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曲》终以怀

12、退亲

　　桌上摆着两碗白菜汤，没有人吃，已经干了，菜汤表面结着油腻腻的一层膜。

　　李根菊长吁短叹，“唉哟唉哟”个没完。

　　甘旺躺在炕上听得不耐烦，随手拽起来个什么东西砸她：“叹你娘的气！他娘的，都是叫你们这些丧门星把老子哭穷了。”

　　他扔过来的是个栓门的棍子，李根菊额头顿时红了，紧跟着鼓起一个大包，“唉哟我的脸！你个杀千刀的，疼死我了！”

　　甘旺见她回嘴，坐起来就要下炕继续打。正当这时候，屋外有人叫起来，一声叠一声的：“甘旺！甘旺！你快出来，甘雨出事儿啦！”

　　“啥，甘雨？是不是说甘雨？”

　　屋里的两人都愣住了，屋外的人又叫了两声，夫妇俩这才反应过来真的说的是甘雨，立时飞快地冲了出去：“甘雨在哪儿呢！”

　　一出门，就见三四个婶子夫郎扶着个昏迷不醒满脸是血的人，衣裳裤子都破破烂烂的，露出来的一双手上尽是细小的血口。

　　李根菊往脸上一看，可不正是甘雨！来不及高兴，顿时骇得魂儿都飞了，“这这这，这是咋了这！怎么都是血？”

　　“哎呀快把人扶进去吧，”最后面跟着的阿婆说道，“我们上山去挖车前子，老远看着有个人在林子里倒着，过去一看，是你们家的哥儿，赶快给背下来了，估计是怎么摔了一下——这娃咋突然跑山上去了，你们大人也不操心，头上都磕破了，得请大夫来看看。”

　　一行人把甘雨连拖带抱放到炕上，李根菊脸皮绷紧，一会儿恨不得拿刀把甘雨戳死了，一会儿又是狂喜，李家的亲事再不用担心，简直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好。别人问甘雨怎么突然上山的话，她只当作听不见。

　　一个夫郎热心道：“哎，甘旺，你出去烧点热水吧，我们搭把手给孩子擦洗擦洗，这身上尽是泥灰。”

　　甘旺打从一开始看到甘雨就像被抽了脊梁骨，歪歪斜斜靠墙坐在外面晒太阳，听了这话本想不理睬，可说这话的人是村长的弟弟，捏着鼻子应下了。

　　热心夫郎说完，直接自己先上手脱甘雨的衣服。那副粉缎子已经给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李根菊看得心里直滴血。她怕甘雨这时候醒来把定亲的事抖搂出去，强作镇定地开始赶人：“没事没事，这看着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不劳烦你们了，我给他收拾。”

　　热心夫郎知道他们家是不怎么顾得上这个哥儿的，一撇嘴道：“这还不严重？这头上都破了，淌了那么多的血，这哥儿也是自己的娃，都这个样了还不叫人帮忙。”

　　李根菊被他这两句刺得眼皮直跳，一边在心里骂这臭婊子给自己装人来了，一边堆出笑解释：“不是的，我们这孩子怕羞，别人给他擦洗他不好意思......”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夫郎就是一声惊呼，剩下几个人也叫出了声。

　　李根菊被叫得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她转头一看，甘雨露出的半个胸脯上，深深浅浅布满了齿印和指印！

　　“天爷，这、这是叫人糟蹋了吗？”

　　这一下众人的脸色都变了，面面相觑，李根菊赶紧扑上去把甘雨的衣襟拢住，嘴唇哆嗦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不管甘雨到底是不是被夺了清白，她都说不清了。

　　一个婶子小心翼翼地道：“甘雨他娘......甘雨怕不是遇见坏人了？”

　　“住嘴！”李根菊猛地跳起来，“这都是没有的事儿，他就是，他就是上山玩儿去了，这印子......说不好，说不好是他自己弄出来的！”

　　众人都一副“你骗谁呢”的表情，李根菊脑子发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领头的夫郎正准备给大家使个眼色，找借口离开，这当儿甘雨竟醒来了，虚弱地叫了一声娘，“呜呜”地就哭起来。

　　这一哭，刚刚的猜测十拿九稳，恐怕真是叫人欺侮了。

　　众人心下唏嘘又激动，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热闹！本来打算要走的，也都收回了脚，竖着耳朵听起来。

　　甘雨的眼泪在脏乱的脸上冲出两条泪痕来，边哭边说：“娘，你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早知道我就不该跑，李少爷虽然爱打人，可我嫁过去之后最起码吃好的喝好的，我不该逃婚的，我、我这下什么也没了，娘......”

　　“布庄的李少爷？哎呀，那不是那个傻子吗？听说把自己的媳妇都给打死了的。”一个最近去过镇上的婶子大声说，“哎哟李根菊，你要把甘雨嫁到他们家去啊？那可使不得，说不好人就没了！”

　　这短短几句把李根菊费心藏起来的秘密倒了个一干二净，名声也没了，发财的梦也破了，李根菊顾不上周围还有人在，劈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得甘雨脸上五条赤肿的指印高高棱起：“我把你个贱货！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倒贴钱的贱种！”

　　甘雨只是哭，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刚刚帮忙脱衣裳的夫郎看不下去了，一把拦住她再次扬起的手，阻止道：“李根菊，这孩子才刚抬回来，这么打是要出人命的！”

　　“刘惠，这是我的家事，你少管！”李根菊压根不领情，脑子里除了泄恨再装不下别的，对着平时笑脸相迎的人破口大骂，“老娘管教自己的儿子还需要别人教？我告诉你，今天我就算把他打死了，也轮不到你这骚蹄子指教！”

　　刘惠的哥哥是村长，丈夫也是桑树村数一数二的富户，底下生了五个孩子，儿子女婿一大堆，还没哪个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直接一个大耳刮子就扇了回去：“满嘴喷粪的泼妇，狗咬吕洞宾，你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屋里顿时撕扯成一团，跟着刘惠一起来的自然是帮他，直接上来拉偏架。只有年纪大些的刘阿婆在一边劝：“唉哟，造孽呀，都别打了，别打了。”

　　甘雨趁着没人注意往炕里面挪了挪，谨慎地远离可能被波及的范围。

　　屋里打得热闹，外面烧水的甘旺自然听到了，他听着李根菊尖利的痛呼，本来想冲进去拦架，一想到刘惠家男人一个赛一个的高壮体格，缩缩脖子，装聋作哑蹲在灶房烧水。

　　可惜他刚坐下，外面又传来一阵叫喊，甘旺听着耳熟，探头往外一瞧，正好和李家的管家对上了眼。

　　好端端的，这李家怎么来了人了？甘旺寻思，难不成是知道甘雨跑了？不怕，这不是正巧，甘雨刚找回来李家就来人了，这八成是老天爷在帮他！

　　甘旺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不敢耽搁，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看见李管家带了四五个护院，屁股后头还跟了两个婆子，脸臭得好像出门连踩三泡狗屎，见到甘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跟来送聘礼那天和颜悦色的模样完全不同。

　　甘旺心里直打鼓：“这，不知道李管家怎么今天来了，是来看望小儿的吗，真不巧，甘雨上山玩摔了跤，刚被人背回来，恐怕不能出来见管家了。”

　　“上山玩摔了跤？哼！我呸！”李管家横眉竖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身后的护院走上前来把甘旺围在中间，“我看是偷汉子太心虚，所以才摔了跤的吧！进去，给我查！”

　　一个护院冲上去一脚蹬开屋门，里面打得不可开交的夫郎女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收了手。李根菊脸被扣得稀烂，到处是血道子，疼得脸都皱在一起，“嘶嘶”吸着冷气。

　　刘阿婆拽拽刘惠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刘惠会意，几个人赶紧走了。

　　两个婆子进了屋，直奔炕上去，伸手就把甘雨的衣襟拽开了，甘雨惊呼一声，李根菊反应过来，拼命撕扯两个婆子：“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虽然就一眼，但甘雨身上各种暧昧痕迹早就被看得清楚，其中一个婆子立马冲外面喊道：“大管家，没错儿，这哥儿就是不清白了。”

　　甘旺还被围在护院中腿软如泥，不住地跟李管家陪笑，听到这声喊大惊失色，一时顾不上周围的人，急道：“放你娘的屁！你说谁不清白呢！”

　　李管家的脸色更黑，抬手就给了甘旺一个巴掌：“好啊，果然不错，要不是我们听到风声，你们竟敢拿个破鞋来糊弄我们少爷！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给我打！”

　　护院们顿时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甘旺眼冒金星，满地打滚，不住求饶，李根菊听到惨叫冲出去一看，在旁边吓得两股战战，不敢上前，只叫着“别打了别打了”，被站在旁边的婆子狠狠扇了一巴掌。

　　李管家看着他们实在厌恶，啐了一口，对着捂脸哀嚎的李根菊道：“还不快把聘礼还回来！少了一分一毫，今天就打断你们俩的狗腿！”

　　李根菊连滚带爬地把剩下的东西找出来交给婆子，那婆子一点，立马发现不对劲：“大管家，少了五两银子三匹布。”

　　李管家简直被气笑了：“他娘的，你们日子过得挺阔绰的啊，这连半个月都没有，花了这么多？这都赶得上人家一年的吃用了，你们还真把李家当冤大头了。”

　　李根菊心存侥幸道：“这、这不都是给甘雨花上了吗，他要成亲，总得吃点好的穿点好的......”

　　李管家冷笑一声，阴恻恻地道：“给你们家哥儿花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我们刚送聘礼回去，你们儿子是新衣服也穿上了，束脩也交上了，你们当我们李家真是傻子啊，给我继续打！”

　　他最后一句大声喝道，吓得李根菊脑子一片空白，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还去打探了甘学的情况，登时慌了神不敢再撒谎，连忙跪下哆哆嗦嗦求饶道：“别！别！是我们花了，他弟弟也花了一些，李管家你行行好，这五两银子我们还行不？我们一定还！”

　　“还有那三匹布，折成银子也是五两，”点数的婆子见李管家根本懒得搭理她，会心道：“十两银子，十日内凑齐备好。”

　　“这、这么多，”李根菊两眼一黑，要她凑这么多钱，她去哪儿凑，还不如打死她算了！

　　李管家冷笑一声，“要是少了一文钱，你们家的这点田地房子就不用说了，还有你儿子，日后也别想在书院呆下去。”

　　李根菊正要撒泼卖惨，却听他提到了甘学，只觉得心都揪紧了，儿子的前程要紧，她哪里还敢作妖，忙不迭地说：“我们一定还一定还！这不关我们学儿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哼，我可不管谁知不知情，反正十日后我就来收银子，敢耍花招的话你就等着瞧吧，我们走！”

　　李管家得到想要的答复，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走了。

　　他们这一来打砸了不少东西，其中一半都往甘旺身上招呼了，甘旺被打得爬不起来，在地上唉唉叫唤。李根菊看着七零八落的屋子和半死不活的男人，有心想大骂两句，一口气没上来，急火攻心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