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时》sslow

1、人来人往

　　电梯在上行。

　　洛思齐对着电梯里干净到反光的银色不锈钢墙壁，看见了自己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色的淤青。

　　为了今天这个项目，他们项目组已经连续熬了一个月的夜，现在他身体里的咖啡比水都多。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拿下这个大单。
　　DeepBlue集团旗下一个很火热的软件即将迎来周年庆，据说他们划了一大笔经费用于今年的周年企划，至于为什么找上他们公司，似乎是因为他们对头部几家广告公司给的方案都不太满意，于是打算多找几家广告公司，想多看看不同的方案，择优而用。
　　洛思齐打心底里从来不觉得他们这种老破小的公司能拿下这种项目，一看就是纯纯陪跑的命。偏偏那个白痴老板像是打了鸡血，被眼前吊着的一根胡萝卜蒙蔽了双眼，拼了命也去够一够。
　　当然，拼的是他们员工的命。

　　“这边请。”
　　洛思齐跟在组长的后面，跟着前台小姐走到了会议室门口。心里却只想快点结束这份煎熬

　　“二位请稍等。”
　　看着前台小姐走进了会议室，洛思齐背过身对着对面的玻璃门整理仪容。
　　要来见客户，今天特意穿了正装，白色的衬衫搭配黑色的西装裤，很普通的装扮，不过至少人看起来挺精神。
　　怎么感觉像个卖保险的。洛思齐默默地想。

　　洛思齐指背轻轻按了按眼下。
　　应该没有太明显吧......

　　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开始，眼皮就一直不停在跳，出门的时候又打碎了一个杯子，一切仿佛在预示着什么。洛思齐心里隐隐不安。
　　洛思齐扯了扯领带，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些。

　　“总监，他们已经在外面了，请问是现在让他们进来吗？”秘书小姐走进去跟总监反映了情况，突然发现会议室里还有另一个人在。秘书紧张地倒吸了一口气，对那人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叫他们进来吧。”陈望回道。

　　“两位，这边请。”
　　洛思齐转身，余光中透过那层玻璃，恍然瞥见一人的背影，心头猛然一跳！
　　太阳穴忽然隐隐作痛，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先走了啊！”熟悉的嗓音响起的时候，一张俊朗的笑脸瞬间就浮现在眼前。
　　“江逸？”洛思齐不自觉地低声呢喃道。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距离太近，还是因为环境太过于安静。那声轻如羽毛的呢喃，在空气里迅速传递。
　　他看见那个背影瞬间绷紧，僵了几秒后猛然转过身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瞬间的交汇，空气在那个瞬间凝住，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都看到了惊诧又不可置信的情绪，然后渐渐变得复杂。那一瞬，洛思齐脑海中忽地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做的一场虚幻的梦，再一睁眼，全部如海市蜃楼般崩塌，抓不到一点残留的遗迹。

　　鼻尖忽然莫名地发酸，舌尖漫上一层苦涩的味道。
　　呆愣了好几秒钟，是洛思齐先偏过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洛思齐。”江逸眼神闪过一丝错愕，瞳孔暗了暗，微不可察地低声呢喃着。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像在看眼前的人，又像在看很遥远的东西。不过他及时止住了思维的发散，恢复了常态。

　　“啊，原来你认识我老板啊。”陈总监诧异地看着两人。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愣住。

　　“老板？”
　　洛思齐眼神怀疑地上下扫视着江逸。

　　江逸身材高挑，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高定西装，显得十分贵气。俊朗的脸庞棱角分明，薄唇微微勾起，双眼深邃有神，正望着他。好像和从前那个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少了一点稚气，多了些许的成熟和沉稳。

　　行吧，确实是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

　　洛思齐扭过头，撇了撇嘴，冷声道：“不认识。”
　　众人面色茫然，一旁的江逸却是微微一愣，然后轻笑了一下。

　　“那，那你们先聊会儿。”陈望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是很会看脸色地带着刚才叫来开会的几个同事离开，前台也带着洛思齐跟着一起来的组长出去了。没一会儿，偌大的会议室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洛思齐无视了前面还有个人，自顾自地走到桌子旁拉了张椅子坐下。“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江逸坐到他另一旁的位置。“那你今天来这里是？”
　　洛思齐忽地想起正事，“来和你们企划部签合同。”
　　“给我看看。”

　　洛思齐把压在手臂下的文件都扔了过去，耷拉着脑袋趴在桌面上，侧着头看他：“不过既然你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我决定还是给你个忠告。”
　　“什么？”
　　“其实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头部那几家公司，我们公司靠不住。”
　　“为什么？”语气淡淡的。
　　“因为我们公司真的不靠谱，而且吧，你们给了我们老板希望，最后倒霉的只有我们——喂！”

　　话还没落音，就看到江逸已经落笔签下了名字。洛思齐愣了一下，忍不住喊出声。

　　洛思齐忽然心里一阵说不上来的烦闷，只好干瞪着他。
　　江逸低头翻了翻前面的条文，抬头看他，“甲方，没签错吧。”
　　“我说的不是这个！”

　　“算了。”洛思齐扭过头，说。“反正我说过了，我们公司没有那么靠谱，你非要签，后悔了可别怪我。”
　　“你会参与这个项目吗？”
　　“当然啊。”洛思齐脱口而出。
　　“那就够了。”江逸把合同和策划案都递回给他。“一会儿你还有什么安排吗？”

　　江逸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抬头对他笑笑。“反正合同已经签完了，你不会那么勤快，还要回去坚守岗位吧？不如趁机偷个懒。我办公室就在楼上。”
　　洛思齐一顿，确实有些心动，他本来就感觉到脑袋很累很沉重，有个机会休息一下更好。他倒也没有那么爱上班。
　　洛思齐跟着他走出去，跟组长交代了几句，让他先回去。

　　“你真的认识他啊？”徐峰好奇地问道。
　　“以前的同学。”洛思齐顿了顿，选了个最合适的答案，回答道。

　　徐峰一脸诧异，却没有接着问。“那我先走了啊，这个......嗯......你应该可以吧？”徐峰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件。
　　洛思齐点了点头。

　　电梯上到最高层。
　　洛思齐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捧着刚才他秘书递过来的热茶抿了几口，环视他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办公室干净又整洁，装修低调且奢华。身后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繁忙的街区。此刻外面下着雨，一片灰青色的天空看起来有些朦胧。他看不出雨势，他只能听见一些微小的淅沥的雨声。
　　洛思齐本来只是打算上来讨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此刻却忽然真的觉得有些疲累了。也不知道江逸是不是看出他的心思，从柜子里抱出一条空调被。

　　“你这儿还有被子啊？”洛思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因为我有时候也会睡在这儿。”江逸眨眨眼，语气莫名认真地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再装张床在这？”
　　“这又太安逸了。”

　　洛思齐没再平躺下来。
　　他本来觉得睡在别人的办公室会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有人进来，而且他最近睡眠状态不算太好，有些难入睡，睡得也很浅，他最多也就能眯一小会儿。
　　可当他垫着枕头躺下来的时候，却忽然感到心里一片宁静，好像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
　　他闻着被套上淡淡的柑橘味的木质香气，不知不觉中竟然很快睡去。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秘书推门进来。
　　看见江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秘书瞬即放轻了动作，轻声道：“江总，今早的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江逸低应了一声却没动，垂着眼眸，目光凝在了那个躺在沙发上浅眠的人身上。

　　洛思齐整个身子都埋在那张灰色的羽绒被里，还像以前一样，被子总要盖到鼻尖处，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
　　他侧着身子，身体微弓，抱着一个枕头，蜷缩成一团。也许是他的沙发太大，显得沙发上的人小小一个。

　　江逸将他脱了放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收好，挂在一旁的挂衣架上。
　　“走吧。”

　　Camila不禁多瞥了几眼沙发上只露出半个头的人。这个人以前从来没见过，却能将老板的办公室当做卧室。多少让她有些好奇。不过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转身跟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一个人。

　　雨滴连成线沿着玻璃窗滑落，窗外的雨声，街道上的汽车鸣笛声，人群的喧闹声，传到顶楼来都变成了催眠的白噪声。

　　洛思齐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