理寺的人拿到了那几封书信,父亲这事怕是绝无转圜余地。

      “父亲是否受人胁迫才说下此话?”池宜溪不相信父亲当真会做出这样举动。

      “真相究竟为何,我察事司必然查清楚。若有必要,还请池小姐配合调查。”

      林寂公事公办的语气让池宜溪有些陌生,但只要父亲之事还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只是小女有一事相求。”

      先前大理寺不允许她探望父亲,眼下换了察事司接手,兴许能见上一面也说不定。

      “近来天寒,父亲身体不好,若是在定罪之前有什么闪失,怕大人的案头要多一桩未尽之事了。”

      林寂生的高,池宜溪得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从她水滴滴的鹿儿眼里,林寂能感觉到这些年她是没变的,如同往日那般聪慧灵动。

      只是她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卷进这样的腌灒事里?

      林寂犹豫着。

      现在盯着这件事的人可不在少数,虽然明面上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可事关天家,京中各处多多少少都有些瓜葛。

      若是现在让她抛头露面,怕会不妥。

      瞧出他的犹豫,池宜溪还是有些不死心:“大人,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只是家父年迈,实在忧心。”

      林寂抚上挂在腰间的仪刀,点头同意。

      表示待会儿他们直接去大理寺提人,池宜溪可以同他一起去,届时可以送件厚衣物,只是不能有太多交谈。

      临近晌午,风雪稍停。池宜溪正正向林寂执礼表谢意。

      马车外风雪催得急,有些透过门帘打进车里。

      永州冬日树尤茵,这是池宜溪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雪,没有美,只觉刺骨的冷和满眼的白。

      车内只有池宜溪和林寂二人。

      去大理寺的路有些颠簸,林寂沉默不语。

      只是二人的膝盖不时擦碰,精致考究的洒金绣荷云锦同大红底墨色鹰隼纠缠在一起。

      车内静得只闻呼吸声,气氛一时有些暧昧不明。

      池宜溪试图打破平静:“你从永州走了之后就直接来上京了?”

      “嗯。”林寂似乎觉得只说一个字有些不妥,又补了句,“…一直在上京,就没走了。”

      “林寂,你说我父亲之事…可有什么蹊跷。”池宜溪试探性问着。

      二人阔别六年,池宜溪说不清楚现在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他。

      许是有怨的,当初不辞而别,连封书信都不曾留给自己。

      只是林寂现在是上京唯一能帮她的人了。

      虽对上京各职位官员不太熟悉,但察事司的名头还是知道的。

      直属天听,上查百官,下管坊间。名声在上京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这件事水深,不是察事司能左右的了。”

      听他这话,也证实了池宜溪猜想。

      连在上京能只手遮天的察事司都不能左右的…恐怕只有天家事了。

      “是不是跟太后…”池宜溪还没来得及说后话,就被林寂拿手捂了嘴。

      “慎言。”林寂低声道。

      虽语气严肃,但就在掌心碰到她嘴唇瞬间,感受到突然落在自己掌心的气息,耳朵腾地染上红色。

      和眉间红痣相得益彰。

      池宜溪有些无措地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甚至呼吸更轻,生怕扰了他去。

      林寂略显迟疑收回手,像是舍不得这许久没感受过的温度。

      只是袖口被护臂收紧,不能用宽大衣袖遮住稍显窘迫的手,只能在腿上紧握成拳,来忽视掌心温热跳动。

      那厢池宜溪也有些害羞将眼睑垂下,未施粉黛的脸颊攀上粉云,倒是比髻上海棠珠翠更显娇俏。

      车内因着林寂的动作显得愈发暧昧。

      两人各不说话,阔别六年,他们如今算是什么关系呢?

      池宜溪不敢多想,生怕僭越了察事司同知。

      永州多青山,池宜溪当初常邀林寂一同去登山赏景。有些不便说的秘密在那里都能说个痛快,能听见的除了林寂,就只有野鹤和山水。

      自由惯了。

      上京不比永州,纵使在只有他二人的马车里,有些不便说的话也是不可以直言的。

      池宜溪能想到事关太后其实不难。

      察事司只受皇帝差遣,如今并无内忧外患。太后交还政权至今刚好二十年,民间多有太后和皇帝不睦的流言。

      池宜溪虽知流言不可尽信,但联想到大理寺先前说父亲事涉二十年前谋逆案的罪人。

      这让她不得不多想。看来父亲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池宜溪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马车停稳,林寂撩起车帘探出上身,想起什么似的又转头看向池宜溪:“我会尽力一试,就算补偿。”

      庭中有雪压断枯枝,鸦落屋檐扇翅,惊起簌簌雪和着风卷进干净的堂中。

      来往众人皆无暇理睬堂外景,只惹得在廊下打盹的黄狗轻吠两声作罢。

      堂前雪尽,只有零星些许濡湿地面。大理寺官差在为年底诸事忙得脚不沾地,都想过个好年。

      林寂带着察事司的人站在堂中,大多官差虽面上客气,但都打心眼里瞧不上认太监做义父的林寂。是以自察事司的人进来之后,闲言碎语就没断过。

      池宜溪赘在最后,手里拿了件厚衣。耳边尽是些不入流的碎语。

      她看着林寂的背影想着这六年他都经历了什么?父母的仇报了吗?

      “林同知久等,疑犯带来了。”

      一个瘦猴模样的官差一脸殷勤跟林寂说着。

      池宜溪忙看向他身后。

      霜雪未停,不过五日。父亲头上已渐生白发,佝偻身子,手上带着枷锁。精气神被连日的审讯压了个干净。

      池宜溪暗暗攥紧手中厚衣,眼睑因为没有呼吸而被憋得通红。

      半晌竟说不了一个字,只能强装镇定深吸一口气,语气微颤:“爹…”

      听到女儿的声音,原本低着头的池远之错愕抬头:“小溪?你怎么能来!”

      只一句话就从惊讶到愤怒。

      池宜溪垂眸,豆大的泪珠直愣愣砸到地上,恰巧被转头看过来的林寂瞧个分明。林寂从池远之的语气中抓住了关键。

      池宜溪怎么不能来?

      除非他知道这件事的始末,知道如果池宜溪来恐有危险,所以才不愿让女儿来涉险。

      显然池宜溪也听出了些苗头。

      但她只是不经意擦去眼角湿意,放松声音。

      “爹,我求了林大人好久,他才同意我给您送衣服来。”

      说着她上前将衣服披在池远之身上。

      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询问:“爹当真招供?”

      池远之不语,眼神满是疲惫,声音有气无力,想是在狱中是受了刑的。

      “我入狱之事跟你哥哥可说了?”

      “没有,哥哥开春就要考试了,且嵩州路远,他无功名在身,同窗也都只是寻常学子,说了也无济于事。”

      池宜溪仔细替池远之拢着衣服。

      “那就好,你快些回家,这件事你莫掺和,为父自有打算。”

      说罢,池远之不愿再多言,径直走向林寂。

      “林大人,小女无状请多海涵,她与此事毫不相干,还请大人放她回府。”

      池远之不知他二人认识,只是担心林寂会因为池宜溪的鲁莽行事而不悦。

      纵使池远之是个庸官,甚少参与他分外之事。但林寂的名声他也是知晓的。

      太监王福义子,看着春风和煦,实际做事全凭心情。

      林寂开口也是应了池远之的刻板印象:“只消老实交代便罢,其余事不劳你费心。”

      说完,就招呼人把池远之带回察事司卫所。

      瘦猴官差还想再巴结林寂,若是能得他青眼,那自己也不用在大理寺当个跑腿。

      察事司虽然名声不好,但捞钱的地方可比这儿多多了。

      “林同知,交送犯人这种事怎劳您亲自跑一趟。日后有需要尽管吩咐,我必定鞍前马后为您效劳!”

      一旁看戏的大理寺官员听到他这话,不禁漏出不齿之色。

      瘦猴混不在意,笑的谄媚。

      “你叫什么名字?”林寂客气道。

      “小的刘放。”

      林寂表示自己记下了,转头便进风雪中。

      随着林寂的离开,大理寺众人谈论之音愈发克制不住。

      “刘放,你小子要不也去认个太监当爹呗,到时候捞个大官儿可别忘了咱们!”

      有人讥笑,有人揶揄。声音就如同雪花落下,絮絮绵绵。

      “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都在这儿叽叽喳喳,谁要是没事做了就去把旧档重新理一遍!”

      大理寺卿裴广青甫进衙门,就听见喧哗,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是一群人闲的没事干在嘻闹。本来刚从宫里出来就烦得很,手底下人还没个省心的。

      众人见着来人是裴广青,也都闭了嘴,只是有人少不得小声抱怨。

      “大家伙儿都连轴转了半月都没休沐,不过开两句玩笑就这般模样!”

      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被裴广青听见了。

      他自然知道因着快到年节,大理寺各处忙碌到现在,可眼下出了户部左侍郎那档子事儿,现在各处都提着脑袋过日子。

      为官多年的哪个身上不沾点荤腥,那左侍郎池远之才上任两月就滥用职权。

      圣上发了好大的火,说要借着池远之这事儿要趁开春前好好查下朝堂上的腐败之风!

      开春前查完,待春闱一过就能有新人补上。

      但令他真正上火的并非表面,池远之要篡改的是当年胜王谋逆案的余孽。

      天家隐密,太后最忌讳之事,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此避之不谈。

      若只是单纯利用职权之便行贿那还好说,若真是为了当年之事,那这上京恐怕是风雨欲来。

      太后和皇帝不睦已久,自己方才得旨进宫,陛下下令此事交由察事司办理,并且要求他必要时协助察事司行事。

      大理寺少卿是太后侄子,自己虽在他之上,但处处受他掣肘。陛下此举不就是在为难他吗?

      裴广青发愁。

      看来这个年不好过咯。

      “季连呢?他今天不是说上门拿证据去了吗?”裴广青不欲跟其他人多说,只是交代他们莫言其他,尽早处理完手头事才能过个好年。

      “季大人在档案库里,小的去叫他?”刘放积极上前。

      “不了,我自去找他。”

      离开之时嘴里嘟囔着,今年冬天雪下得太大,从宫里回的路都有些不好走,还冷的很。

      刘放心领神会,打算待会儿放衙就去买个火狐毛的手炉送给裴大人作新年礼。

      池宜溪坐在马车里,挑起一角让冷风钻进车里,瞧着外面光景。

      眼下正值日头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饶是落雪,沿街也都将窗格推开,一室暖意传入天地间,驱散着寒意,也供屋里人赏隐去繁华的景色。老妪不顾风冷,也愿出来晒晒太阳。

      入眼尽是祥和。

      池宜溪的愁绪似乎和这一切格格不入。

      “上京天寒不比永州,别冻着。”林寂出声。

      池宜溪依言放下车帘,看向林寂:“只是想清醒些。池家在上京毫无根基,父亲如今下狱,兄长又远在嵩州,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冬日雪静,再细微的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声音如珠玉坠地落进林寂心里,声声入耳。

      “别担心,我在。”

      林寂这话简单到连语气都没太大起伏,但似乎给池宜溪带来了不小希望。

      若是以前,池宜溪定会将所有希望尽数寄托在他身上。

      不过六年前,他的不辞而别,让池宜溪再没办法尽信了他去。

      “六年前…”池宜溪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此时显然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

      自己在上京无亲无故,就帮助父亲这事,能靠的除了他,恐再无旁人。

      林寂像是逃避般岔开话题:“你父亲确实已经招供,自己收了胜州一神秘人的钱,打算篡改户籍,这是比较难办的。”

      池宜溪不可置否,方才自己问父亲时,瞧父亲神色也是默认了的,怕是不存在屈打成招。不过他为何要认下杀头的死罪?

      “此事怕另有隐情,年关在即,就算他真动了歪心思,也不会选在这个节点。虽不知京中为官如何,但以前在永州,每到年关都会述职。此时各方面都不希望出差错,影响一年的官绩。”

      父亲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分外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话惹来麻烦。永州地处偏远都是如此。更何况是一砖落地能砸到十个官的都城上京。

      池宜溪的话并非毫无道理,林寂心里清楚。

      只是这次真相怕是没那么重要了。

      胜王谋逆案,篡改户籍案。

      只要陛下想,那这两个时隔二十年的案子就能合并成一个。

      林寂神色渐凉,他的父母就是在胜王谋逆案中的冤魂。

      当初他选择不告而别,也是无意中知道了池远之就是当年下令杀尽胜王剩余部将的官员!

      而林寂父亲,只是胜王麾下的小将领。就因为那一纸诏令,父亲连同母亲一起死在胜州城外。若不是当初自己贪玩逃学,眼下不过也是冤魂一条罢了。

      “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等我问清你父亲为何承认此事,再同你说。”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寂只把池宜溪放在回卫所的路上,言明最近各处都盯得紧,这段时间别出门为好。
      池宜溪点头应下,撑伞进入雪里。

      林寂看着池宜溪娇小身量撑伞闯入雪中,总觉得背影落寞,雪再大些都能将她吃了去。

      像她这样灵动的女子,本应该无妄无灾。老天怎舍得让她遭这些罪?

      “走吧。”

      看着池宜溪身形渐远,一抹春色消失在他眼中,才命侍灵驾车回察事司。

      侍灵跟随林寂不过五载,自是不知道主子同池小姐的纠缠过往。

      只是耐不住好奇问:“主子,你是不是看上池小姐了?”

      林寂只睨了他一眼,侍灵就缩了脖子,老实驾车不再多话。

      “主子您真打算帮池小姐?”

      侍灵在外面也稍微听到只言片语,主子行事自有道理,可祖宗那边怕是不好糊弄。

      “您不怕被祖宗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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