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湾玩宛万

8、杏殇

　　日本人来的第一天是灰暗的一天，但未来的李从云回忆起来却不会浓墨重彩地描写这一天，毕竟对比起后来的那些个一天比一天难熬的一天又一天，第一天便显得太过平静了，就如同死刑犯走向刑场路途上的安静一样，真正的不甘与嘶吼通通都在大刀落下头颅滚下后的鲜血淋漓里。
　　1937年，12月10日，国民党从南京撤退了，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倒下的结束，这必然也是村子里最不平静的历史的开始。
　　几阵车驶进来了……村里都在传，这就是臭名远扬的731部队。这几天，村民们面对的是日本人数不清的劳役，白天干活，晚上被随机折磨。有被打的，有被□□的，有丢命的。村民们整日心惶惶的，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掉，也猜不到自己会怎样而死。
　　731的第一个目标是李二隔壁的杏子一家。李从云到死也记得小杏子当时叫的有多惨。
　　不过，小杏子并不是死在731的细菌下的，而是死在日本人的大刀下。
　　那日杏子一家被强行拖出门去，杏子夫妻先被抬上了车，小杏子留在后头，原因是日本人看她长得娇嫩，想先品尝一下味道。小杏子是个烈丫头，怎么肯？直接冲上去磕日本人的大刀上给自己抹了脖子，人生在世，就图一个来也干净，去也干净。
　　“可怜李家清白娘，死后光景何凄凉，千人骑，万人上。野狗非要破其肠，裸光身子村口放，畜生笑，村民伤。问其爹娘在何处？早赴地府候儿郎…”
　　那晚李二偷传进柜子里的纸条上只留着四字
　　“一切平安”。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云却能从那张折叠的平整的纸上嗅到鲜血的味道，能从黑色的墨水中看到鲜血的颜色。再联系今早听到的惨叫声，从云只觉得心慌的很，还有一种无法掩盖住的悲恸，她只能向天做无声的祈祷，祈祷小杏子现在还好好的。
　　12岁小杏子的惨死引起了李二对门——10岁的赵静蓉的父亲赵浦的担忧。他实在是高估了日本人的人性了，连十二岁的小姑娘都能下得去手。望着村里不断被带进小黑屋的女人们，赵浦只觉得，他的蓉儿也快了。
　　桃姨和李寄城去了一趟后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的屋子自然也就空了出来，被日本人改造成专门关女人，夜夜帮助那群畜生们发泄□□的小黑屋。那些女人进去后就要被扒光衣服绑在椅子上，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一个畜生来侵犯自己。每天都有成群的女人被送进去，她们有的还未嫁人，有的已成人妇人母，上至四十岁，下至十四岁，而且年龄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有进无回。昔日热情好客的桃姨家，变成了人间炼狱。
　　还有，日本人最近又想到了一种新的玩法，小黑屋已经并不是日本人才能去的地方了，那些女儿被抓进小黑屋的父亲，和那些母亲被抓进小黑屋的儿子，都被允许进入，被逼着□□自己的女儿或母亲，日本人全程在旁边录像观看，无聊时，便把录好的这些加着一些男女生殖器官的图片翻出来反复欣赏。如果不从的话，两人都会被枪毙。
　　赵浦他原本是城里人，和蓉儿她母亲在城里的一家米行里一见钟情，后来就放弃了城里教书的工作，屁颠屁颠地跟着心爱的人搬到李家村里，李家村的女人们不怎么外嫁，他这么一来就成了村里少有的外姓人。赵浦现在是村里学堂的老师，教过李从云，又是邻居兼同龄人，因此和李二很是相熟。
　　赵浦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想将女儿送出去，送到金陵女子学院里，那里有一个老师是他以前的朋友，肯定会收留自己的女儿的。毕竟是学校，一般侵略者不会涉足这个地方，是在整个南京都安全的存在。
　　而这个送出去的机会来得也很快。
　　12月18日，日本人来了有段日子了，本就人多再加上奢靡的消费，很快李家村的储粮就全被吃完了。松井寿一就派自己随身的汉奸王狗子拿着通行证，带着几个士兵，几个李家村的壮汉去城里抢个几车粮回来。
　　王狗子挑中了李二，赵浦，李利贤三人。赵浦得知后，立刻趁白天干活时偷偷的与其他两人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令赵浦惊喜的是，李利贤表示自己有枪，愿意不留余力地帮他。李二想着，如果这次能成，下回一定要把云儿也送出去。
　　运粮用的车是李家平日运粮用的，木头做的，用牛拉，车底很低，赵浦与其他二人趁出发前把蓉儿绑在车底下，幸好蓉儿身子单薄，能藏得下。因为是晚上出发，日本人从哪个角度看车底也只是一片瞎黑。
　　在运粮的路上，路途颠簸，赵浦心神不宁的，只怕哪个尖锐的石头伤着了车底女儿的后背。终于，等到几个士兵的困意再也藏不住时，赵浦和李二从手腕的袖子里掏出刀便朝离得最近的两个士兵刺去。离得远的士兵突然反应过来，忙举起枪对准赵浦二人，却被早就准备好的李利贤利落地几枪打死。
　　最后就只剩在前头驾车的王狗子，他颤颤巍巍地丢下枪，忙对着赵浦等人磕头求饶。李利贤冷冷地看着他：“去死吧，狗汉奸！”话落，就一枪崩了他。
　　三人成功地将蓉儿送到了金陵女子学院。他们此次一行杀了四个日本人加一个狗汉奸，自然回去是不好交代的。
　　赵浦突然做了一个悲壮的决定，他将二人推下车，决绝地与他们告别：“你们回去向那个死军官告发我，就说我杀了那五个畜生，现在一个人带着粮食逃了。”
　　“你一个人哪够啊，我们就算胡扯你有枪，你也杀不了五个人啊！”李二重新跳上了车，转头对李利贤道，“你回去就说是俺俩有两把枪，我杀三个，他杀俩！”
　　“不行！人是咱仨一块儿杀的，要死一起死！”李利贤也跳上了车。
　　“你快省省吧，毛还没长齐呢！你现在快快回去，不然晚了都得遭罪，谁也活不成！”李二又将李利贤推下车去，和赵浦迅速赶着牛跑了。
　　李利贤回去后照着李二说的做了，松井寿一立刻带人出去追捕。
　　当晚从云收到的纸条是李宝姝的字迹，李宝姝会写的字不多，所以平时都是李二写纸条子进来，或安慰她，或向她讲述最近发生了什么。
　　李宝姝的纸条上并没有写什么内容，只是说爹娘平安，李二夜里出去帮日本人运粮之类的事，可是从云却觉得心跳得异常厉害。
　　第二日，李宝姝知道了李二运粮伙同赵浦杀人的事情，日本人在外头抓了三天，终于将无处可藏的李二赵浦二人抓获杀死。
　　抓捕的那日，她来不及伤心，因为她的末日也来了。
　　作为李二老婆的她，自然也要受到惩罚。她被日本人带走的时候不敢挣扎，也不敢发出声音，怕的是让柜子里的女儿听到。
　　可是日本人来她家拉她的行为太过暴力粗鲁，弄出了许多声音，嘴里还高声说些听不懂的话，惊动了李从云。李宝姝注意到了柜子的一丝颤动，好在日本人没看到，她此时知道瞒不住了，干脆大声喊道：“儿啊！你待在城里头，别回来！”
　　这一喊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喊得惊天动地，几乎让所有李家村的村民都能听见。
　　来拉她的日本人只当她是犯了疯病，反手一巴掌便把她打倒地上，李宝姝趴在地上，吐了口血继续哑着嗓子喊道：“儿啊！李家村不安全啦！你给我好好的待在城里头，千万别回来！”
　　日本人将她拖出去后，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喊了，只留下地面上的一摊血迹，从李二家一路指到小黑屋。
　　柜子里的从云一开始听到一丝动静时，便猜到母亲是有危险了。这几天又都是李宝姝给她写的纸条，她便想到李二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她没有半点犹豫就要出去，要死也得和爹娘死在一起。可是李宝姝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将她震在了原地，别人或许以为李宝姝是在说疯话，但她听到的却是：
　　“女儿啊，你躲在柜子里，千万别出来。”
　　而这天，城里又传来了一个足以震惊李家村所有人的消息——日本人在12月19日侵入了金陵女子学院。三天里，学院里不留一个活口。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丧夫的蓉儿母亲再也坚持不住，上吊自杀了。
　　在很多年后的李家村，有人发现了一篇日本士兵写的日记：我们找到了新的宿舍，和广岛不同，这是待遇很好的愉快的地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明朗愉快的侍女，尽管只是几夜的宿营，可是很有趣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包办婚姻里加了一点对小杏子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