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野》拐个兔子

2、不是一路人

　　周六一大早，祝春天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吓醒，她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坐起来，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中纠结了几秒，直到客厅里传来叮呤当啷的锅碗瓢盆的落地声，才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祝春天打开房间门，愣在了原地。

　　客厅里一片狼藉。凳子七倒八歪，本应在茶几上的碗散落在地上，碎成几半，一台旧款的电视机也被放倒在地，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战争”。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这才看见歪坐在沙发跟前的奶奶。

　　祝春天顾不上别的，赶紧跑过去。

　　“奶奶，你没事吧？”祝春天揽着奶奶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查看奶奶的身体，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奶奶摇摇头，“奶奶没事。”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祝春天就用力把奶奶扶起来，但奶奶的腿似乎用不上力气，又瘫倒在地，突然，一个突兀而清晰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们俩感情还真是深啊～”

　　病娇阴狠的声音让祝春天浑身发凉，她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站在阳台上的高大的男人，大约四十岁，身形瘦削但看起来很有力气，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祝春天的心“咯噔”一下。

　　她在高三家长会上见过他，对他有印象。

　　高三刚开学时，学校组织了家长会，那天班主任重点表扬了全市第二的陈鹤野，教室里本是掌声一片，其他家长向他投来羡慕的目光，结果下一秒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狠狠给了陈鹤野一巴掌。

　　那一巴掌很响很响，其他家长的目光由羡慕转变为恐惧，班主任也僵在了讲台上，不知道要如何缓和才好。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唯独除了陈鹤野。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用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看到血的那一刻，他轻蔑一笑，像是毫不在意，又好像是早已习惯。

　　不过这件事，却让初为同桌的祝春天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祝春天环顾四周，毫无疑问，屋里这幅凌乱不堪，仿佛经历了二战之后的样子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最新作品。

　　他的眼神太狠辣，祝春天不敢和他对视，生怕下一秒他的拳头会向她挥来。

　　随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祝春天将奶奶抱得愈发得紧。

　　“好啊，感情你们这么好，那你奶奶欠的钱就让你来还！反正你奶奶借钱都是为了你！！”男人慢慢蹲下，几乎和祝春天平视。

　　“别呀别呀——”奶奶在祝春天的怀中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的各个角落乱窜，胸脯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要把肺咳出来。

　　祝春天一面安抚奶奶，一面抬起头，眼里闪着倔强又顽强的泪光，问：“欠你多少钱？”

　　“五万。”男人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那副疯癫的样子不像个正常人。

　　奶奶的呼吸急促，几个字好不容易从喉咙中吐出：“你个……黑心的……”

　　这几个字似乎彻底激怒了男人，他靠得更近了些，眼睛瞪得大得可怕。

　　“你再说一遍！！”

　　他几乎发癫似的对奶奶吼出来，然后视线慢慢转到祝春天的脸上，又忽然间阴阴笑了起来，“怪不得我儿子那个倔种喜欢你，长得确实好看，不过这个胎记——可惜了！”

　　“要是没有这个胎记的话，就用你来抵。”

　　男人说着像一个老色批一样舔了一下嘴唇，却刹那间脸色大变，眼神愈发阴冷。

　　“啪——”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祝春天的脸上，她的头磕在沙发上，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那一瞬间，她想到的竟然是陈鹤野。

　　那一天，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疼。

　　祝春天和奶奶的生活清贫，但奶奶给的零花钱都会和其他孩子一样，所以仅凭奶奶的退休金难以维持生活，奶奶不得已四处借钱。

　　看着奶奶这么难受，祝春天的心好像就蚂蚁啃噬的千疮百孔，她颤抖着声音说：“奶奶，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傻孩子，奶奶年纪大了，没个几年了，就不花那冤枉钱了。”奶奶摸着祝春天发红的脸颊，“都怪奶奶连累了你，去楼下买些药吧。”

　　祝春天摇摇头，在奶奶的怀中哭得声音喑哑。

　　奶奶从口袋里翻出几十块钱塞到祝春天手里，“快去吧。”

　　她知道奶奶只是想把她支开，祝春天临走前看了一眼男人，他坐在沙发上，用唯一一个没有遭受破坏的碗喝起了茶，那架势看起来今天拿不到钱绝不会离开。

　　祝春天的左脸又麻又肿，像被蜜蜂蛰了一口，再加上她左眼附近的胎记，一定很丑很丑，但是此刻她却顾不上在意，心里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祝春天是楼下药店的常客，奶奶为了省钱从来不去医院，不舒服也只是楼下药店买些药。

　　药店老板看见祝春天的脸显然惊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祝春天怔怔的，没什么情绪，始终低着头。

　　付了钱之后，她一股脑转头往回走，却不小心差一点撞到人。

　　“对不起。”

　　她下意识地道歉，随后抬头看了一眼，眼神流转间匆略看了看那位女士的长相，随即又想到自己此刻无比的丑陋，于是迅速地低下了头。

　　很奇怪，她并不认识这位女士，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怜惜。

　　时间在此刻好像有些慢，女士没有说话，祝春天打算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女士叫住了她。

　　是叫她的名字。

　　“祝春天。”

　　祝春天回头，再次抬眸看她，仔细看才发现她嘴角有细微的淤青，看起来已经很久了。

　　“你脸上的伤，没事吧？”女士声音很微微颤抖，像是不稳的琴弦，带有荒凉的命运色彩。

　　祝春天摇摇头。

　　或许是看清了祝春天疑惑的眼神，女士伸手擦了一下藏在眼眶里的眼泪，随后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哭又像是笑，“我是陈鹤野的妈妈。”

　　听到这里，造成女士嘴角淤伤的主人在祝春天心里有了明确的结果。

　　虽为同桌，但陈鹤野很少和她提起自己家里的事，从陈鹤野的父亲经常打陈鹤野的事来说，这位女士的生活估计不好受。

　　祝春天站在原地，始终没说话，似乎在等着她的下文。

　　女士的泪彻底落下来，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她在脸上乱抹一通，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但还是断断续续，“我们知道……阿野……喜欢你，但是……阿野的爸爸……不想你们在一起。”

　　在那一刻，祝春天的内心居然没什么波动，全然像一个局外人，“为什么？”

　　“因为我家借了你们钱吗？”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歉……这是阿野爸爸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马上我们会送他出国投靠他姑姑。”

　　祝春天看着这个每句都离不开“阿野爸爸”的女人，心里既有怜悯也有难过，心底的话脱口而出：“你想过改变吗？”

　　“什么？”女士似乎没听清。

　　祝春天咬了一下嘴唇，说：“没什么，我说我知道了。”

　　陈鹤野的家境在宜江市还算富裕，不过因为他的父亲好赌输了不少钱，现在主要靠她的母亲做小本生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祝春天知道，或许他们一直都不是一路人。

　　从一开始就不是。

　　祝春天回到家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奶奶正踉跄着身子收拾着杂乱不堪的房间。

　　祝春天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破碎的碗，就在触碰到奶奶手的一刹那，祝春天发现奶奶手腕上戴着的金色镯子不见了。

　　她转头对上奶奶的眼神，那一瞬间，她一切都明白了。

　　“奶奶您怎么能用您的金镯子去抵债呢，那可是您的嫁妆啊？！”

　　祝春天的心里闷闷的，就好像布满了暴雨来临之前的乌云，让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那只金镯子陪奶奶度过了漫长岁月，是她视为最重要的东西，但是现在就为了祝春天，为了她们的生活，不得不将它放弃。

　　“傻孩子，你得上学啊。”奶奶给祝春天擦着眼泪。

　　“可是……那对您很重要。”

　　“身外之物有什么重要的，在奶奶的生活里，你最重要。”

　　奶奶陪祝春天转学到宜江市，然后住在这里，从此她的的生命中只有祝春天，再没有别人了。

　　这是生活教给祝春天美的第二课，承担起别人爱的重量。

　　有些事情终于在祝春天心里有了结果，本以为高中之后的人生应该是自由的、烂漫的、随心所欲的，但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她想起那天陈鹤野对她说的话，她本想不去的，但是思来想去，还是去比较好，因为有些话只能当面说。

　　所谓的秘密基地，其实一点儿也不秘密，不过是一棵梧桐树和一盏昏黄的路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祝春天偏偏对他们情有独钟。

　　他们俩成为同桌以后，陈鹤野偶尔还会打架，不过总是和不同的人，有时输，有时赢，但是不论输赢身上的伤口都不少。

　　她本不想管的，但是偏偏每次打架都能被她碰见，也不好再坐视不理。

　　不过她能做的有限，仅仅是帮忙处理伤口而已。

　　那是他们成为同桌以后，第一次碰见他打架，正好她有随身带碘伏和棉签的习惯，就帮他处理了伤口，作为回报，陈鹤野送她回家。

　　他双手插兜，说：“你知道学校里多少女生都羡慕不来吗？”

　　祝春天内心毫无波澜，直接吐槽：“看来刚才伤得还是太浅了。”

　　陈鹤野自嘲似的笑了笑，停顿了一会儿，说：“祝春天，你胆子很大，连我也敢接近。”

　　“你很危险吗？”

　　“算是吧。”

　　那时她以为危险是指他这个人危险，直到后来和他一同被打，然后互相为对方上药，才算真正明白“危险”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有一眼没一语，回家路很快就到了终点，因为怕奶奶担心，祝春天就不再让他往前送。

　　那晚，他破天荒地说：“祝春天，以后我送你回家吧。”

　　她竟然就那么同意了。

　　从那天以后的每一个晚上，他都送她到那个位置。

　　宜江市青云路清水街第六棵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