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Moth-96% ...
-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余炽跟舅舅商量好了，以这次连上一个半月不放假的借口去他家住。
她跟表妹顾依依一起睡，后者开心得不行，每天拉着她分享自己学校里的趣事。
这个假期她过得很舒心。
刚放假的时候她把于万的名片拿给顾成安看，两个人凑在一起上网搜了搜，还真搜出来一个小网站的百科和他的微博账号。
“也可以试试，”顾成安鼓励她，“你不是一直喜欢写作吗？”
余炽捏着那张名片说好。
临去上学的时候顾成安又塞给她三百块钱。
她没在舅舅一家面前表现出半点情绪上的不对劲，因此顾成安把她送回学校的时候还絮絮叨叨地念了半天顾静今后可能不会再回来的计划。
期末考试，只要期末考试我考得比上次月考还差，顾静一定会因为生气回来的，余炽想。
她如了一半的愿，期末考试考了班里第11，年级第47名，但顾静却没有回来，她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质问余炽，说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羞愤欲死。
不是的，余炽在心里说，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她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去。
过年的时候王家人一起回了老家，留下余炽一个人在家里看家。她婉拒了舅舅一家和姨妈一家的邀请，一个人坐在床上听窗外的烟花声。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一大家子人全凑在一起，饭桌上是弟弟妹妹欢笑的声音，顾静拉着她跟家里人炫耀，“我们小炽啊，上个学期一直是年级第一名。”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转学到河一。
只因为顾静听说河一的师资力量雄厚，升学率很高，便义无反顾地给她办了转学。
邻居家的春晚声音似乎隔着一道墙似有若无地传过来，余炽将头埋进膝盖里发呆。
扔在枕头边的手机震动两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逐渐都注册了微信的大家张罗着拉了个群聊。
她熟悉的人全在里面。
余炽几天前便通过了他们的好友申请，这会儿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在群里催人发红包。她很淡地笑了一下，下一秒看见手机顶端跳出一条私信。
【ZRW】：新年快乐，余炽。
她一愣，抬眼去看手机左上角的时间，才发现已经零点了。
过年的祝福消息一瞬间开始一条一条地往外冒，余炽点进去挨个回复，最后才轮到最先发来消息的周容温。
他那条新年祝福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句。
【ZRW】：新的一年，开心一点吧。
她的手指在这个界面停顿了将近两分钟才慢吞吞地打字回复，“谢谢，你也新年快乐。”
那边紧跟着又发过来一个八秒的视频。
余炽又顿了一会儿才点开，视频里一小簇烟花在黑夜里噼里啪啦地燃烧，周容温的声音混在烟花的声音里听不太真切。她又看了一遍，终于听出来他说的那句话。
“余炽，我在请全世界最好的人看最好看的烟花。”
2015年，新年夜，余炽迟钝地明白，她会喜欢上周容温，并不是因为什么命中注定的既定法则，也不是因为她喜欢的样子周容温都有，而是因为在特定的某个瞬间，他带给自己的某种独一无二的感受。
只因为那一秒。
/
高二下半学期第一次月考，余炽掉出班里前十五名。
她不再是周容温的同桌，熟悉的人都抱团似的坐在教室前面，她在教室倒数第二排发呆。
张英伟依旧每周押着她去跟李医生“谈心”，但余炽打定了心思要掩盖，如细菌般滋生的负面情绪像一张找不到出口的网将她牢牢困住，顾静的冷落、王庆国的家暴还有王家人越来越摆在明面上的轻视和厌烦像山一样将她完全压倒。
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逃课，一个人跑到办公楼天台发呆，在越来越热的风中摇摇欲坠。
她冷落周容温、冷落胡高达高梓淇，甚至冷落路紫怡。
她再也不是之前学校里明媚开朗的余炽，变成宏图班里沉默寡言的、人人避之不及的“另类”。
路紫怡不止一次问她，余炽，你到底怎么了。
可她无法回答，她的喉咙被无数个脑海中的恶性因子牢牢扼住，余炽甚至忘记求救的方式。
她依旧在顾静面前演出一副听话的样子，用课业变难当借口逃避每一次盘问，像个终于暴露真实面目的骗子。
周容温每次试图跟她交谈都被她避开。
为了早日摆脱王家的控制，余炽试图靠写小说赚取稿费自己租房子。
她通过顾成安的介绍获得投稿的渠道，将将赚够生活费之后终于不用再接受舅舅一家的救济。但她依旧需要被当作一个无用的筹码留在王家，因为顾静威胁她的方式是——如果不照做，就不会把她接到自己身边。
余炽其实已经没有要跟顾静团聚的愿望了，可顾静是她混着血缘关系的母亲，同她在撕扯中牢牢地相连。她已经失去父亲，不能再没有母亲。
高二下半学期快要期末的时候，年级部出了个大消息。
通知说高三将成立一个全新的“领军班”，将期末考试前三十名选入这个班级，为冲刺全国最好的大学做准备。考试结果出来之后，余炽熟悉的那拨人里只剩下自己还留在二十八班。
她孤单地、毫无水花地迈入顾静口中整个高中最重要的阶段——高三。
余炽每个月都顶着脸上、身上的新伤来学校，用一个月养好之后再承受王庆国新一轮的打骂，她试图将这件事告诉顾静，得到的回复是，“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打人，一定是你犯错误了。”
她于是不再挣扎。
十七岁的余炽，除了学会要忍受之外，还学会了要隐藏。
她成为校园里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仿佛之前那个刚转学过来就大放异彩的余炽只是同学们的错觉。
她在日复一日的堕落里迎来又一个新年。
王家人依旧回了老家，她如同去年一样一个人在安静黑暗的房间里发呆，此刻还不到零点，群聊的消息被她设置成免打扰，她甚至刻意不去回复大家提前问候新年的私信。
直到手机“嗡嗡”地在她身边震动起来，大有一种她不看便不罢休的架势。
余炽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拎过来，发现居然是路紫怡给自己打了个视频通话。
她局促地坐起来，探着身子打开了自己这个小房间的灯又关上，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接通。
屏幕上很快便出现路紫怡的脸，可又不止她的，余炽在对方手机晃动的过程中看到很多个人的脸。
胡高达的、高梓淇的、刘文昊的、孟思吟的、秦栩的，最后手机被人拿稳，周容温对着镜头皱眉，“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余炽？”他对着手机喊。
余炽低低地应了一声，正想问大过年的你们怎么都聚在一起，胡高达嘹亮的嗓音便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又好像不止手机那头，像开了什么音效似的先响在余炽耳边。
“炽姐！你家楼下好冷啊！”他喊。
她于是难以置信地确定了什么，着急忙慌地穿了鞋拎了钥匙下楼。
楼道的灯从上至下一层接一层地亮起来，余炽站在一楼的楼道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可又怎么都不敢伸出手推开单元门。
她站在原地平复了呼吸，还在视频通话的手机那头传来一阵他们在冬夜里哈气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又近在咫尺。
于是她终于伸手推开门。
熟悉的人齐整地站在不远处，胡高达嘴里念叨着“好冷好冷”，路紫怡说“你忍忍吧”，其他人笑着看两个人斗嘴，周容温最先发现推开单元门的她。
“余炽。”他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路紫怡，站在不远处唤她。
身后的天空中蓦地绽放出大批大批绚烂的烟花，零点到了。
余炽没有说话，可对面的一群人却齐刷刷地喊她的名字，“余炽！新年快乐！”
他们都笑着，在黑暗的小区里点亮了一团火似的，在余炽眼中明亮无比。
路紫怡拉着高梓淇和孟思吟跑过来，紧紧地将她抱住。
“不会以为我们把你忘了吧！”路紫怡在她耳边笑，“怎么可能！”
余炽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她脑中只剩下刚刚那个画面，反复播放着那句“新年快乐”。直到三个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将她松开，男生们也走到她跟前来又一人讲了句“新年快乐”，余炽才如梦初醒。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她有太多问题想问，比如大过年的你们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比如这一天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但是没有人给她回答，她落入一个熟悉气息的、带着凉意的拥抱。
其余几个人都怪叫起来，余炽于是反应过来，抱住自己的是周容温。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钻进余炽鼻腔，时隔一年的靠近令她方寸大乱。余炽的胳膊僵在身体两侧不敢动作，她面前是周容温热的胸膛。
她下楼时太着急没穿外套，周容温将她裹进自己棉服里。
“周容温。”她小声道，熟悉的名字竟然喊得生疏极了。
“我在，”抱着她的人将头埋进她颈窝，“余炽，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呆呆地回应。
她过载的大脑开始思考，她跟周容温现在是什么关系，许久不联系的异性朋友会这样拥抱吗，应该是不会的，因为剩下的人并没有来抱她。
余炽轻轻拽住周容温棉服下摆，后者终于松开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问，“你要跟我走吗？”
明明是一群人的出逃，竟然被他说得像是私奔。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只会点头了，被周容温拉着手腕出了小区才回过神来，问，“你们怎么来了？”
他淡笑着帮她理了理衣服领子，“想来就来了。”
不等余炽再次发问，她左边的路紫怡先一股脑地解答了她所有的疑问。
“余炽，大家都知道你肯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才突然变了的，你不跟我们说，但我们早晚会发现。你上学期、上上个学期一直都躲着我们，大家很想问问你是不是不想做朋友了，”她看了一眼余炽右边垂着眼睛的周容温，“可是周老板说，你肯定也不想这样的。”
“他说你一定有不想让我们知道的原因，要等你自己缓过来。可是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余炽。大家都非常担心你，所以一个月之前快放寒假的时候周老板把我们聚起来，说他有你家里的地址，问我们愿不愿意一起来找你。”
余炽错愕地扭头看了周容温一眼。
“我找老张要你家里地址的时候，”周容温淡淡地接上她的话，“老张跟我说你去年过年一个人在家。”
他伸手碰了碰余炽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得通红的耳朵，“余炽，你不地道。”
“我……”她终于从自己的茧房里探出一点触角，可又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你不用解释，”周容温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谁都有难以启齿的伤疤，不说也没关系。”他叹了口气，“可是余炽，你瞒着我们自己消化了吗，有的时候寻求帮助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只会让关心着你的人徒增担心。”
在这段对话的结局走向“说教”之前，他止住话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余炽，拜托你，多信任、多依靠我们一点，好吗？”
余炽也沉默下来。
她此前从没想到过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更遑论寻求帮助。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不值得的人，于是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开口之后身边的人都会瞧不起自己、远离自己。
她错得离谱。
一年多以前，在游乐场的那个餐厅里，这群人其实已经给过自己答案了，在他们心里，余炽只是余炽而已。无关成绩、无关家庭，无关于他们是不是还在一个班，更无关于她是否优秀或是普通。
天边的焰火再次呼啸着飞上天空，炸开成无数个绚烂的彩色尾焰，余炽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Moth-96%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