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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余家儿郎携妻赴任 寒庐七子结社赏秋 ...

  •   随着赴日留学的人越来越多,更多接受了新思想的学生潜回国内,参与革命。其中,尤以军事生最为危险。
      起初,驻日公使蔡钧还设法阻挠。但他摁了葫芦起了瓢,只好在癸卯年(1903年)多次电请朝廷,停派留学生。
      清廷遣派留学生的本意,原是要培养更好的工具。哪知这些学生出国仅几年,对革命之背向便判若两人。
      这让他们担心,自己培养的鹰犬,终有一天会变成掘墓人,便应允了蔡钧的电请,同时电告各地总督,严查归国学生中造反之人。
      其实,这哪是开眼看世界的错,而是为政切不可落后于时代。
      若落后于时代,则所培植之人才,皆可能成为颠覆自己的力量。
      但在皇权社会里,一刀切的粗暴禁止,总是最有效的。
      可惜,这些并不能扭转清廷的颓势,顶多只能推延。
      等到矛盾越积越深,无法解决时再爆发,反而葬送了本可以通过改革延续的统治。
      余复争在这股潮流中,也被召回国。
      一年多前,他送乾秀的骸骨回乡时,父母高堂均在。
      谁承想,等他终于学成归国了,父亲却已然仙逝。
      余忠清在临终前,嘱咐家人:“莫要告诉复争我病重的事,以免耽误他的学业。他是军人,自古忠孝难两全,于今报国当为先。”
      所以,父子俩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想起父亲那张永远冷酷的面庞,和那下面掩藏的种种苦心,复争跪在他的坟前,放生痛哭。
      拜祭完父亲后,他择机去了一趟吕府。但吕家重重的高墙内,早已人去楼空。
      问了旁人,都只说她们举家迁去了吕夫人在塘沽的娘家,但具体在哪里,没有人说得清。
      想到今生可能再无缘与碧城相见,复争心中一片怅然。
      回到家后,他对母亲说:“娘,孩儿这次回来,被分配在陆军第三镇,仍归于段将军麾下。等我在京城安定好了,就接您老人家过去尽孝。”
      他错过了为父亲送终,不想再错过对母亲的奉养了。
      听到儿子如此孝顺,余老夫人深感欣慰:“娘知道你孝顺。我去不去京城,其实无所谓。娘在旌德反正也习惯了,倒是要把你媳妇带去才是。你不在的这几年,这个家多亏了有萱儿操持。以后你要好生地待她。安儿就先放在我身边,你们小两口得抓紧时间,给我多添几个孙子才是。”
      听见母亲这番美意,复争不禁耳朵一红。
      入夜,他躺在妻子软玉温香的枕边,却怎么也睡不着。
      思及自己十五岁便离家参军,至今已经在外面漂了八年,从天津到山东,再到日本,如今又要去京城……
      他不禁想:如果当初没有忤逆父亲,而是走了科举的正途,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此次他去京城,毫无家世背景,能否靠自己打出一片天来?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地打起了鼓。
      可转念又一想,如今他走南闯北,绝不是那些埋首窗下、不通世务的迂腐之辈可比。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正是军人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心中陡然又升起当年弃文从军时,要做一番大事的雄心。
      几天后,他带着妻子夏萱和满腔的壮志,启程去了京城。

      清晨温和的阳光透过白纱,照在红木雕花的妆台上。
      刘梅真拉下妆台的盖子,对着里面的镜子发呆。
      帮她梳头的侍女小桃,从妆盒里挑出几个发饰,讨她的示下。
      她只扫了一眼,就随意选了一个,并催促小桃快些,不要耽误了给公爹请安。
      袁家是耕读官宦世家,习惯一家人聚族而居。
      虽然袁世凯的老母和一众亲戚,仍居于河南老家,但他的几房姨太太连同克定、克文几家人,还是按照规矩,合住在海河旁的袁公馆。
      袁世凯的起居很有规律:晚上九点归寝,早上六点起床,七点下楼办公会客,十一点半午饭,七点晚饭。
      他是一家之主。这个作息,自然也成了全家人的时刻表。
      梅真身为克文的妻子,每天都要赶在公爹下楼之前,向他请安。
      只可惜,现在她身边,已经鲜少有丈夫陪伴的身影了。
      初婚时,这两人是甜蜜的。
      克文是才子,梅真好诗词;克文善唱戏,梅真能弹筝;克文精书法,梅真通丹青……
      总之,袁克文所有的心思和才华,刘梅真都接得住。真可谓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再加上两人的样貌都拔尖,俪影成双,望之如神仙眷侣。旁人直把他们比作赵明诚和李清照。
      克文还曾将他们唱和的诗词,抄录成集,赠与好友。就像一个得了好吃的糖果,马上要显摆的小孩子一样。
      梅真也越来越少想起年少时的那段绮梦,乾秀的模样也在她脑海里渐渐模糊起来。
      只可惜,好景不长。
      婚后一年,两人有了一个儿子。克文回家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起初,他只是迷上了西式生活,偶尔去英租界打打高尔夫,去利顺德跳跳舞。
      后来,他又迷上了唱戏,和爱新觉罗?溥侗两个人,一个自称“红豆馆主”,一个自称“寒云主人”,常去戏园子里搭档串戏。不是住在旅馆里,就是宿在戏班子。
      再后来,他开始流连于青楼。不仅同小班里才色俱佳的女子来往,就连最低级的老妈堂,也不拘一格,照样去住。
      你若说他好色,其实他并不迷恋那些红颜,也从未有过霸占那些女人的念头。
      只要她们愿意,要来便来,要去且去。他日若再相逢,仍可执手欢笑。
      与钟情□□的登徒子不同,袁公子的风流只是外衣,避世才是他流连欢场的真正原因。
      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袁家已经是一等一的门户了,可府里每个人还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在权势上,更上一层楼。
      克文每天穿梭在这鲜花着锦的十丈软红中,很早便悟透了功名富贵皆是浮云,来得快去得更快,倒不如美酒佳人醉一回、笑一回、痛快一回的道理。
      古往今来,越是在财富权势荟集的地方,越容易生出这种参透富贵的钟灵之秀。
      他就像一只自由的鸟儿,喜欢抽离于空中,俯瞰周围的人和事。连同对妻子的态度也一样。
      他并非不喜欢梅真,他对梅真很满意,他只是给不了任何女人踏实的爱。
      生活一旦落到实处,便会令他感到难以忍受。
      梅真也不是没有想过挽留丈夫。
      刚开始他不回家时,她会担心,会妒忌,甚至会花小心思,选在小园初雪或是落红满阶时,在书桌上故意留半阕没有填完的词,等他来和。
      可惜,这些终究成了枉然。
      丈夫没有回应她的情意。长夜与她相伴的,只剩下那些玉楼明月的美好回忆。
      时间一久,她开始讨厌袁府,讨厌里面宏美的水晶灯、宽大的西餐桌……这些都让她倍感孤单。
      然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还不是孤寂,而是家中姨太太们的习以为常。
      她们总是好心地宽慰她:“世家公子嘛,拈花惹草,实数常见……”
      好像丈夫再怎么出格,都合情合理,而妻子若有丝毫介怀,便是不通情理。
      这些论调让她不禁怀疑,那些女人是否也和她一样,曾有过从心动到心灰的历程?还是她们天生就没有心?
      但她从未想过质问丈夫。她的骄傲和性情,不允许她做出质问或祈求的行径来,同样也不允许她接受背叛。
      她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脸上总挂着一幅离什么都很远的神情。看花和看云的时间,多过于看人。
      她任凭自己陷入了一个玫瑰色的、不存在的世界中,以此来抵抗岁月,仿佛这样就可以不必深究一切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那颗因乾秀而化作灰烬的心,曾因克文悄悄复燃过,如今又静悄悄地枯萎了。
      虽然只有十九岁,梅真仿佛已经在心里走完了一生。

      一晃,碧城到大公报已有月余,先后在报上发表了《论提倡女学之宗旨》、《敬告中国女同胞》、《兴女权贵有坚持之志》等文章,很快便声名鹊起。
      大公报的销量也随之水涨船高。英敛之对自己识人用人的结果,十分满意。
      在文章中,碧城虽未提及自己的身世,然而和所有的文人一样,她的过往经历,总会不经意地倾泻于笔尖之上。
      每次写稿时,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汪母和舅父的提醒:“女人要做个贤妻良母,女子无才便是德……”
      可就算为了千千万万孩童的教育,难道不应该鼓励女子多读书么?
      一思及这些,她便在文章里大声疾呼那些当年她就想反驳的话:“民者,国之本也;女者,家之本也。凡人娶妇以成家,即积家以成国。种瓜得瓜,有贤女而后有贤母,有贤母而后有贤子……”
      这些常识性的大实话,每个人在心里都想过的大实话,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有人印到报纸上。
      一经发表,立即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鸣,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
      女性读者们倾慕她,仿佛推崇她的观点,就可以获得她们向往而不可得的生活。
      男性读者们则觉得,她的文字里有针砭时事的刚直,横刀立马的气概,一扫过去女词人骚柔的印象,令人耳目一新。
      京津文化界的报人更是乐于和她扯上关系,因为名气和热点就如唐僧肉,人人都想咬上两口。挨得近的,咬到了能长寿,离得远的咬不上,沾沾仙气也是有利可图的。
      一下子成了报界大红人,换做别人,早就飘飘然了。然而,碧城并没有被这些表面的推崇,冲昏了头脑。
      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这些年家道中落的经历,已经把她的头脑历练得出奇的清醒。
      她很明白,人越是登高,就越容易摔得狠的道理。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株小有名气的萌芽。能靠人言轻易地被捧起来,也能因诋毁而轻易地被踩死。
      只有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变得足够强大,那将来才是自己捧自己。
      所以,在努力撰文的同时,她一直念念不忘父亲和姨丈的教诲“不要放弃学业”。
      多得英敛之常带她出入文化圈,经他牵线搭桥,不久,她又认识了大儒严复。
      说起来,两人还算是亲戚。
      严复的长子严伯玉娶妻吕静宜,而吕静宜的姑姑吕汶则嫁给了碧城的另一个舅舅,也就是严笙的弟弟严籓。严复又是樊增祥的旧识。所以,二人虽是初识,冥冥中,已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见过几次面后,严复对碧城的印象极佳。
      凭着多年的识人经验,他断定,此女确是高雅率真,明达可爱。
      尤为难得的是,当她提及自己以往所受的不公时,并不肯轻易言人的短处。
      这样的心境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来说,实属难得。
      碧城和这位长辈,也相处得极为畅快。
      严复虽是大家,却难能可贵地肯认真评价她的文章,不但毫不吝啬地称赞她文中值得赞许之处,更能礼貌指地出她还没有想透的地方。
      总之,是把她当成一个有头脑的人,平等交流,而不是蒙昧无知的女流之辈敷衍,以此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
      这恰恰是碧城所需要的。
      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向严先生虚心讨教。
      严复也乐得教授这个好学的女孩子。除了英文之外,他还系统地给她讲解过耶芳斯的名学(逻辑学)。
      久而久之,碧城在这位大家的调教之下,学识已经渐渐高于那些年长的士大夫了。

      转眼天气渐凉,树上的叶子慢慢转黄。
      这天,袁克文和易顺鼎、步章五、费树蔚、黄秋岳、罗惇曧、闵尔昌七人,约好在城南寒庐,结诗做社,赏秋品酒。
      当天,纤云四卷,天高日晶。
      七人一番唱和后,复请画家林墨青做了一幅《寒庐茗话图》。
      袁克文还题诗其上,比照“建安七子”,戏闹地自称为“寒庐七子”。
      几个人游玩了一整天,还未尽兴,便商量着:“怎么样,今晚是打牌还是吃酒?”
      一听这话,他们中一位身材微胖、脖子很短的男人连连拱手,抢先操着一口湖南话推脱道:“哎呀,我的湿气发了,正在戒酒。刚刚你们品酒,我都忍着,今晚就敬谢不敏了。你们尽兴啊。”
      “诶,易大爷,刚刚就饶过你了,今晚你必须得破戒了。”
      方才说话的人名叫易顺鼎,在七人之中,年纪最长,在家又排行老大,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易大爷”。
      此时劝他的人名叫费树蔚,长得体态颇丰,圆脸厚唇,带一副圆眼镜,满脸的笑模样。
      他拉着易大爷的手,眨着一双小眼睛,有些促狭地说:“这是喜酒,你不能不讨一杯的。”
      易顺鼎一听是喜酒,也来了兴致:“哦,是哪位大喜啊?”
      旁人还未及作答呢,费树蔚就摇着扇子,赶在他们前头,卖了个关子:“你们先莫要说出口,”
      只见他活宝一样地转过身,指着对面的湖光山色,打了个哑谜,“嗯,就是这个人。”
      易顺鼎立刻心领神会:山川乃为岳,秋色一片黄。这哑谜的谜底,不就是黄秋岳么?
      他冲身边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长脸男人哈哈笑道,“原来是秋岳兄‘春风得意马蹄疾’啊。那今晚定要相扰啦。”
      黄秋岳刚纳了相好的晓月楼名妓做外室,本就有意请大家欢宴,便笑着说:“理应我来做东。今晚咱们可说好了,击节狂吟,尽欢始散。”
      众人皆拍掌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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