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李鱼子

14、第 14 章

　　村里诊所的医生换了人，老医生年纪大了，刚好儿女想把老人家接过去，等了两个星期，上面派的年轻医生一到，小汽车就载着老人离开了。

　　刚来的医生热情，有干劲，经常去村里人家慰问一番，有时走过田坎上还会和干活儿的农人打几声招呼，深得前后几个村子村民的喜欢。小小的诊所被装修打扫后焕然一新，以前灰尘满面的感觉没有了。柜子上的药瓶干干净净，闪瞎人眼。

　　外婆的身体在两年的静养中恢复了大半，但咳嗽的毛病却不见好。上周年轻医生走过时给外婆开了一剂药，效果好，用外婆的话来说就是鼻腔里的气都不堵了，吃饭倍儿香。于田听了后高兴，一回家就转头向诊所走去续药。

　　诊所里人多，小孩就坐在大人膝盖上，小帘子后传来孩子嚎啕的哭声，想来又是一个害怕打针的小鬼，让等待的小孩也害怕起来，惨白着小脸乖乖的坐着。

　　于田也不急，蹲在诊所门口，等里头的人松动了再进去。

　　天要黑了，诊所里亮起灯光，于田按按自己发麻的腿，试着喊了两声医生。帘子后的人走出来，带着口罩，手里举着药水。他把药水给别人换好，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向于田，“哪里不舒服吗？现在人少了，先找个地方坐吧。”

　　于田摇摇头：“林医生好，我是来给我外婆续药的，上一周您给开了一副治咳嗽的药。”

　　医生把手套脱了，拿出一双新的，闻言顿了一下：“周阿婆家？”

　　他点点头。

　　“上次我还问阿婆她家年轻人都去哪儿了呢。你就是阿婆说的乖孙吧？”年轻医生说话很亲切，还有点幽默，于田听到“乖孙”两个字就有点不好意思，害羞的笑了笑。

　　医生动作很快，用废报纸包着药递给他，还说了些注意事项。于田认真听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数一数，付了药钱后道谢离开了。

　　路上黑，又安静，他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由得加快脚步，脑子里想的都是各种鬼故事，害怕四周黑暗中会蹦出什么来。一丛茂密的草挠过他的脚踝，吓得他心里一突。经过王姨家门口的时候，光亮了一些，一对年轻男女在一支蜡烛的照耀下互诉衷肠，是前不久刚定好亲的王家大女儿和他未婚夫。看见了人，他心里踏实了些，放轻动作回到家中。

　　外婆的身体让他放心很多，周围大爷大妈也是和外婆几十年的邻居，每家几乎都是互帮互助的关系，年轻人出去了，大家就互相照看。于田觉得自己也要和外婆商量一下，过不了两年，他就成年了，无论外面什么样总得去看看，等到外婆真的老了他就回来给外婆养老送终。或者，要是外面不那么糟糕，自己立得住脚，把外婆接出去，也是尽了一份孝心。

　　越想他越觉得可行，心里激动一把。

　　火上“咕噜咕噜”的冒水声把他拉回来，他惊叹一声，手忙脚乱的把水端下来，飞溅的水跳在皮肤上，小麦色也掩不住的红。

　　才过了一个晚上，被烫水溅到的地方起了小水泡，天气热，又不敢给戳破，指不定会化脓。他拨两片酸菜叶敷在伤处，冰冰凉凉的。

　　水泡是透明的，又是在手臂上，不明显，他随便穿件T恤就去县城了。

　　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在了，他把风扇搬到角落里，开着小风，又把窗户打开，用木头支好。脚下踩着踮脚的板凳，他举着抹布擦窗户上沿，T恤的小袖子也随之落下来，衣服下摆微微向上倾斜。

　　崔箫池虚虚地从下往上扫，看到那手臂上过于白的几个点，眉头皱起来。

　　“小田，过来。”他的语气很硬，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把抹布横向一扫，于田跳下凳子，在水盆里洗完手，垂着湿漉漉的手就走过去。

　　崔箫池扯下一张纸，捏住少年的手腕，把他手上的水分擦干。纸张往垃圾桶一扔，他拉近少年，盯着手臂上的几个水泡看了一瞬，伸手按了按，少年的手臂就一缩。

　　他用的劲大，紧紧攥住手腕，不再捏鼓囊的水泡，换成轻轻的摩挲，感受小水泡一瘪一胀。少年全神贯注的看着被碰到的水泡，生怕人一不小心给戳破了，心惊的吞咽口水。

　　手腕被捏红了，男人终于放开：“去吧。”于田点点头。

　　他转身回去继续洗藏帕子，男人拉开椅子，出去了。不一会儿，厕所里烟雾弥漫，散到走廊上，男人带着一身烟味回来。

　　中午时，助理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于田见到助理，又看看桌后的男人，以为男人今天要出去，毕竟中午是休息时间，只有男人不在的时候助理才会牺牲时间过来。他还没走到助理身边，人就已经快速关上门出去了。

　　男人接过助理送来的小盒子，两下撕开包装，拿出一只药膏。他招招手，少年忙不迭过去站好。

　　男人坐在椅子上，头低着，在给少年的手涂药。男人的指尖有些糙，刮得少年的皮肤有点痒。白色的药膏在体温和来回揉动的动作下化了，服服帖帖的包住小水泡。

　　药膏放进抽屉里，崔箫池掀开低垂的眼，浓密的睫毛一下隐去，露出严肃的面容。少年连忙收回视线，盯着地上。

　　“不要碰水，明天过来擦药。”男人嗓音很淡，像布置作业一样嘱咐他。

　　少年胸口起伏几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崔箫池仰视着他的眼睛，示意他想说什么就说。

　　“我还要擦外面的玻璃。”少年眉头皱起来，进退两难，想得一点宽恕，如果碰了水的话。

　　他抚弄少年眉间的皱痕，毫不在意地说：“那就不擦。”

　　于田：“......。”好吧。

　　领导说话很轻松，员工却不能玩忽职守、故意偷懒。他用手指相互配合，小心的揉搓抹布，又小心的捏干，然后看了一眼手臂——没弄到水，完美！

　　距离他哥离开已经快半年，颜温哥也去外面两个多月了，两人还是没有什么信件寄来，他为他们担心，老是想到领导说的外面不好。

　　唉——他还是要为他们有美好祝愿：希望我的哥哥们一切都好吧。

　　落叶积在路上厚厚一层，于田踏着响声走进小巷里。走得越远，他的心越是慌张。临近棕色大门，他把手中的腌萝卜换到另一只手，在衣服上擦擦。

　　“咚咚”，安静的小巷子里，锁扣敲击在木头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开了。开门的阿姨很是疑惑，想问问他找谁，男人站在堂屋门前，穿着简单的休闲衣裤，一只手插在兜里，嘴里含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另一只手打燃火，烟味飘散开来。他吸一口，夹住烟头，放在身侧，看着走过来的少年。

　　于田站在台阶前，仰着头盯着正在俯看自己的男人，他不安的搅动手指，静静等着男人说话。

　　男人伸出兜里的手，他愣了愣，把手里的腌萝卜递过去。崔箫池掂量手里的重量，把它递给阿姨，拿过少年肩上的布包，回屋里上了楼。于田反应过来，脸臊红了，下意识就咬住了唇，跟上男人的脚步。

　　少年不敢乱看，目不斜视地走，轻轻扫一眼客厅，很干净很优雅的感觉。这就是领导喜欢的风格吗？他悄悄揣度，不敢问。

　　走到书房门口，男人侧开身子，给他让路，看人紧张兮兮的一步跳进去。书房只有一张桌子，但是很大，男人把包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一侧，拉张椅子给他，自己坐到正桌上。

　　崔箫池看少年放不开，没说什么，给他讲讲题，看他抠抠手指。文件就在手臂一伸可以拿到的地方，他却放松下来，无所事事似的坐着，指尖传来刺痛，他把烟往烟缸里用力压几下，夹着个烟头放在少年面前，头一低就可以咬到。

　　少年只迟疑一下，捏着湿润的烟头，寻找垃圾桶丢进去。男人已经翻开文件，少年坐好，手放在桌下，摩挲几下，好像还能感受到湿润的感觉。

　　几个小时溜走，门口传来敲击声，阿姨喊吃午饭了。于田没有停下手里的笔，崔箫池也没有停下翻阅文件。一小会儿笔盖轻轻阖上，翻页的声音停下，两人慢慢从楼上下来。

　　桌前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温婉的女人和一个好奇打量他的小孩，于田顿住了，手脚有些发凉，等男人落座后他才一步一步拖着僵硬的脚步过去坐在末端。

　　男人眉头皱了一下，把碗筷推过去，大家默默地吃饭。

　　女人很温柔，吃到一半忍不住问他需不需要什么学习资料，知道他是过来学习的，还夸他好学。他笑笑，摇摇头，领导给的已经够多了。小孩凑到他身边，砸吧砸吧嘴，喊他哥哥，他低下头回应。

　　吃完饭，做完今天的任务，他收拾好包。他小声说他要走了，没有回应。咬咬牙，他身体倾过去，“崔叔叔，我要回家了。“

　　温热的呼吸拍打在耳上，崔箫池转过头，拿出烟，咬住，把打火机放到少年手中，少年没动。他自己点燃，吸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直接往少年脸上扑，看不清什么神情。

　　“做好了？”男人嗓音还带着抽烟后的沙哑。

　　于田把书递过去，男人翻看一眼，“好了。”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在少年出门的一刻，传来男人的声音：“明天过来。”

　　于田摇摇头，借口都想好了，男人再一次开口：“来吧，之后中午不一定有时间。”

　　是要回家吃饭的吧，所以没有时间。

　　他想，不是还有助理吗。

　　最终，还是说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