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李鱼子

21、第 21 章

　　早上于田迷迷糊糊醒来时头昏脑胀已经褪去，身上黏糊糊的，出了很多汗。身边的床空出一块，他昨天晚上应该是没力气翻身，不然他都是要睡中间的。

　　垃圾桶里还有几个吊瓶，被吸干了内里，外面还是胖胖的。

　　他去洗手间洗把脸，摸发根，还不太脏，那就下午再洗，省的又感冒。

　　晃荡着到厨房，阿姨在准备午饭。她看见小孩站定似的在门口，吓了一跳，忙招呼人到外面坐下，把温好的早餐端上来。

　　阿姨拿出一张便签，崔叔叔留下的，他向学校请好了假。

　　“林阿姨，中午崔叔叔是不是要回来吃饭啊？”

　　“不知道哩，先生让我多准备一点，想是要回来。”厨房传出细小声响，阿姨还在忙活，他把牛奶喝完，放下杯子，没再问。

　　他把书包翻出来，拿出书，课是上不了了，没办法集中精力，那就看看书吧，学一点是一点，期末不能挂科。

　　年叔对花花草草有偏爱，每天都要去伺候一番。

　　没有太阳，坐下赏风景不现实，一老头一少年慢悠悠从灌木丛穿过，看到好看的叶子就停下赞叹，抚摸小树干的奇奇怪怪走势。

　　两人走到小楼门口，跟主人一样沉稳又威严的汽车缓缓在旁边停下。

　　“少爷。”年叔看着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身后把车门关上。

　　男人把少年往身前带，“嗯。”

　　“身体好点儿了？”眼下的头发很黑很细，随着走动一颠一颠，长长了。他轻轻抚弄，很软。

　　少年的脑子是清醒的，但没什么精力，闻言点头。

　　崔箫池的手绕到于田额头，拨开他的头发，温热的，很健康。

　　阿姨炖了一锅乌鸡汤，香味铺满客厅，混着红枣枸杞的甜味。

　　他不想吃饭，一勺一勺喝汤。

　　崔箫池去厨房挑出鸡腿，给他撕碎了，舀一勺饭搅拌。

　　男人面无表情，弄完就给他，也不催。

　　他的心脏在亮红灯，随便倒点汤在碗里，迅速把饭扒完。

　　吃完饭男人陪他走十分钟消食，监督他睡午觉。

　　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盯着床头静静坐着的人入了迷，不知不觉陷入黑暗。

　　大学是一块宝地，专门用来看帅哥美人。

　　投过来的眼神炽热，江宏生提着块蛋糕坐在窗边，没给反应。

　　门口的帘子摆动，进来一位少年，碎发遮住了眼睛，鼻尖红红的，整个人恨不得缩在围巾里。

　　他朝少年挥手，起身站好，注视走来的人，眼神温柔又怀恋，还有掩在深处的悲痛。

　　少年直直的停在他面前，抬起头，露出笑容，他说：“好久不见，江宏生。”

　　“好久不见。”少年的碎发向两边偏离，神采奕奕的眼睛看向他，现在的他在少年眼里是这小书屋里的一员，是众多人和物的其中之一，是江宏生，也许是一位朋友。

　　两人分吃一块蛋糕，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大学生活，憋了很久，于田还是忍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读什么大学？”他好像没跟江宏生说过，他以为他们不会再往来了呢。

　　怎么知道的啊，因为在小县城里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一切都变了，少年跟他说自己的领导姓崔，这位领导帮他上课，给他解决学费，还热心解决住宿问题，做的每一件事都光明正大，慢慢传到家里，家里都说这人有人情味了。

　　什么人情味，只是有情了。升了职，顺便离个婚，身边理得干干净净的，不动声色把自己和少年的生活融在一起。

　　哦，顺便弄点尊敬友爱的传闻回去。

　　这个人啊，就是他舅舅。

　　男人把少年放在别处，从家里一并搬出去。如果在眼皮底下，一大家老奸巨猾会看不出来？

　　他知道了，打碎牙齿也要把事实吞下去。他舅舅厉害，一点点拔除身边的钉子，为少年铺路呢。

　　强行把不甘和茫然压回去，他慢慢回答：“崔箫池是我舅舅，我从外公那里听说了，对照上来感觉是你，一问还真是。”

　　他故意把语气放的轻松又欢快，微微露出点不可置信。

　　对面的少年也懵圈了，一瞬回神，叽叽喳喳说什么缘分和好巧，乐得呵呵笑。

　　江宏生心在滴血，他要痛死了，少年的欢乐好像过去很远，让他恍惚了。

　　缘分呐，他和记忆中的人好像越来越远了，命运一声不吭做加减法，不顾人死活。

　　年叔实在是焦躁，站在门口不时望望，却不见少年的身影。

　　崔箫池倚在沙发上，腿随意搭着，桌上的水杯不断冒出白气，一点点冷却。

　　大门半开，冷气前仆后继，也想要进来享荣华富贵，挤破了头。

　　文件“啪”的一声被甩在茶几上，水抖了抖，年叔也抖了抖。

　　价值不菲的打火机被打开又熄灭，火焰拼了老命也碰不到烟尾。它的老伙计没法帮它，自己的头已经被捏烂了，时刻等着垃圾桶。

　　老骨头实在受不住了，“少爷，需不需要我给小田打个电话，出去久了家里很担心。”

　　男人没什么表示，年叔就要拨少年的电话，烦躁而克制的声音传来：“不用，再等等。”

　　年叔：......。

　　嘴硬，想要跟人待一起又要放人出去。

　　好吧，那就一起忍吧。

　　沙发上的人的忍耐接近零的时候，少年回来了。

　　“年叔，有茶吗——”于田把围巾拿下来，生龙活虎，咚咚咚在外面地板上跺脚，笑嘻嘻就要走去厨房。

　　瞥到沙发上的一抹人影，他抬起的脚生生转个弯，噔噔噔过去。

　　他身上还有寒气，不敢离男人太近，隔着距离在一侧小沙发上坐下。

　　没拿文件、没喝茶、没泡脚，那是在发呆？盯着他一动不动。

　　于田突然有些抖。

　　他斟酌着挑话：“崔叔叔，你今天不忙了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怎么一股幽怨味，赶紧拍拍嘴巴。

　　崔箫池闭上眼睛，冷硬的嘴角勾起一个弯，“再忙也得抽时间陪陪小孩。”

　　就是说，我很忙，但是你看，陪你也是必不可少的。

　　于田真的感动了，身上已经转寒为暖，他主动坐到崔叔叔身边，说着今天才知道的巧合。

　　眼睛闪着光，它在说：快说，是不是很巧？

　　男人轻点头。他阖下眼帘，抿口杯里的水，遮住眼里的情绪。

　　哪有那么多巧合和缘分，一步一步蓄谋罢了。

　　外婆来信的时候于田还没有准备，本来以为联系只能靠村里的电话。

　　信是村里诊所的年轻医生帮忙写的，字体秀丽，词句通畅，一封信就像一条缓缓流动的溪流。

　　从备考开始，他回家的间隔时间就在一次一次变长，老人怕他不回家过年了，特意写信来问问，字里行间读得出来忐忑与思恋，砸在于田的心上。

　　在小山村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出来看看，想着两三年就回去了。但是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不是因为打工出来，好吧，至少目前不是，反而要为了学业在异乡四年。

　　他想早晨雾蒙蒙的大山，想叽叽喳喳的小鸡，想跑东跑西的土狗......

　　过年怎么不会回去，如果时间凑巧，他今年应该要跟赵莅哥一同回去，两人都离开得久了。

　　写信太慢了，他快速拔下村里的电话，等着外婆到了，一顿叽里呱啦的情感输出，郑重许下自己一定回去的承诺。

　　年叔敲响书房的门，对自己的打扰表示抱歉，向男人汇报楼下情况。

　　他轻手轻脚出去，屋里时隔多日飘起烟雾。

　　年底工作一堆，抽不开身，大年夜只能抽空吃顿饭，人回去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老宅里一堆人不好对付，小孩留下没有归属感，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男人突然将手中的笔砸在地上，冷漠的侧脸在灯光下模模糊糊。

　　大度是不可能的，他恨不得将两个人钉在一处。

　　最好是对方只要敢行动，就皮开肉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