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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坠楼 ...

  •   夜深人静时,木丹睡得沉了,江颂宜背对着她,睁了一夜的眼,枕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其实她早就知道父母会怎么做,可是知道,跟亲耳听见,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想念祖父,想念祖母,想继续做他们膝下无忧无虑的三姑娘。
      可是祖父已经深埋在地下,祖母因她的任性失望,不肯见她。

      第二日江颂宜以养病的缘由拒绝任何人进门,玉芙楼一片死寂,木丹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的,生怕惹她伤心。

      其他人都好说话,唯独闻人清是绝对拦不住的。

      用过晚饭后,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江颂宜抱臂站在二楼窗边,木窗大开,她静默地听着雨声。

      木丹给她加了件衣裳,怕她着凉。

      “小姐,这么大的雨有什么好看的?”

      “哪儿都去不了,也只能看看雨了。”江颂宜的情绪平静,声音没什么起伏,好似将一切都看淡了。

      木丹有心无力,只能干巴巴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再等等吧。”

      “木丹,我好像好久没见到我的弓了,你记得吗,我能拉十力弓,比许多男子都强呢。”

      木丹帮她铺着床,一边回想,答道:“唔,好像在江家库房里,太太嫌这些凶器沾过血,不吉利,您出嫁后东西便被太太锁到箱笼里,丢到库房了。”

      江颂宜的语气难免失望。
      “好,我知道了。”

      她搬了只绣墩到窗前,坐在那儿,一手撑着下颌,坐着坐着,听着雨声打起了盹。

      木丹惦记着她今夜用饭时多饮了几杯,怕是醉了,看她一个人乖巧地坐在那里的背影,放心地下楼去准备醒酒汤。

      一下楼就碰到闻人清,他披着蓑衣蓑帽进屋,身上狼狈地滴着水,水滴流到地上汇聚到一处,将地面弄得水汪汪的。

      “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木丹眼神戒备地盯着他。

      闻人清漫不经心道:“我听说你们小姐病了,顺道过来看看。”

      他身后的卫泓抿着唇,神情不悦。
      外头雨大,天气又冷,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抓着缰绳的手都快冻僵了,不回去休息,跑来这里看人家的冷脸,何必呢……

      内侍帮他摘了蓑衣蓑帽,底下的衣裳袖口湿了,迟疑着提醒道:“陛下,您的衣裳湿了,要不要先回去更衣?”

      “晚点再换,我上去看一眼就走。”闻人清一意孤行,谁都拦不住。

      他快步上了楼,木丹被内侍们拦在楼道口,揪着袖子,来回踱步,担心地想着。
      ──小姐喝醉了,千万别口无遮拦,说出冒犯之语。

      他走到二楼,越过紫竹屏风,看见窗边有一道浅粉色身影,她单手放在膝上撑着头,安静地睡着。

      闻人清勾了勾唇角,放轻脚步靠近她,站到她面前,拿起身上的香囊穗子搔了搔她的鼻尖。

      江颂宜察觉到了鼻子上一阵微妙痒感,抵触地向后仰了仰头。
      “痒。”

      她睁开一道眼缝,看清是他,声音平静,“你来了。”

      他嗯了一声,俯下身,跟坐着的她视线平齐,用冰凉泛红的手碰了碰她的头,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
      不烫。

      看来生病都是借口。

      闻人清悬起来的心瞬间放下了,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下去,暖流自上而下流经身体,冻僵的四肢躯干恢复过来。

      “其实一直都还没问过,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闻人清摊开双手:“当然很好,大权在握,人人都要巴结我,母亲也彻底接纳了我这个儿子。”

      江颂宜轻声问:“既然这么好,我们继续维持现状,两不相干不好吗?”

      “你以为你这些年逃脱我了吗?”他用冰凉的手轻轻揉捏她的耳垂,这本来是个暧昧缱绻的动作,但被抚摸的人却身体一僵。

      江颂宜瞳孔骤缩,颤声问:
      “什么意思?”

      “你新婚前夕,未婚夫突然被一纸调令派到数百里之外的地方治灾,你没想过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拆散臣子的姻缘,您心里不愧疚吗?”

      闻人清觉得好笑,眼中流露讽刺意味。
      “我拆散你们了吗?是我逼着你丈夫外派时养女人的吗?是我逼着他欺负你的丫鬟吗?”
      “人贵自知,不要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我也没有那么需要你。”

      江颂宜眼眶干涩,脸上仿佛被扇了个巴掌。无地自容的滋味,她也算尝到了。

      他轻蔑道:“我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听到的却是你的婚讯,总得让我出出气,不然我怎么肯罢休呢?”

      “那我该恭喜你,我早就遭到夫家的厌弃,娘家也不喜我,众叛亲离,你的气已经出了,为什么还不停手?”她哑着嗓子问他。

      “因为我还没腻味。人也好,东西也好,等有一天我说我不要了,别人才有资格捡。”闻人清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一样。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偏开头,死死咬着唇,胸口如同受到重压,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股窒息和闷痛。

      闻人清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嘴上倒是痛快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心中隐痛。

      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微笑着伸出手,递到她眼前,心中默念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看在我对你还有兴趣的份上,识相一些,听话一些,跟我走。”

      铺天盖地的网下,往哪里走都是死路,江颂宜启了启唇,想要答应下来,她抬手,缓缓将她的手掌放到他的手心里。

      闻人清刚想握住,她就如同触电般缩回去。

      腹中翻江倒海般的痛感传来,江颂宜眼前忽然闪过太后的脸,她穿着典雅庄重的宫服,一改往日的冷淡,温柔地召见自己,然后将一碗下了毒药的汤碗递给自己,那时她也是这样的笑容。

      她们母子长得……真的很像……

      一样的薄情寡义,一样的自私自利。

      江颂宜想起自己被驱逐出皇城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阴沉的雨天。

      四年前,今上,也就是闻人清的双生哥哥闻人复御驾亲征,在战场上不幸被乱箭射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闻人清在兄长的营帐中做亲兵,彼时情况紧急,他为了稳住军心,穿上兄长的盔甲,假扮今上,听取老将的建议,同时提拔贫苦出身的新人,最终逆转局势。
      短暂休战期间,闻人复依旧没有醒来,每日靠珍贵的药材吊住性命,监军对外宣传是陛下的双生弟弟受了重伤。

      按理说,今上病危,虽然没有留下诏书,但理该由太子主理政事,可是太子年仅五岁,藩王们个个年轻力壮,虎视眈眈,国内大部分兵力又集中在前线。若宣布太子继位,藩王保不准会趁乱出兵叛乱,到时候国将不国。

      太后与梅皇后的父亲,也就是天子的老师,合计后决定将错就错,继续由闻人清假扮今上,待闻人复醒来后再换回来。

      闻人清为了讨生母欢心,也为了保住国本,有意答应下来,但此举遭到了江颂宜的强烈反对。
      她写信提醒他:一旦做了傀儡皇帝,身家性命全都捏在别人手上,倘若闻人复醒来,难保不疑心这个亲弟弟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后果不堪设想。若闻人复不醒,偏爱长子长孙的太后、太子的外公,一样会时时刻刻盯着他,防备他,到时候他里外不是人。
      她说的不无道理,闻人清举棋不定之际,狼烟再起,他不得已继续装成兄长的样子,在前线指挥作战。

      后方的太后为了保住权柄尊位,温柔地给江颂宜送上一碗毒药,毕竟死人才不会影响她的计划。

      幸好江颂宜察觉有异,及时吐掉,加上她打小身体底子又好,大病一场之后元气大伤,但好歹活了下来。
      为了保命,她向太后承诺自己会出宫另嫁,断了闻人清的心思。

      太后手里捏着佛珠,她的大儿子生命垂危,余生还得依靠小儿子,不好把事做绝,在她的哭泣跪求下,同意了。
      江颂宜这才捡回一条命,心灰意冷地离开皇城,回到老家嫁人。

      今时今日,太后温柔的面孔与闻人清的脸在她眼前重叠在一起,酒气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过去。

      江颂宜倒退了几步,退到了窗边,满脸写着抗拒。

      闻人清伸出的手手心一空,他压抑着怒火,问。
      “你想做什么?”

      她低眉顺眼,讷讷道:
      “如果你还嫌出气不够,我可以落发为尼,在青灯古佛前忏悔。”

      闻人清皱眉:“你想都别想,我已经遣人去清心观接你祖母去了,后天她会跟我们一起启程。”

      他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过来,我的衣裳湿了,你伺候我换掉。”他改变主意,今夜不想走了。

      江颂宜低下头,声如蚊吟:“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都不肯放过我……”

      她的手摸到窗棂边上,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下一刻,便在闻人清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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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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