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映東珠》辛亦酒

6、心脏骤缩

　　第6章

　　次日早晨，天光大亮。

　　尹映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思绪空白几秒。
　　缓了会，看到周围陌生的房间布置，脑海飞速闪过昨晚的惊险遭遇。

　　尹映脸色发白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换了身衣服，神经一紧，眼角余光瞥到自己手背上吊着点滴。
　　她又茫然起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昨晚躲过去了？

　　尹映努力回想昨晚的细节，她跑着跑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有辆车要撞上来。
　　后面的不记得了，看这宽敞讲究的房间，像是被人救了。

　　应该是那个车主人吧。
　　悬着的心松了下来，尹映拔掉针|管，掀开被子，刚踩到地面就发现脚底板好一阵疼痛。
　　昨晚踩到石子，她都不敢停下来。

　　脚背上还被人上了药。
　　适应了好一会，尹映才看向一旁的桌面，放着她的包，她匆匆过去打开。
　　拿到手机那刻想给京诗兰报个平安，没想到没电了开不了机。

　　她只好放回去，打算出去找车主人借个电，顺便道个谢。
　　一打开门，沿着走廊走出去，才发现这是个雅致静谧的私人庄园，窗外视野辽阔，树林阴翳，可以看到山下的风景，换个角度甚至能看到Ｓ市最繁华的中心区域。

　　“二少，车和船都准备好了，据说大哥也去养殖场，怕不是忌惮二少您——”

　　韦德义话音刚落，就看到前面的男人抬起手，喉咙发出呵止的音节，示意他不可过多揣测。
　　韦德义只好住嘴，然而接着他又察觉二少没走两步，就停在楼梯口不动。
　　他不由得疑惑：“二少？”

　　墙下两人，油画挂壁，一高一低，四目相望。

　　尹映心脏骤缩，下意识掐住掌心，让自己不要慌。
　　这个男人未必就知道她在他眼皮子底下卖他们霍家的海螺珠。

　　而楼梯之上的霍氿静静看了她片刻，触及她苍白的脸色，只以为昨晚遭遇所致。
　　佟医生检查后，诊断她并没有被车撞到，只是轻微擦伤和过度受惊。

　　委德义查了一晚，这三个人是普通人，而这个尹映曾经是个小集团的千金，家里经营外贸，三个月前遭遇重大变故，父母双亡，如今在一个七平米的小铺位卖珍珠。
　　和霍荣轩没有任何联系。

　　霍氿收回目光，迈步下来，大约几秒钟后站在她面前，近距离的对视，让霍氿发现面前之人和昨晚天差地别。

　　因为昏迷，整个人闭着眼，头发凌乱，虽有几分姿色，但给他的感觉更多是像外面流浪的宠物猫，被人追赶奄奄一息靠在肩膀上。
　　加上她的身世，就更像了。

　　而现在，经过佣人一番梳洗，血气恢复不少，乌发柔顺，面容素净，哪怕只是穿着件浴袍，也美得如同上好璞玉。

　　霍氿视线停留在对方眼眸上，她微蹙着眉，眼里有故事感，有冷静，有不卑不亢，除此之外还有几分难以辨认的感觉。

　　视线下移，霍氿看到她赤着脚踩在地上，偏过脸吩咐：“给她准备双鞋。”

　　“是，二少。”委德义走下最后一阶楼梯，从霍氿身后拐出去，前去安排。

　　尹映闻言，抿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问出她的疑惑：“昨晚是你们救了我？”

　　男人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谢谢。”尹映对上男人视线，不知是不是对方给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深邃，还是因为自己心虚，她下意识挪开对视，低声说：“花费多少，我支付给你。”

　　“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霍氿淡淡笑了下，“你叫什么名字？”

　　尹映想撒谎说个假名，毕竟她是真的心中有鬼，但京诗兰昨天说有个一米八的男人上门直接询问海螺珠事宜，不知道是什么人，理智告诉她报真名为好。

　　“尹映，这位先生你呢？”

　　霍氿没想到她会反问回来，沉默片刻，“霍氿。”

　　尹映适时疑惑：“ENT珠宝集团的霍家？”

　　霍氿：“你听说过？”

　　尹映越发冷静，从容道：“当然，我是卖珍珠的销售人员，自然了解珍珠这个行业。”

　　霍氿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从她面前经过，径直走向会客厅。

　　委德义拿来一双拖鞋，放在地上，“尹小姐，给。”

　　“谢谢。”尹映穿上，见委德义要走，喊住他，“我手机没电了，能不能借个电？”

　　委德义手滞了滞，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而后又迅速恢复过来，心道不愧是以前当过集团千金的，在这么气派的庄园里不仅不露怯不世俗，还能心平气和跟他要个电。

　　“我去给你拿数据线。”委德义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对了，尹小姐你昨晚的衣服有破损，我们扔了，今早二少让人送了一套新的过来，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太感谢你们了。”尹映真诚看着他。

　　佣人送来新的白衬衫和包臀裙，尹映换上，将秀发从衬衫领口取出来，随手扎上，系上袖子上的纽扣，衬衫下摆塞进裙里，调整好，换上白色高跟鞋。
　　高跟鞋看得出来也是定制的，恐怕不便宜，在给钱和露出她的小金库之间，她果断选择了昧下良心。

　　毕竟账户这些，人家是真能调出银行流水。

　　手机充了一点电，尹映看下时间，才早上七点多，走到大门准备离开，发现那个男人也正准备出门。

　　“这里能打到车吗，霍先生？”尹映挽着她的包问。

　　霍氿见她换了身衣服，头发甚至不用发绳也能扎起来，贴在后背，露出天鹅颈，耳垂下别着一对澳白珍珠素钉，在日光下她的肤质显得尤为通透白净。
　　好似高贵的波斯猫露出了她原本的光泽。

　　“我送你，你家地点？”
　　“送我去双星商场吧，我要去上班。”
　　“你工作地点在双星商场？”
　　“在附近。”

　　见她没报出具体地点，霍氿想到委德义说的那个铺位，只有七平米，这份工作对一个落魄千金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体面工作。
　　他尊重她的意见，“好。”

　　委德义开车驶出庄园，沿着盘山路蜿蜒而下。

　　大约半小时后，到了双星商场，尹映道了声谢，匆匆下车。

　　而车子继续往前开，不巧遇到红灯，停住。

　　霍氿透过车后镜，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走到东门附近，进了一个便利店，随手买了份三明治和牛奶，便匆匆拥进人群，赶着那点绿灯的时间过马路。

　　委德义自然也看到了尹小姐，心知肚明知道她要去七宝庄那条街，委身在一个七平米的小铺位，那条街什么人都有，虽然是文玩街，但是乱开价的，乱砍价的，倚老卖老的也不少，素质良莠不齐。
　　那边的老板绝大部分都是个体户，指不定让她过去上班连个正式合同都没有。

　　但不得不说，尹小姐的气质确实很好。
　　即使混在人群里，也能一眼察觉她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份异于常人的气质和美貌，才让她更大概率遇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也比以前少了一份保护。

　　委德义有些唏嘘：“美丽对有钱人来说是加分项，但对于穷人……貌似更多是灾难。”

　　霍氿收回视线，听不出情绪地提醒他：“委德义，开你的车。”

　　/

　　商业游艇已经在码头停靠，海面时不时涌起一两个浪。

　　霍荣轩端着杯红酒，单手插兜站在甲板上，目光不善看着那辆车缓慢驶过来，前几天才搞得不愉快，但今天是他们例行去养殖场检视的时间，不得不同坐一辆游艇。

　　“二弟今天来得那么迟，怕不是昨晚浸在温柔乡里。”

　　霍氿上了游艇，听到此话，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个身影，敛了敛神色，“大哥今天来得挺早，看来上次失误让大哥成长了许多，想必已经深刻认识到我们ENT的方针策略，爸看到了一定欣慰。”

　　“你——”

　　霍氿皮笑肉不笑斯文点下头，径直往会议室走去，留下被气急败坏的霍荣轩。
　　委德义跟在身后，听着这一番明夸暗贬的损话，使劲抿紧嘴角。
　　二少的语言艺术绝对值得人逐字分析！

　　霍大少喜欢用辈分压人，没想到次次都被霍二少寥寥两句压制回去，只能憋屈地当个“刚懂事的孙子”。

　　游艇启动，离开港湾。

　　柏州海岛是个独立的岛屿，岛上植被茂盛。
　　随着商业游艇靠近，渐渐显露出一座庞大的养殖场，上百名养殖工人在这里工作，逢初一十五才能由ENT的船搭载回Ｓ市。

　　柏州海岛附近海域水质和气候，十分适合杂交出来的T13凤凰螺生存和繁殖。
　　T13凤凰螺才是海螺珠孕育的真正温床。

　　和世界著名的加勒比海女王凤凰螺有本质区别，加勒比海女王凤凰螺捕捞上万只都未必开得出一颗海螺珠，而且生长周期极长。
　　而他们杂交出来的T13凤凰螺，和特殊养殖的蠕虫组合，可以做到99%的螺体内都孕育一颗海螺珠，生长周期短，半年就能孕育出一颗海螺珠。

　　这个技术才是ENT真正的王牌。

　　两人来养殖场检视，主要是为了检查流程是否合规，工作人员变动，生产、养殖、分拣、销毁等环节是否有纰漏，以及最重要的成品率和珍珠质量。

　　霍氿拿到最新报告，比较了过去半年的数据，成品率保持稳定，说明水质和养殖过程没有问题。
　　而海螺珠的质量也一批比一批优秀，几个月前的海螺珠几乎90%都是奇形怪状，堪比巴洛克，剩下10%虽然可以做饰品，但是瑕疵和钙点太多，卖不了太高价。

　　而最近的几批海螺珠，奇形怪状的珠体概率下降到50%，表面瑕疵率也大大降低。
　　这个趋势十分喜人，意味着再迭代养殖下去，极有可能诞生世界上最完美无瑕的海螺珠。

　　到了分拣厂房，传送带上铺着一层粉色的珍珠，宛若一条粉丝带。
　　然而，这条传送带的终点却是粉碎机。

　　霍氿抓了几颗海螺珠到掌心，近一半是椭圆，珠光和色泽度都不错，表皮瑕疵几乎没有，这种品质市面上大概1-4万一颗。

　　霍荣轩在一旁挑了十来颗大小差不多的海螺珠，掏出一个小袋装进去。
　　装好后掂了掂重量，觉得满意。
　　出发前，他母亲郦语蝶女士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带点海螺珠回来，她想要一条满钻豪奢的高级珠宝项链。

　　就在霍荣轩准备塞进口袋里时，一只拿着文件的手凭空拦住。

　　“你做什么？”霍氿沉下语气。

　　被阻挠，霍荣轩眉头不自觉拧紧，“霍氿，我劝你别多管闲事，我能拿自然是得到许可。”

　　“谁的许可？”

　　霍荣轩不喜欢他的语气，像逼问犯人一样，但分拣厂房又不止他们两人，还有其他工人在场，他不好撕破脸皮。

　　“当然是爸的意思。”

　　霍氿一眼看穿：“我看是你妈的意思。”

　　霍荣轩愠怒，却又被他生生压下来，讥讽道：“霍氿，这些海螺珠品质那么好，不知道你母亲段微婉生前有没有戴过？曾经珠宝大王的千金穷尽一生戴不上一颗海螺珠，岂不是很遗憾？”

　　这话一落，霍荣轩突然间觉得周围气压下降，眼前的霍氿眼神骤变，凌厉地扫过来，霍荣轩自以为挑衅了对方，正要不屑一笑。

　　没想到下一秒手腕剧痛，掌心握着的海螺珠落到另一个人手中，被人掂了掂，随着霍氿转身，一个后抛扔，他那袋辛辛苦苦挑拣出来的海螺珠啪的一声掉进粉碎机口里，几秒后化成一片粉末。

　　霍氿的话语从前方刺耳传来。

　　“ENT不允许市场上出现瑕疵珠，哪怕自家人也不允许戴，郦女士有什么问题让她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