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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悲欢 ...

  •   何止是这些。

      狸奴心突突直跳,强忍着战栗仔细读完了军报,直惊得目瞪口呆。

      将近一年前,宣武军收复江陵的消息尚未传到锦官城,益州刺史宗达派五弟宗真与六弟宗虔率军东下,志在勤王。不料刚刚到五城水口,二人便死于军中哗变。宗达亦亲率大军随后出发,闻变欲奔还锦官城,却被锦官城叛将拒于城外,兵败被杀,满门屠灭。

      叛将乔赤围自称锦城王,派手下把守各路要道,将蜀中音讯封锁得如同铁桶一般,以至于时隔半年,荆州才得知蜀中大乱,一切早已为时过晚。

      军报是成誉送来的,落款不过三日前。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狸奴自然不认为他有意瞒报,可消息来得未免也太迟。

      “庾氏余党作乱不休,荆州自顾尚且不暇,一时疏漏了也情有可原。”成肃似是在解答她的疑惑,又似是自言自语。他紧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道:“你们去孟府,我须得入宫一趟。”

      “阿父!”狸奴一把拉住他,简直要哭出来,“蜀中叛乱是何等大事,三叔到任三个月竟丝毫未察觉,失职之罪皇帝岂会放过他!还有宗棠齐……宗棠齐还在宫中,他若知满门被杀,怕不会善罢甘休!”

      成肃叹气道:“话是这么说。天子至圣至明,必能明察秋毫。可家破人亡这种事,又有哪个能不迁怒于人?我倒要快点入宫,免得局势难以收拾。”

      他将军报塞回袋中,纵身跳出了车厢。

      狸奴眼见他骑着信使的马绝尘而去,心中一片空落落。

      颍川庾氏都没能拿下蜀中,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变了天?

      ————

      蜀中之乱犹如一颗巨雷,震得满朝哗然。一时间人心浮动,上元夜残余的喜乐风流云散。

      右卫将军府即日发丧,上下缟素,哀声震天。宗棠齐肝肠寸断,一身重孝闯到金殿上,痛心疾首地请求出征。天子担心他冲动行事,自然不允许,只让他节哀顺变,居家修养。

      朝堂上下为蜀中用兵之事争论不休。乔赤围大逆不道,罪不容诛。可到底派谁去清剿贼寇,众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成肃被此事牵绊了心神,一时间顾不得柳氏和狸奴。狸奴便待在丹阳尹的宅邸,一连几天看往来的官员吵得面红耳赤。

      蜀中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南阳宗氏在此间经营数十年,竟然于一夕覆灭,满门被杀,不能不令人瞠目结舌。贼首乔赤围名不见经传,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又何以一举击破宗氏,封锁蜀中长达半年时间。

      出兵伐蜀,兹事体大,实在不能不慎重。

      朝中不是没有人拿成誉来说事。虽然乔赤围叛乱时荆州刺史还是荀康祖,可他既已病故,再追究也毫无意义,反倒是履新的成誉,竟丝毫未察觉蜀中异变,不可不谓为失职。

      这样的议论成肃早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宗棠齐竟从未这样说。相反,宗棠齐稍稍冷静下来后,又上书举荐成誉带兵伐蜀。

      狸奴听成肃说起这件事,颇有些心动:“若三叔出马,破锦官城如探囊取物。”

      “你倒是看好你三叔,”成肃难得笑了笑,“朝中并不了解蜀中的情况。胡虏趁乱占领了汉中,如今唯有三峡可入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此险地,反被你说得轻巧。”

      这也是朝中无人敢请缨的原因。

      狸奴不解道:“那便选宗棠齐罢了,他岂会不了解入蜀的形势?”

      “南阳宗氏久居蜀中,早就为朝廷所忌惮。平定蜀中的功劳,必不能拱手让与宗棠齐。”

      狸奴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推个人出来,要不然便让我去!”

      成肃无奈摇头道:“征伐岂止军中事。我们过几日便回京门。”

      狸奴不作声,半晌道:“不知道宗十三娘如何了。”

      如今南阳宗氏一族,只剩下为宗彦送丧的二十余人逃过一劫,宗寄罗一夜之间由益州刺史的掌上明珠沦落为满门屠灭的孤女,换作谁,都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右卫将军府为宗氏发丧,刚过了头七,朝廷便任命宗室濮阳王为益州刺史,率军西征。

      宗棠齐神色肃然,听了这旨意也没什么反应。他为四伯宗彦送丧时,只带了嫡妻幼子一同前行,其父西夷校尉宗真和一家老小都留在了蜀中。如今他身边最亲近的,也唯有这二人了。

      幼子年方四岁,尚不知连日哭声意味着什么,只看着阿父面色不豫,便站在堂下不敢向前。

      身后脚步声响起,幼子欣喜道:“阿姑!”

      宗寄罗比往日憔悴了许多,只看了小侄儿一眼,硬声道:“廊下这么冷,还不快把小郎君送回屋?”

      下人知道她脾气大,连忙上前张罗着。

      宗寄罗一阵心烦意乱,忽然听通传的仆役道:“女郎,成家的小娘子在府外,可请她进来?”

      “不必,就说我病了。”宗寄罗话已出口,连自己也觉得诧异。

      宗棠齐看在眼底,道:“为何不见?”

      “阿叔……”宗寄罗仿佛一下子萎靡起来,有气无力道,“我如今想到成三郎,便心中有气。他们一家人,不见也罢。”

      “你何苦迁怒于人,”宗棠齐顿了顿,道,“数月前因九娘的婚事,我写信给三伯,一直都没有回音。那时我并未多想,若当初再留心些,也不至于到今日才……”

      宗寄罗眼泪一下涌上来,先前她也曾往益州写过几封家书,迟迟收不到回信,只当是上游战乱频仍,耽搁了消息,渐渐便把这件事淡忘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她嚎啕大哭起来,宗棠齐也只能一声叹息。

      狸奴等在右卫将军府门外,许久才见通传的小厮一脸歉意地过来,说他家女郎闭门谢客。她难免失落,回到孟府也闷闷不乐。

      成肃已命人备好了车马,正等着狸奴回来便往京门去。柳氏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吃了闭门羹,安慰道:“十三娘心里难过,让她一个人静静也好。有些事,旁人是无法分担的。”

      狸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跟他们上了车。马车没走了多久,便停在一处宅邸前。狸奴犹自念叨着宗寄罗,成肃已出去与什么人交谈起来。

      “阿蛮?”狸奴掀帘看到徐崇朝,转念便明白成肃来接他一同回去。她随柳氏下了车,徐娴娘便迎上来。二人许久不见面,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钟氏笑着道:“小娘子不如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三娘可天天盼着你过来呢!”

      成肃似乎也有这打算,两下里一拍即合。

      徐娴娘笑道:“那阿兄也再住几天罢,到时候恰好送狸奴回去。”

      成肃并没有阻拦。柳氏似有些不舍,叮嘱狸奴道:“在你伯母家中可不许添乱,多向三娘子学着点!”

      狸奴心中一动,握住了母亲的手:“阿母放心罢。”

      柳氏上了车,朝狸奴挥了挥手。寒风吹起她额间碎发,一双清亮的眼睛含笑望着狸奴,只是在侧帘落下那一刻,似有无言的不舍一闪而过。

      可惜狸奴没有注意到。她目送马车走远,回眸望了望徐宅低调的牌匾,心头浮起难言的落寞。

      徐氏虽也是逢难之家,如今也算得上热闹。偌大的宅邸,住着徐宝应留下的妻妾儿女,连同徐端娘之子和赵蘅芜,足足有十几人之多,再加上洒扫侍应的丫鬟婆子,宅中增添了不少人气。

      徐娴娘在金陵住了一年半,说起城中的风物,比狸奴熟悉得多。可若论结识的人物,那就屈指可数了。徐娴娘对此也无奈,她虽是镇北将军徐宝应之女,然而就世家门第而言,与金陵贵女不可同日而语,徐氏煊赫时高门尚且心存芥蒂,更何况如今一落千丈,家中无人撑得起门户。

      她身处烟柳繁华地,可说得上话的也只有赵蘅芜。这次将狸奴留下,实在是大喜过望。

      “狸奴,明日恰好是立春,我们一同去踏青可好?”徐娴娘笑着将狸奴拉进屋,神色中满是憧憬,“京中仕女喜欢到兰溪泛舟游乐,我费了好大劲从孟家小娘子那里讨得这次集会的请帖。你陪我们一起去?”

      她口中的孟家小娘子,自然是孟元礼之女。狸奴不由得好奇:“是什么请帖,竟要从丹阳尹府中讨得?”

      徐娴娘笑道:“这一次集会,可是由淮南长公主主持的,王谢袁萧家名门贵女都会前去,委实是一帖难求。好在兰陵萧玘去年在孟尹军府中担任司马,辗转了几番,这请帖才到了我手中。”

      狸奴记挂着宗寄罗的事,并不是很有兴致,但见徐娴娘盛情难却,便也应下了。为了这一场集会,徐娴娘很是用心,第二天临行前在屋里磨蹭了许久,才容光焕发地出现在狸奴面前。

      她略施粉黛,清秀的面容便平添了几分柔美,浑然是温婉贤淑的小家碧玉。赵蘅芜亦着意妆扮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二人一见到狸奴,不约而同地愣住。

      狸奴朝她们一笑。

      她改换了郎君的衣着,将发髻高高挽起,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徐娴娘看她的衣服眼熟,迟疑道:“这是……”

      “是阿蛮借给我的!”狸奴转了个圈,道,“刚刚好。”

      徐崇朝无奈,催促道:“快走罢,要迟了。”

      徐娴娘赵蘅芜二人这才上了车。狸奴随着徐崇朝并辔走在牛车前,听着哒哒的马蹄声,思绪飘远了,心头便突突直跳。

      益州沦陷于敌手,南阳宗氏已几近覆灭……千里之外的金陵依旧歌舞升平,世家贵女仍忙着游乐宴集。

      她心中一阵苦涩,正想要打道回府,又听见徐娴娘与赵蘅芜在车中谈笑,言语间满是欣喜。

      何必在此时扫她们的兴。

      狸奴暗自叹口气,牵着缰绳默然往前走。

      徐崇朝察觉她兴致缺缺,便一并默不作声,走了没多久,冷不丁听她问道:“濮阳王多久能平定蜀中?”

      她语气淡然,仿佛在询问还有多久到兰溪一样。

      徐崇朝不假思索:“根本不可能。”

      “哦?”狸奴稍有些诧异,“为何?”

      “濮阳王素来资质平平,从不曾带兵打仗,这次却要攻蜀中,无异于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那阿蛮以为谁合适?”

      “宗棠齐。”

      可没人想让他去。

      狸奴不作声,心里越发不痛快,又要打退堂鼓时,一行人已过了朱雀航。

      乌衣巷便在大航之南,汉白玉砌成的坊门高大宏伟,昭示着此间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过往的行人负手站在路边,一个个踮脚张望着。

      “他们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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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预收《公主的假面》&《女帝的品格》,戳戳作者专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