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浮华之长河落日圆》苏暮泠

16、第 16 章

　　重新站在春晖园的门口，苏靖不得不感慨，这世事无常，竟当真猜不透。
　　苏靖看着那描金的牌匾，依稀还能看见往日的场景，父亲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阿蛮，快快长大。”
　　“阿蛮，爹爹教你读书好不好。”
　　“阿蛮，爹爹只愿你此生安乐……”
　　眼睛不知不觉间湿润了，苏靖苦笑着，心道：爹爹，我回来了，你若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不知是为我高兴，还是为我难过。
　　只可惜，这任何一种，你都看不见了。
　　苏广四十多岁模样，虽外面看着温和，但他眼珠不定，只飞速的眨着，似乎想辨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一声声唤他“大伯”的侄女，因在他的印象中，这侄女一贯骄纵，与面前清丽女子似有很大不符。
　　但终究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与面前女子合二为一，他搓了搓手，讪笑着道：“原来，原来是阿蛮，你……你竟长这么大了。”
　　苏靖淡笑着，落于上首之位，雪梅从旁端上一杯清茶，苏靖抿了口茶，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苏广道：“我毕竟是活人，又怎能不长大，”她顿了顿，道，“哦，我倒是忘了，那年，伯母将母亲与我赶出苏家时，料想我们是活不长的，自然是想不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苏广生性胆小，当年加害苏靖母女之事若非吴丽珠怂恿，即便他心有不满，也不敢实施起来，又见苏靖如今气焰不凡，心中害怕起来，便是说话也带着哭腔道：“说到这个事，伯伯我也是身不由己，当年你父亲突遭厄运，我刚接管春晖园不久，里外交加，忙的是焦头烂额，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丽珠做的那些事……”苏广抡起袖子，做哭状，一边哭，一边偷看苏靖。
　　苏靖放下手中茶盏，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伯父竟是不知道当年的事？”
　　苏广放下袖子，叹了一口气道：“伯伯是真的不知道，若非你前几日回春晖园，丽珠惊慌不已，我百般质问她，她才道出那些事，我初听闻迟迟不能相信，我与她结发夫妻，虽说她性子偏私好妒，但这不过就是性格问题，可是……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有害人性命的想法，我真是……真是对她太失望了。”
　　苏靖静静看着苏广一个人在堂上唱戏，若说从前，她必定是不能相信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伯伯会蓄意害她性命，但经过那些年的流浪，她才发现一句老话说的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也曾真心喜爱过这位长辈，也曾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的唤他，“伯伯”。
　　他也曾会在春日里带她去放风筝，他做的风筝又大又轻盈，她拽住风筝的丝线，在春日跑的飞快，而苏广就在她的身后。
　　“阿蛮，慢一点，风筝飞起来了。”
　　但那些时间里的苏广，与眼前的苏广，根本不是一个人，她也曾在那些落魄的日子里，问她的母亲，为什么待她亲厚的伯伯，会将她们赶出苏家。
　　那时的林清清润的眼睛了写满了对世事的淡漠，只对她道：“嫉妒，即便是平日里伪装的再好，也总有露出真面目的一天，只不过我没想到，他们竟会真的不留余地。”
　　记忆中不为人知的一面慢慢浮现在她的面前，她忽而明白了当日林清所得话。
　　原来……
　　原来是那样。
　　堂下的苏广腰背佝偻起来。
　　苏靖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苏广身旁，轻描淡写道：“伯父，有没有去看过祖母，若是祖母看到伯父如此模样，恐怕更是厌恶你。”
　　只那一瞬间，苏广全部的伪装崩裂开来，他狠狠的看向苏靖，目眦欲裂。
　　苏靖轻笑一声：“伯父，你装不下去了，是吗？”
　　苏广咬牙切齿：“苏靖，你跟你父亲一样的讨人厌。”
　　“是吗？”苏靖道，“原来这就是你的最真实的想法，恐怕那年我父亲在西域遇害，你心中该是无比的开心。”
　　苏广也不再装模做样，提到苏坤，他心中的怨气如同河水涛涛不休，“哈哈哈哈，我自是无比的开心，终于，终于，我的前面再没有任何人了，终于……娘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了。”
　　苏广一边笑一边哭，最后不知是哭还是笑，“为何，为何你父亲事事都优秀，为何他事事都要比我厉害，明明，明明我才是娘的第一个儿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所有人都喜爱他，夸奖他，而我呢，我只能躲在他的阴影下，做一个老实的本分的大哥，明明，明明娘在捡到我的时候，就说以后要将春晖园交给我，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从你父亲来了以后开始变了，我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在这苏府之中，人人都知苏坤，而不知我苏广，明明，明明我才是那个先来的……”
　　苏靖觉得可笑，他们之间有什么好争执的，她在苏家的祖母和韫也并非她亲生祖母，她的父亲与苏广一样都是和韫捡来的，无非是早点晚点。
　　在苏广看来的和韫偏心苏坤，也并非如同苏广看到的那般，即便是她，也曾听和韫说过：“老大性性子优柔寡断，并不适合接管春晖园，阿坤……阿坤总是不同的，春晖园以后就交给他，但他哥哥一应事务，他该是要好好照应。”
　　“苏靖，你这个小贱人……”只见一个人影走得飞快，若非李非一个跨步将此人拦了下来，苏靖当真是要被她给撞倒在地。
　　李景焕今日并未陪着苏靖来春晖园，但他留了李非与其他三个侍从跟在苏靖身旁保护他。
　　苏靖此时也看出来这人是谁了。
　　吴丽珠，苏广之妻，也是直接害得她们母女流落凉城的罪魁祸首。
　　若非苏靖此时还有理智，她必要将此人大卸八块，方才解她所恨。
　　吴丽珠此人，原本也是商户之女，她虽是容颜不俗，但性格狭隘偏私，从小苏靖便不太喜欢她，此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便是苏靖也忍不住口舌起来：“哦，原是是婶婶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如今这模样，我可是快认不出来了。”
　　吴丽珠虽还是穿金戴银，但面上明显虚浮，从苏靖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心中隐隐就觉得什么不太对劲，这些天她心惊胆战，又加上春晖园日渐萧条，她便有卷款私逃的想法，可是这一切统统都被面前的女子给打断了，她怎能不恨。
　　“苏靖，你这个贱蹄子，我真是恨我当年为何不斩草除根，留了你们母女两条贱命。”
　　苏靖凉凉道：“婶子如今后悔也迟了，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放心，我自然不会轻易饶了你。”
　　苏广此时倒也从往日的回忆中醒来，看着吴丽珠面目扭曲的脸，他竟无半点表情，吴丽珠狠狠的瞪着他道：“苏广啊苏广，苏坤在时，你就比不过他，如今竟连他的女儿都比不过，你有什么用？”
　　苏广这些年被吴丽珠时时背刺，倒也习惯了，他挥着他宽大的衣袖，苦笑道：“这些年，我也过够了，你，都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时时在我耳边说那些话，我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苏靖看着下面两人互相指摘，竟觉得好笑，这两人同为夫妻，却不同心，果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春晖园拿下的很顺利，苏广被苏靖逼得退无可退，只能签了契书，将春晖园及苏家一应屋宅尽数归于苏靖。苏广吴丽珠以及他们的三个子女皆被赶出了苏家的大宅。
　　街上人流涌动，对于这几人指指点点，苏广还有些羞耻之心，用袖子挡住了脸，倒是吴丽珠一脸的戾气，嘴里骂骂咧咧。

　　苏宅的下人们都噤若寒蝉，如今宅子里换了新的主人，又没有将他们尽数都遣散，众人也不知这新主人心中是如何想着，只每日正常的做着自己的活计，其他一概不管。

　　与其同时，李景焕将苏州富豪钱临海的家给抄了，一时间，整个苏州风声鹤唳，及至苏靖大张旗鼓将苏家七成家业尽数捐给朝廷，众人约摸是感受到了风向，一时间都快将春晖园的门槛给踏平了。
　　只因李景焕就住在苏家的春晖园。
　　苏靖打趣道：“二哥，你这招杀鸡儆猴，让那些商户害怕的都睡不着，这不是连夜都赶来给你送银子。”
　　春日正盛，和风暖阳，此时他们正在坐在园子的一个小亭子里。
　　李景焕笑了笑道：“这也要多谢六妹的配合，不然怎么会如此顺利。”
　　苏靖抿着嘴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即便没有她配合，这李景焕也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何必再来这般说辞。面上却是不显，问道：“二哥几时回东都，还是直接去瓜州？”
　　李景焕心中早有计划，不过就是这一两日而已，此时听得从苏靖嘴里说出，倒是另有一种滋味，他打量着苏靖，心中却是想起李非向他说起的另一件事。
　　那日苏广等人被赶出苏家，原本是带了家私出来，可是出了春晖园不久，便在路上遇到一群劫匪，仅剩的私产全数被抢光。苏广一家人只能沿街乞讨，苏广不堪受此之辱，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树上，而吴丽珠突遭此难，精神已经不正常，时常疯癫。
　　李非跟他说：“公子，这群劫匪是六小姐从外雇来的。”
　　李景焕闻言也只是挑了挑眉，道：“如此睚眦必报，是她的作风，此事不必再提，至于苏广一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虽是如此说，李景焕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这苏靖还是不相信他，放着他给她的人不用，竟然还在外面找一群劫匪。
　　眼前的苏靖着一身鹅黄纱裙，像是这春日里最娇嫩的新柳，他回了神，笑道：“阿蛮，你就这么想我走。”
　　苏靖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挑破，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李景焕对她有意，忧的却是这有意究竟有多少，而西域之战避无可避，这又多了一分担心。
　　“自然不是，”苏靖叹气道，“只是我知道你早晚要走，就像这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早晚是要落下来，与其日日担心刀落，倒不如提前落下，也了却自己日日的烦忧。”
　　李景焕拉住苏靖的手，问：“你担心我？”
　　苏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这战场之内刀剑无眼，若是你缺了一个胳膊，少了一只腿，可别怪我不要你。”
　　李景焕自然是听出苏靖话中的意思，他将她的手握紧了些，道：“你要不要盖个章，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哪里缺了？”
　　苏靖嗔了他一眼，道：“我才不要。”
　　李景焕却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下又让苏靖又惊又喜，却又忍不住骂道：“李景焕，你这个无赖。”
　　李景焕笑了起来：“我来先给你盖个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