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作天作地》启鸣斐

83、对联

　　太监讨好地笑道：“殿下，最多只能待一刻钟，否则叫人发现小的私自放您进来，管事的定不会放过小的。”

　　福安抬了抬高傲的下颌，递给侍女一个眼神，侍女从身上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到太监手里。
　　“这点银子请公公喝茶。”

　　“多谢殿下。”太监拿了钱，美滋滋地到外头替她们放风。

　　福安面色苍白，她还未长成，个子只到江颂宜下巴，红肿的眼眶写满恨意，像只刚失去狼母的小狼崽子，凶神恶煞，张牙舞爪。
　　她以为江颂宜见到她会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没想到她木然地站在木栏杆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福安胸中怒火愈发旺盛。

　　“你别得意，本宫迟早将你碎尸万段。”

　　别以为迷惑了她皇兄，就觉得自己有了免死金牌。

　　江颂宜：“？”她哪里得意了？

　　福安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脸刻进脑海中，以防来日被人调包。

　　江颂宜听闻过这位长公主的鼎鼎大名，将木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她反正是要死的，不如多说两句，让福安解解气，免得将来她找上她家人的麻烦。
　　“殿下大可放心，陛下听与不听，下官都难逃一死。”

　　“噢，此话何解？”

　　江颂宜扬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曾经亲口跟下官说过，要下官守好规矩，否则他便不会庇佑我。”

　　福安对她的说法存疑。
　　不过皇兄确实不是个流连后宫的男子，她听说江氏已经进宫一月有余，一直没名没份地待在承明殿后殿里，可见皇兄也没多宠爱她。说不定现在只是皇兄一时想不开，舍不得弄死她，等皇兄清醒过来，定会赐死此女子。

　　福安摸了摸袖口里的药包，里头装的是她一时冲动指使丫鬟们买来的砒霜，她本来预备让人下在江颂宜的饭菜中，一不做二不休，毒死她好为母后报仇。

　　可是当她让人买通太监后，她又犹豫了。
　　她往日里最多欺负欺负宫人跟伴读，从来没弄死过人。这事非同小可，如今没有母后遮掩，要是外泄出去，朝臣知道了，定会多嘴多舌，上本骂她。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要不还是等皇兄开金口，名正言顺处理她。她也不用多此一举，沾一身腥。

　　福安哼了一声。
　　“算你有自知之明。”

　　“下官卑贱之身，跟大行皇太后相比，孰轻孰重，陛下肯定知道。”她谦卑道，“牢里不干净，殿下既然已经见过罪臣，不如早些离开，免得沾了污秽。”

　　“你咒我？”福安挑眉。

　　“罪臣不敢。”江颂宜弯腰拱手。

　　福安满意地欣赏着她下弯屈曲的腰脊，这样才对，这才有个囚犯的样子。
　　她知道母后之死是阴差阳错发生的，不过那有怎么样？皇兄早两年废了殉葬的旧例，黄泉路上孤单，正好让她为母后陪葬，到地下伺候母后。

　　福安抓紧袖中的药包，叫上婢女，准备离开阴冷潮湿的地牢。

　　正在此时，不远处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福总管怎么来了？”福安看见他手中的明黄色锦帛，顿时杏眼圆睁。

　　处置的旨意，下来了？

　　福奕双手捧着轴柄，稳步地走到人前。
　　“陛下命奴才前来宣旨。”他一脸肃穆，转向江颂宜，“大人，听旨吧。”

　　太监打开栅门，福奕带着人走进关押她的这间牢房。

　　江颂宜幽幽吐了口气，浑身一轻，仿佛灵魂抽离。

　　她俯身下跪，垂下头颅，恭敬地等候着对她短暂一生的审判，在不久以后，她会以同样的姿势跪在菜市口，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引颈受戮。

　　福奕展开诏书，严肃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女官江氏，端庄淑睿，勤勉柔顺，克令克柔，温婉有仪。着即册封为贵妃，赐居华春殿，钦哉。”

　　“什么？！”福安目瞪口呆，手中指甲几乎要被她摁断。

　　江颂宜亦被从天而降的消息砸懵，半晌没缓过神来。

　　他，不杀她了？

　　“接旨吧，娘娘。”福奕改了口。

　　江颂宜没反应过来。

　　她身后的木丹脸上浮现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忙不迭去推她。
　　“小姐，快接旨。”

　　“噢，好。”她像是被吓成呆头鹅，懵懵地张开手，高举过顶，等他递过来后握紧轴柄。

　　福安恨得牙痒痒，捏紧袖中的药包，重重地拂袖而去。

　　福奕递给她后，脸上才有了笑模样，恭贺她。
　　“老奴贺娘娘大喜。”他停了停，又说：“如今宫里还在治丧，您的册封礼暂且办不了，还请娘娘体谅则个。”

　　江颂宜缓缓开口：“我知道了，当务之急是麻烦公公带我去陛下面前谢恩。”

　　福奕迟疑了一下。
　　“陛下伤心过度，说了不见人。”

　　他说得委婉，闻人清的原话，怕是不见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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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办得仓促，华春殿荒置多年，临时被收拾出来，只来得及扫了扫灰，除掉角落的蛛网。

　　抬眼望去，满眼荒凉。

　　江颂宜带着两个侍女，每人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站在褪色的朱色宫门前。
　　册封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方才来的一路上，宫道上的宫人见到她，纷纷自觉退至两侧，低下头。
　　但江颂宜走过每一处，都能感觉到背后难以忽视的种种目光。
　　她们在好奇她。

　　一个从掖庭里全身而退，还能一步登天，仅次于皇后的女人。
　　她鬓边簪着白色的绢花，身上没有多余的首饰，目光沉静，不卑不亢，既不见刚出牢狱的惶恐，也没有穷人乍富的窃喜，平静得没有活人气。

　　江颂宜走在前头，将她们的窃窃私语抛到脑后。

　　温暖的、和煦的阳光撒在身上，驱散了心头阴郁。
　　不管怎么说，她的仇报了，祖母如今安养在西亭侯府，看在她的面子上，她们会将她照料得很好。

　　卸掉一身的担子，飘飘然如一片羽毛，飞向宫闱中隐秘的一角。
　　往后的每一天，都是更好的一天。

　　从精致漂亮的飞光堂挪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木丹目瞪口呆，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这落差。

　　带她们过来的太监打着哈哈，用袖子擦了擦门上鎏金铜钉的灰。
　　“如今宫里的人都紧着忙活大行皇太后的奠仪，人手实在不够，不过西配殿已经收拾出来了，还请娘娘移步，其他地方小的们紧赶慢赶，一定早日给您打理好，让您住得舒心。”

　　住得再差也比蹲大牢强，江颂宜宽和道：“不急，有地方住就行，你们慢慢来。”

　　小太监殷勤道：“娘娘菩萨心肠，小的替其他人谢过娘娘。”

　　他伸出手，想扶着江颂宜跨过门槛，她不太适应地将手搭在他手上。

　　一进屋，还没来得及看看屋子的模样，一个领头的宫女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从外头进来，下跪行礼。
　　“奴婢/奴才见过娘娘。”

　　江颂宜受宠若惊，进宫后都是她跪人，头回有人来跪她，她下意识伸出手将人扶起。
　　“起来吧，诶，怎么是你。”

　　成芸心仰起头，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奴婢今后便是娘娘宫中的掌事女官，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我。”

　　从御前调到她这里，虽然都是做掌事女官，但地位差了一大截。御前的人，哪怕是个小喽啰，都比别处的普通宫人受尊敬。

　　成芸心的调动，无异于被贬。

　　江颂宜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犯什么事了？”

　　成芸心：“……”
　　谢谢，什么都没干就来这里了。

　　“娘娘说笑了，伺候娘娘是奴婢的福分，多少人争着抢着干呢，犯事的人怎么配伺候您。”

　　话说得动听，如果尾音不是那么咬牙切齿就更好了。

　　成芸心面无表情地向她介绍。
　　“这殿里有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供您使唤吩咐，她们都是宫里的老人，最知道怎么服侍。如今皇太后的丧礼还未办完，一切从简，委屈娘娘了。等丧礼一完，六局再挑好的人过来，供您慢慢挑选。”

　　“无妨。”江颂宜云淡风轻道。

　　成芸心的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办事老道，挑不出一点错。
　　她惦记着江颂宜刚从掖庭出来，让底下人烧好热水，浸泡艾叶，让江颂宜用来洗漱，去去晦气。

　　江颂宜泡在浴桶中，热气将一张脸熏出淡淡的红晕，巴掌大的脸，瘦得不堪一握的腰身。

　　成芸心看了看她的，再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
　　人的腰，原来还能这么细吗？

　　木丹将玫瑰花瓣撒进水中，心疼道：“小姐瘦了许多。”

　　江颂宜听着她的话，摸了摸自己尖尖的、没剩二两肉的下巴。在掖庭吃不好睡不好，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又没了。

　　外边在奏丧乐，唢呐声越过宫墙，透过窗纸，江颂宜听到声音，虽然不大乐意，但都说死者为大，她走过场问了一句。
　　“晚些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得到灵堂祭拜？”

　　成芸心拿澡豆的手一顿。
　　“陛下的意思是，您的身子不好，不如留在在殿里好好将养，不必到人前去。皇后那里的请安也免了。”

　　/

　　翌日。

　　木丹出屋门时咦了一声。

　　“怎么了？”

　　“门口多了一副新对联。”

　　江颂宜走出来，抬眼望去，上书：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小姐，上头写的什么呀？”

　　“是诗经的句子，通俗地说，就是祝愿人遇到所有的喜事，每件事情都顺心。”

　　青棠手里还拿着扫帚，猜测道：“是六局的人送来的吧，兆头还挺好。不过送就送了，怎么不知会一声就走了。”

　　“或许是太忙了，等不及小姐起床。”

　　江颂宜仰着头，觉得字迹有些熟悉，但一时说不上来在哪见过。

　　红纸金字，笔走龙蛇，为这破败的宫殿增了不少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