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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墓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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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后不久,正好是星期五。
余厌坐在床上看着日历上被重重圈了好几个圈的日子,正是今天。
晚自习,余厌走进教室敲了敲一女生的桌子,说:“刘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好。”女生语气里满是对他的厌恶。
余厌说完就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写卷子。班级里乱糟糟的,但他在一片杂乱声中捕捉到最细小的几句话:“你们是不知道,他刚才来敲我桌子的时候,我周围的空气都变臭了,真恶心。”
“对啊对啊,还有,我听说他妈死了,娘生没娘养,他爸还不要他了。”
“这个我知道,他妈是小三,小三的孩子还把小三克死了,谁敢要啊,要我我也不要,我还要跑的远远的让他找不到我,免得晦气传染给我。”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好。”
他抿了抿嘴,手中的笔不自觉的被握紧了。
夜晚九点半,下课铃终于响了起来,寂静的校园又活了过来,欢声笑语声充斥着每栋教学楼,都在庆祝繁忙的一周终于结束。
校门口人满为患,都是在接孩子的家长,接到的在关切询问在学校过的怎样,没接到的则左右探着脑袋寻找。
余厌收拾好东西径直走出校门,也没去看那些家长,因为他知道,没有一个人是为了他而来的。
他为了省钱,就连公交车也不坐,步行回家。
家离得不算近,走了四十分钟才到。他站在家门口,迟迟不开门,就沉默的站着。
不久,门开了,家里的光亮照在余厌脸上,不过三秒,随后便被挡住。
挡住光的人是余厌的父亲,他明显的被吓一跳,随后破口大骂:“你他妈神经病吗?大半夜站门口想吓死谁?”
余厌刚要开口,便被男人打断:“你从哪里回哪去,别他妈来我家,丧门星一个,别把晦气传染给我,滚。”
随后门便被重重关上。
余厌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转身离开。
他坐在街边长椅上,只有路灯作伴。
正值初冬,寒风肆意,所有人都换上了毛衣羽绒服,只有余厌一个人还穿着洗到发白的校服。
他低着头看自己被冻到通红的手,吸了一下鼻涕,抬眼望着路对面被封刮秃了的大树,忽然站起来,走去一个地方。
余厌来到公共卫生间,照着镜子洗了洗脸,让自己看着有精神些。
随后沿着路边走,看见还有一家水果店亮着灯,他数了数自己所剩无几的纸币,走了进去。
出来后又继续沿着路边走,忽然衣角被拽了拽,余厌低头,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束鲜花。
小女孩稚嫩的嗓音闯入余厌的耳朵:“哥哥,要买束花吗?五元钱一束。”
余厌问:“小妹妹,你父母呢,怎么一个人在外面。”
小女孩指了指站在远处的一对男女说:“爸爸妈妈说卖完就可以回去了。”
余厌看着那位母亲正一脸慈爱的看着小女孩,便扯出一个微笑:“好,哥哥买了,外面冷,赶快回家吧。”
“好,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再见。”
余厌看着小女孩飞奔向父母,父亲弯下腰让小女孩坐在他肩膀上,母亲则笑着说:我们宝贝真棒,这么快就卖完啦,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心底有股难言的情绪。他知道,他羡慕了。
余厌提着一袋苹果和香蕉,拿着一束鲜花,正路过一个拐角处时,眼前一黑,被人拿东西捂住眼睛,他想喊救命,可救字刚出口便被人打晕。
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依旧一片漆黑,手脚被绑,嘴被封住。
他很快挣扎起来,回应他的只有重重的一脚和一句“欠打玩意,谁他妈允许你和她说话了”以及之后无数的拳打脚踢。
余厌当然知道打自己的人是谁——他是晚自习时那女孩的追求者,因为自己找女孩说了一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了,所以找一帮兄弟来收拾自己。
在学校时也经常给余厌找麻烦,他试过反抗,可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毒打。也试过找老师,但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且又有很强大的背景,所以每次最后都不了了之。
余厌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心里只剩下:痛,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等到那群人打完走了之后,余厌躺在地好久都没动弹。
又过了好久,余厌才慢慢恢复神智,他想找个锋利的东西把捆住自己的绳子割开。
摸索了好久都没找到任何东西。
索性他手掌弯曲,摸到绳尾,然后试探性一拽,绳子开了。
这就开了?他忽然有点想笑,觉得自己好像傻逼。
等解开身上的束缚后,他拍拍身上的灰,扶着墙站起来。
好疼,感觉要散架了。他想。
看着地上被踩坏的水果以及被踩烂的鲜花,余厌蹲下身,把看着还算好的水果拿起来,用外套里面干净的部分擦了擦。
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扶着墙,继续走。
路过便利店的玻璃时,因为反光,他看见了自己。
少年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的脚印在白色的衣服上很是抢眼,五官精致,脸上的淤青,伤口格外显眼。
现在的他,格外脏。
不久,余厌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座墓园。
他凭着记忆找到一座墓碑,把干净的苹果放在墓碑前,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积攒了一天的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
余厌看着墓碑上女人的照片止不住的流泪,像是要把此生所有泪都流完。
照片上,女人散着头发,笑的慈祥。
余厌哭着哽咽道:“妈…我好累啊…”
“妈,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妈,我好委屈。”
“妈,我想你了。”
……
无数的语言化作泪水,替他述说多年的委屈。
凌晨三点,墓园静的可怕,只有飞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以及草丛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可余厌并不觉得害怕,他靠在墓碑旁,在另一种意义上,也算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早晨,灰暗的天空中,初雪悄无声息的落下,落在余厌头顶,一阵风吹过,他的发丝飘起,抖落掉一些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