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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论太平众生明志气 救斯民各党齐革命 ...

  •   一走出日本东京的海关,复争就看到一个拼命向他挥手的身影。
      乾秀收到来信,已经提前等在出口了。
      等走近了,复争才发现,才半年不见,乾秀的模样已然大改。
      如今的他身穿西服,头戴礼帽,就连辫子都剪了。两人一打照面,他差点没认出来。
      “乾秀,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咳,这有什么。复争哥,你还没看到他们日本人呢。学校里的男老师都穿着西装、燕尾服,舞会上的女人也都穿着鲸骨裙。哎呀,以后你就慢慢习惯了。”
      他利索地拿起行李,领着复争去了住处。
      他本来租住在东京牛込区的一家小旅舍,听说复争哥要来,特地换了一处大一点、有两个房间的房子。
      人在异乡,会觉得同胞格外亲切,更何况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了。
      一连几天,乾秀都帮着复争跑前跑后的,忙了好久才安顿下来。
      这让初来乍到的复争很感动。
      想乾秀比自己还小三岁,以前总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如今出国不过半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看来,还是出国能让人见世面。
      按规定,复争这些北洋官费生,要先在位于河田町的“成城学校 ”学习,通过考试之后,方能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
      乾秀则是在神田区的“同文书院”上课。这所学校是日本的“东亚同文会”专为中国留学生所设,教授日语和初级科学。很多备考大学的中国人,都在那里学习。
      于是,复争和乾秀两人自此同吃同睡,一起练日语,一起复习功课,还互相提问……仿佛又回到了在家乡一起温书的日子。
      中国留学生入学后,老师为了方便,建议他们每人给自己起个日本名字。
      复争问起乾秀,他说早给自己取了“胜日新”这个别名。
      “这个新字,可是取自《大学》汤之盘铭的那句‘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复争问道。
      “正是!而以胜海为姓,则是因为我十分佩服胜海舟。复争哥,你知道么?他年少时,就已带领咸临丸号,横渡太平洋,出访美国了。他和咱们家乡的李鸿章大人同岁。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一样,做出一番功绩来。”
      “好,你这个日本名起得别致。我就照你的样子,取名叫西乡争好了。”
      复争很崇拜西乡隆盛的倒幕胜迹。每次路过上野公园门口,看到他的塑像,内心都会升腾起一股“大丈夫当如是”之情,索性便以西乡为姓,加了自己的“争”字为名。

      年轻的留学生在日本,经常聚在一起讨论国事。
      他们中,有忠心拥簇朝廷的,也有接受了革命思想的,还有很多流亡过去的维新党人。
      戊戌之后,康梁等人逃至日本,受到内阁总理大臣大隈重信的异常优待,起居费用皆由日本政府供给。后来康有为赴美,维新派在日本的活动,改由梁启超负责。
      此时,孙文恰好住在离东京不远的横滨。在文部大臣犬养毅举办的一次宴会上,孙梁二人得以相识。
      两人虽然政见不同,但经过一番恳谈,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孙先生一度派人与维新派诸人,时相往还。
      一时间,革命党要与维新党联手的声浪,轰传日本。
      这天,大家正聚在同文书院里讨论时局。
      有个湖南籍的学生胡道南,起身议论:“这几十几年来,其实你们回头看,朝廷已然大变了。以前军事都由八旗把持着,现在团练的权力已经下放到了地方。财政以前统管在内务府手中,现在命脉却在海关。处理外交的衙门,也从理藩院变成了总理衙门。咱们汉人能掌握的权力,实际上越来越多了。依我看,立宪指日可待。”
      他刚说完,一个仪表堂堂、穿着不俗的年轻人就起身反驳:“之前那些八旗、内务府的安排,不过是为了绕过汉官,统治天下。现在权力下放到了地方,也根本不是为了立宪,还不是因为闹了太平天国,绕不过去,才被迫下放的?”
      此人名叫黄为之,是横滨“广万泰商店”的少东家。
      他的话音刚落,身边的好友梁志刚就大声表示赞同:“对,权力从来是靠自己争取来的!造反远比国际压力对朝廷的影响要大。太平天国虽然立国不正,但也多亏了他们,地方上才有了练兵和筹捐的权力,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是横滨“福和商店”的少东家,和黄为之一样,都是富家子弟。穿着讲究的三件套,丝绸领巾、新式怀表等绅士行头,一应俱全,通身的大少爷气派。慷慨发言时,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射出坦荡荡的光芒。
      他和黄为之均深受孙先生革命思想的影响,对时局方略好做高论,且至为透辟。
      自古书生好预兵事。既然讲到太平天国了,同学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它失败的原因。
      有说是坏在诸王利禄心太重、意见不齐的,有说是因为他们没能及时建立根据地的,还有说是败在北伐失利的……
      “愚以为,太平天国败在立国之后,洪、杨只在长江以南倡议。虽说据了天下的一半,但北方无一省响应,朝廷才可以缓过气来,慢慢集结北方的财力、兵力,去平灭它。假使当年太平军南响而北应,则今日已成功,也未可知。”听了大家的发言,乾秀也平静地讲出了自己的观点。
      众人一听,这是从未有过的高论!
      座中一位名叫中村的日本教师,直接将面前的鲷鱼烧推了过去,“胜海桑,请你吃一块。”
      同文书院的学生都知道,这是中村先生表达青睐的方式——若是遇到他欣赏的学生,他就会主动分享食物。若是他不喜欢的人跟他讨和果子吃,他就会紧紧捂住自己的盒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着:“不给你吃。”
      其他学生正在就乾秀的言论讨论得热烈,复争却在旁边陷入了沉思。
      乾秀的话里,虽然没有明说“革命”二字,但他可以感觉到,最近他所看的书、所想的事,都已经有了这个倾向。
      这实在是个不妙的兆头。
      别人或许可以激进,甚至可以献身,唯独乾秀不行!因为他是吕大人的独子,碧城的弟弟。他还不到二十岁,还没有成亲,要是出了什么事,吕家可怎么受得住呀?自己又有何脸面去见碧城?

      这晚,北洋官费生吴禄贞、阎锡山等人找来旅馆。
      乾秀和他们一起出去,直至深夜方回。一进门,就看到复争严肃地地端坐在那里。
      “复争哥,你还没有睡啊?”
      复争冷着一张脸,单刀直入:“乾秀,我问你,今晚是吴禄贞他们找你,还是唐才常找你?”
      听到唐才常的名字,乾秀心中一慌,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原来,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后,太后已经西逃。南方各省在李鸿章、张之洞的合倡下,顶住压力,枉称京里传来“北上勤王”的敕令是矫诏,同各国驻沪领事商定了《东南保护约款》,约定南方诸省不会参战。
      这让朝廷颜面扫地,却让维新党人看到了机会。
      康梁等人于是计议,要趁乱于南方起义,争取把慈禧一举拉下马,然后让皇帝出来主政。
      复争口中所说的唐才常,曾和谭嗣同等人在长沙创办过“时务学堂”。此时正在日本积极联络有志青年,回国襄助在汉口的起事。
      乾秀心想:看来他们也找过复争哥了。
      想到了这一层,他没有继续回避,而是透露了:“这次康先生在海外筹集了很多捐款,他们准备五路人马……”
      “他们成不了事的。”乾秀还没说完,复争就粗暴地打断了他,“他们手上无兵,和戊戌那年一样,保不了皇上。这次就算把圣上成功地推到前面,朝廷也不可能立宪革新。”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皇上也拉下马了?”乾秀赶紧就着话头,跟他探讨。
      来日本快一年了,两人这么直接地议论起对皇权的看法,还是头一遭。
      在乾秀眼里,余大哥参军之后,好像变了,变得越来越不爱讲话了,平时不是专攻各种枪械书籍,就是闷头研究各国战史,从不参与留学生的各种讨论。他还以为,余大哥根本不关心政治呢。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乾秀,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和吴禄贞他们一起回国?”
      复争心想:如果他回答是,今天哪怕动手把他打趴下,也要设法拦住他。
      没想到,乾秀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坦白地说:“我跟你想的一样,他们祈求圣主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你放心,这次我是不会去的。”说完,就进了自己房间。
      “这条路是行不通的,这次我是不会去的……”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信不过维新派?难道,他的思想还要更激进……?
      这天晚上,乾秀已经进去很久了。复争依然坐在那里,越想越担心。
      不久,从国内传来消息:由于康有为的海外汇款迟迟未到,消息又提前泄露,起事失败。唐才常被杀,首级悬于汉阳门外。
      除吴禄贞、秦力山、戢元丞三人走脱之外,其余回国襄助的留学生共十一人,先后就逮被杀。

      清晨,上海港迎来两艘日本的客轮。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就挤满了关口。
      几位官老爷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指挥着手下兵丁,对来往过客仔细盘查。
      那些官兵用刀柄挑开下等舱乘客的包裹,有时还要搜身,找寻着一切可能的违禁物。
      偶尔有几个被带到一边的,正在使银子,请老爷们通融通融。
      上等舱和女客那边虽然查得没有那么严,但官兵也会对他们的行李进行例行盘问。
      一个宽脸盘、大鼻子的高个年轻人,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见检查很严,他把两个同志拉到一旁,小声吩咐他们:“乾秀,戴文,待会儿你们把炸弹都给我,由我一个人带进去。”
      他叫阎锡山,是孙先生领导的铁血丈夫团中的一员。这次奉命回上海执行暗杀任务,也是暗杀小组的领导。
      “不行!”他身边那个圆脸的矮个子马上出声反对,“这些炸弹要是互相撞了,会爆炸的。”
      他叫赵戴文,是阎锡山的同乡,也是铁血丈夫团里负责造炸弹的,因此很清楚这批炸弹的质量不稳,放在一起,很可能会出危险。再说,这是三个人的任务,怎么能让老闫一个人去涉险?
      “如果不会爆炸,还叫什么炸弹?”阎锡山的音量不大,语气却很坚决,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见两个组员都没动,他剑眉倒竖地坚持:“这是命令!”
      那两人只好把藏有炸弹的箱子交给了他。
      阎锡山把炸弹小心藏在了身上,又嘱咐两人:“一会儿前面如果查出来了,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千万不要做出认识我的样子。抓住我一个,总比全军覆没的好。”说完,就主动走到两人前面,排队去了。
      吕、赵二人于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赵戴文因为害怕,身体直抖。
      乾秀果断地抓住他的胳膊,附在他耳边说:“愈是危难处,愈不可畏缩,畏缩只会引人生疑。”
      赵戴文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稳住心神。
      清兵检查了一下阎锡山的箱子,在里面发现了几件女人的贴身衣物。他们看了看阎锡山,嘻嘻地笑了一回,并没有对他搜身。三人于是顺利地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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