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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关于探索魔鬼爱之极限的报告》之四 ...

  •   阿莫尔的家里常常是整洁的,因为阿莫尔每天都会打扫到每一个角落,除了今天。阿莫尔的的卧室凌乱至极,就不提床上破抹布般皱着,纠缠得分不清彼此得床单和被褥了,地板上的衣服、裤子和原本是衣物的布条散乱一地,门口还躺了一个灯罩碎了的台灯,玻璃碎片沾着血,从床脚延伸到门附近,有些被地上的衣物包裹,只等人下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一,就是阿莫尔本人。
      那是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锋。每晚提供安眠的地方今日成了战场,他们纷纷卸下面具与伪装,抱着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相见的态度向对方冲锋——阿莫尔先手。他急着尽早结束一切,在一开始就使出几个毕生所学的连招,却很快被极有天赋的新手压下一头。
      魔鬼第一次遇见这种争斗。以往他都是干净利落地将目标一击毙命,而阿莫尔展现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内涵。他处处压制自己,却又在处处呼唤着自己的回应。他每多用一分力,就能感到多一分的力回应给自己,在你来我往、投桃报李之间,他的嘴抑制不住地重复着他每天都要重复上百次的词:“阿莫尔”。
      他不断呼唤着“阿莫尔”,心底的爱源源不断地迸出。可阿莫尔却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身子瘫软得像个不会还手的布娃娃。看到他的悲伤,魔鬼也感到悲伤。他握住阿莫尔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面带担忧地请求道:“叫我的名字吧。叫我……Gog'drat ak Malphasidai。”
      可阿莫尔哭得更厉害了。
      魔鬼迷茫地退后,端坐在前,不知所措,又马上被阿莫尔扑倒——这或许才是他的真实意图。魔鬼意图反抗,可到底是新手,仅有着抗争的本能,很快就在快感的支配下败下阵来。
      此刻,魔鬼正在床边坐着,沉默地用湿毛巾擦着身子。他苍白的后背上挂着一条条一道道结痂的血迹,而他每用毛巾擦过一处地方,那处就更红一分,发出类似煎肉的声音。因为打湿毛巾的水是圣水。
      半小时前,魔鬼面露委屈地问阿莫尔能否借条毛巾。经此一战,阿莫尔也不再掩饰,哼笑道:“想擦身子啊?行,但是我家只有圣水。”一句显而易见的谎话,同时也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直到现在,二人再没说过第二句话。阿莫尔靠在床头抽烟,也抽了有半小时了。他的身上倒没挂什么血迹,只是在双臂和肩颈上刻着许多牙印。阿莫尔心道,魔鬼下口可比他狠多了,他身上被咬的地方现在还在隐隐发痛。
      烟灰掉到了床单上,阿莫尔又抽完了一支烟。还红亮的烟头被他一扔,擦过魔鬼不忍直视的后背弹至地面。魔鬼无动于衷,阿莫尔开怀大笑。
      “喂,小哥,赏个脸带我回你老家看看吧?”阿莫尔说。
      “我现在就在老家。”魔鬼背对着他说。
      阿莫尔跪行到魔鬼背后,在他耳旁夸张道:“不是吧!你又让我做梦了?”
      魔鬼头也不回地说:“那你觉得什么地方能允许我们自由行动?从很久以前人间就开始下沉,现在已经和地狱融合得差不多了。”说着,踩住床沿屈起膝,开始用毛巾擦拭小腿。
      “你别是在诓我吧!”,阿莫尔直接从魔鬼手里抢过毛巾,“啪”地打在魔鬼的侧脸,直笑道:“话说,你不会是什么整蛊俱乐部派来搞我的吧?”
      然而毛巾打在魔鬼的脸上,立刻滋滋作响,烧红了他的半张脸。魔鬼用胳膊将阿莫尔拨到一旁,愠怒道:“别闹。”
      “好了,这下确认你是真的了。”阿莫尔满意地躺下了,头枕着双手,脸上还挂着餍足的笑。得意没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又耷拉下来。
      阿莫尔问:“那你说,地狱里有爱吗?有拥抱吗?”
      魔鬼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有句从小听到大的谚语:‘你有两只手,不必渴求别人的手;你有两只胳膊,足以给自己一个拥抱。’”
      “哦……那既然这就是地狱,我们死后去哪?”
      “看你自己。”
      “什么意思?”阿莫尔问。可魔鬼只是沉默地擦身子,他好像已经连续擦了一个小时了,身上的红几乎能盖住一部分血痂,他还是擦着。
      阿莫尔支起上半身,有些焦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一下子感到后悔了,自己刚才对自我太不加约束,又错把魔鬼的隐忍当作是纵容。他怎么能忘了这点呢,真实的自己是讨人厌的呀!
      阿莫尔像是一下子缩回了壳里。
      “是唯心论吗?最近这种思潮是挺流行的。”他笑着说。
      “不是,这个很难解释,你我的世界观不同。我马上就想到了,你稍等一下。”魔鬼说着,目光飘向远方,手中动作规律地匀速持续着。良久,他说:
      “这样说吧,生长在地狱里的人大多会留在地狱,而心中有天堂的人终将找到去往天堂的路。这与神无关……最好的解释就是,世界会呈现出人意志中的样子,而人会活成自己逻辑内最‘合理’的样子。人的认知体现为行为,而行为参与构建世界,世界又反过来作用于人,影响人的认知,最终二者达成统一,像双螺旋缠绕上升。命运是没有轨道的火车,当下就是处于最前方的火车头。所以实际上‘未来’‘平行宇宙’什么的并不存在,我更不知道你死后会去哪。”
      阿莫尔陷入沉思和回忆。他突然很羡慕魔鬼,更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自由的魔鬼。虽然魔鬼刚刚亲口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在死前能见识到世界这样的一角,也是值得的。这样极小到无法改变他的过去的一角,恰好大到能装下孑然一身的他和他的余生。
      站在当下回忆起自己破败的过去,阿莫尔竟感到一种庆幸:最后一个研究对象能是魔鬼,当真算是上天对他的怜悯。
      实验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执行时间未定。自两人那一战之后,阿莫尔不再刻意地演,但经年累月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作为某个人设而活。一切他便都当是顺其自然。至于魔鬼,自那之后也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是离开的意思。只是面对阿莫尔逐渐显露的真实性格,魔鬼脸上常见委屈的神色,可花照样送,床照样上,敬业得让人以为他是忘了契约的事,专心在恋爱。
      俩人像老夫老妻一样过着吵完闹完又恩恩爱爱的小日子,而阿莫尔的最后一瓶药逐渐见底。
      在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早晨,阿莫尔照例为魔鬼端来一盘纸杯蛋糕。他舔了舔唇,然后把刀往木桌子上一插,说:“拜托你个事儿。”
      “怎么了?”说着,魔鬼捏起一个小蛋糕。
      阿莫尔把刀一递,两手插兜站着,笑盈盈地说:“拜托你杀了我。”
      魔鬼怔住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淡淡道:“我杀你不用刀。”没事人一样吃下小蛋糕,还指点道:“你今天少做一个。”
      阿莫尔脸上笑容不减,“你吃的蛋糕里有毒药,解药在我这,你杀了我我才能告诉你它在哪。”
      魔鬼置若罔闻,又拿起一个小蛋糕吃下。他看着嬉皮笑脸的阿莫尔,自己也不禁笑了。他说:“为何不这样来,我毒发身亡前一刻再杀你,你我双双死在此间地狱。”
      “行吧,你现在也这样了。”拿围裙擦了一下手后,阿莫尔侧身坐在桌前,一只胳膊搭在桌面,一只放在腿上,笑容也收了。“但是这回是真的。”他说。
      魔鬼说:“我没说是假的。”谈话间又下去两三个小蛋糕。眼看着盘子马上就见空了,阿莫尔叫道:“等会,给我留一个啊!”急忙抓住盘子往自己这拉,却被魔鬼先一步将剩余糕点收于掌中。魔鬼很快将嘴塞得圆鼓鼓的,眼神坚定地将沾有残渣的软纸杯扔在地上,不顾阿莫尔的白眼,狠狠地踩了好几下。
      阿莫尔说:“你……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幼稚。好吧,认真的,我觉得我们的契约可以结束了。”
      “你是说,‘分手’?”
      “是的,我认真考虑过了,咱们的寿命差距太大了。”阿莫尔望向窗外,候鸟飞过群山,飞进蓝白的雾中了。
      魔鬼面露不悦,却没说什么,两指间迸发出一瞬的火焰,火焰退去后,指间竟捏了一纸契约。他皱起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试图寻找能阻止分手的条款。视线划过每一个字,最终在右下角鲜红的两个签名处停留许久。
      魔鬼长吁一口气接着一口气,吁不尽心中烦闷。阿莫尔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口说:“呃,这位叫Dog什么什么的……你值得更好的。”
      魔鬼将契约放下,不解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阿莫尔趴在桌子上,爱答不理地说:“不是,是我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开心?有什么我能做的吗?”魔鬼问。
      阿莫尔拿起桌上的空瓶,笑道:
      “你能去外面给我买一包这样的糖回来吗?三街区外的一家药店有卖。”
      等魔鬼手里拿着两大兜子“糖”回来后,阿莫尔已经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臂弯间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以往杂乱的金发,在今天更早时被主人精心打理过,此时柔顺地拢着脸颊。
      魔鬼将“糖”放在地上,坐到阿莫尔对面的椅子上等他醒过来,从初晨等到傍晚。他将那纸薄薄的契约反复看了数次。短短两行以诺语,其中包含一个动词,概括了他们共同相处的这一年。在这期间,阿莫尔从来没动过,连发梢的形状都和早晨时一样。
      魔鬼轻轻呼唤了两次阿莫尔,但对方没反应,魔鬼就想着让他再睡会。魔鬼知道人类一般在晚上睡觉,但他以为那只是一种“选择”,只要人类愿意,大可以睡上一整天。他就见过这样的人类。
      等到晚上时,魔鬼为阿莫尔盖上了一件毛毯。因为自己可以不睡觉,他就依然陪在阿莫尔的身边。他回想这一年,思考着阿莫尔最后会给自己执行契约的水平打多少分。他又反思如果再来一次,哪里还可以做得更好。他以真实的阿莫尔为标准,反推二人刚相识时,阿莫尔身上的细节。
      月光照在阿莫尔的露出的半张脸上,宁静而美好。
      魔鬼想起自己的“杀手锏”,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阿莫尔在教他“爱关乎占有”时,他一开始是抗拒的。可随着二人日渐相处,魔鬼的本心被阿莫尔喂养得愈来愈大,吞食了理智。于是他背着阿莫尔,为阿莫尔定制了一个魂器。只要在阿莫尔死亡的刹那,魂器在附近,他就能将阿莫尔的灵魂装进这个小罐子里,随身携带了。虽然复原阿莫尔的意识有些困难,但他可以拜托认识的朋友打通下渠道。
      “爱关乎占有”,魔鬼现在无比认同这一点。二人相处的余生还有那么长,就算为此背负一点罪也不算什么。更何况,从另一种角度看,这也算阿莫尔“占有”了魔鬼。
      月光渐微。清晨的阳光再次照亮半边天,街上渐渐有了往来的人声。魔鬼有点着急,又有点担忧。这些人都醒了,怎么他的阿莫尔还没醒呢?
      魔鬼站起身,试探地去触碰阿莫尔的脸颊,却触碰到僵硬。他又试着去抬,阿莫尔的手臂却只能以固定角度弯着。
      魔鬼站在原地愣住很久。他不明白,为什么阿莫尔会放手?

  •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空了几天没写,再写已经很出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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