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新同学》方得

2、第二章 拐棍

　　开学第一天还是十分友好的，老师们都讲学习方法和怎么面对高中，石希兴冲冲地往家里走。
　　正好看见徐望的父母来接他，开着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徐望跟在学校里不太一样，脸上像凝着一团冷气。让石希不仅在暖阳里打了个寒噤。
　　下了公交车离福利院还有好长一段路，为了快点到就要过一片巷子群，巷子里都是一样贫穷的人家。
　　今天的巷子好像格外不寻常，巷口那只橘猫有些凄厉地叫着，一盏几乎要熄灭的路灯微微发着些光。石希硬着头皮往里走，用老娘什么都不怕给自己打气。
　　黑漆漆的一片，月光给土红色的砖墙染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白色。
　　石希警惕地用余光看着两边的情况，白天温温柔柔的巷子晚上像是张着恶臭的口的怪物。

　　突然石希的腿挨了一棍子，她没防备摔在地上。
　　后面的巷口窜出来四五个男生，差不多年纪，为首的吊儿郎当地冲着石希说：“走这么远的巷子怕不怕，爷都说了，给我们兄弟几个点烟酒钱，肯定护送妹妹你平平安安的。”
　　说着蹲了下来，一下一下地拍着石希的脸，“咋不听呢。”
　　石希攥着拳，等他靠近了忍着腿痛冲他要害之处就是一脚。
　　那人没防备一下被踢倒在地，痛得几乎晕厥。剩下的人正要冲上来，石希用胳膊死死夹住为首那人的脖子，“谁敢过来，我弄死他！”

　　周围人还只嬉笑着往前走，石希加大力度，那人受了重伤竟挣扎不脱，石希狠狠地盯着那几个人，“来啊，看看你奶奶我怕不怕手上多条人命！”
　　几个人被吓住了，那人红涨着脸拼命的摇头。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哄得一下跑散了。
　　看他们跑远了，石希松了手，往那人脸上唾了一口，骂道：”别让老娘再看见你！”

　　那人几乎动弹不得，石希拿起那人的棍子一下高一下低地往回走，走到那人看不见她的地方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刚刚看到福利院，丢了棍子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刘妈妈看石希还不回来，早让大傻出来接石希。大傻叫章弛，其实并不傻，只是不太说话，但是壮实的很，力气也大。
　　大傻是福利院里年纪最大的，因为费用不够，就没去上学，帮院长和刘妈妈干活和照顾弟弟妹妹。
　　大傻听见哭声，赶紧跑了过来，看着石希一瘸一拐的腿，哭的稀里哗啦的脸。什么也没说，背着石希往回走。
　　石希一边抽噎一边说：“别让…刘…妈妈知…道。”
　　大傻把石希背到福利院外一条小河边，看她洗了脸，等她不哭了，又把她背了回去。

　　刘妈妈看着他们进来，支着面粉手慌忙问怎么了。石希抱歉地笑了笑：“体育课跑步摔倒了，好像有点肿。”
　　“哎呀这么大了怎么还不小心啊，跌跌撞撞地从小时候就是。我一天天的就操心你吧！”
　　院长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好了你不要说她了让她回屋躺躺吧，赶紧拿药才是正事呢。”
　　说完朝石希眨了下眼睛，石希也冲院长呲牙笑着。

　　“哦对，对，我都忘了。”刘妈妈说着就去拿药，又吩咐妹妹们去拿冰块。
　　石希躺在床上，四岁的小妹趴在她膝盖旁边，用手轻轻摸了摸伤口，歪着头问：“姐姐，你痛痛吗？”
　　石希点点头，小妹就鼓起腮帮子呼地给石希吹气，“吹吹就不痛啦！”
　　石希摸着小妹的头，“嗯，姐姐真的好多了呢。”
　　小妹兴冲冲地跑出去，“妈妈，妈妈！小梅会治病了呢！”

　　喷过药，敷了冰之后，大傻进来，什么也没说，放了一个弹弓和小刀在石希的桌子上就走了。
　　石希拿起弹弓仔细端详，手揪住皮筋，瞄准，“啪——”。

　　石希准备睡的时候，听到刘妈妈好像在跟老师请假。
　　石希腾地一下坐起来，大喊大叫，“不要！我不要请假！”
　　刘妈妈进来担心地说，不请假你这样怎么去上学啊。
　　石希一脸大义凛然，刚开学请假不太好啦，哪里就那么娇气啦，高中知识不能落下因为很难啦，拄个拐杖不就好了嘛！于是——

　　石希拄着拐棍，艰难而不失灵活地跳上一级级台阶，朝着每一个冲她致以注目礼的同学点头、微笑，活像感动中国人物颁奖典礼现场。
　　一进门，班里瞬间沸腾了，高放冲过来殷切地问候道：“你真是我亲姐，这才开学第二天就光荣负伤啦？”
　　石希摆摆拐杖，“嗨，哪里哪里，为人民服务嘛！”

　　说着扬起骄傲的头颅走进了座位里，同学们送上了关爱的零食，孟潞一拍胸脯承诺石希的厕所问题她都包了。
　　石希快乐得，啊不，感动得都快哭了。大气地给周围人分了许多零食。
　　徐望皱着眉，转过头来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石希差点被噎着，咳嗽着说：“没…咳咳…事儿，没事儿，摔…咳咳…了一跤。”
　　徐望皱着眉扭了回去，一言不发。
　　石希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还生气了。

　　石希在食堂吃完饭就蹦跶着回教室了，桌上安然放着两片膏药。
　　徐望正在摸着盲文书，故作严肃。
　　石希蹦过去坐了下来，有些贱兮兮地问，“你给我的吗?”
　　“嗯，我妈说这个比较有用，你试一下吧。”
　　石希就兴兴头头卷起早上换的宽松裤子准备贴，想了一想又跟徐望说了一句，“你往那边扭一下，我要贴了啊。”
　　徐望听话地扭了过去，又说：“我看不见的。”
　　“哎呦呦，不好说哦，指不定你看着我一激动突然就看见了那可怎么办呢。”石希女流氓一样胡咧咧着。
　　徐望没说什么，但是耳朵悄悄红了。

　　石希想着别吓着他了吧，就问他：“你中午也不回去吗？”
　　“嗯……是，我想多练习一下盲文。”
　　“哦，那我睡觉不影响你吧。”
　　“没事。”
　　“我可能会打呼哦。”
　　“……没关系。”

　　很快石希就睡着了，徐望停了笔望着她，眼前是一个个白色的泡泡，扩散又聚集。
　　徐望克制住摔东西的冲动，仔细地看着，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侧过一点点，在视线边缘好像看见了女孩黑色的头发，微微麦色的皮肤，但不是准确的，更像是小时候打翻的颜料盒，一团晕在一起，没有边界。
　　他闭上眼睛，好像看见了曾经玩耍的公园，晓风拂拂，杨柳依依，模模糊糊，是绿色的。他抬头望向太阳，猩红一片。
　　石希哼唧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寻找，他仔细地听她的声音，果然，开始打呼了。
　　徐望笑了一下，也趴在了桌子上。明亮的教室里，一个盲杖一个拐杖静静伫立着，两个少年隔着一条缝依偎着。

　　“石希！石希！”高放打破了宁静的中午。
　　徐望腾得一下坐起来。
　　高放跑到桌子旁摇动石希，“石希！石希！”
　　石希被吵醒，满腔怒火，耸然直立，怒目圆睁看向高放，“你最好是有什么事儿。”
　　“你怎么坐在教室里啊，跳大绳去啊！”
　　石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看我像大绳吗？”
　　“你可以摇大绳啊！”
　　石希有点心动，她对这种集体活动最上心了，“那你给我搬个凳子我坐着。”
　　“没问题，再附赠一个屁垫！”

　　石希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蹦跶着出去，发现徐望在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石希有点犹豫，高放却先开口，“徐望，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徐望好像没听见，沉浸在音乐世界。
　　高放和石希对望一眼，看起来有点尴尬。
　　石希想了想说，“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喊一下口号，他们跳得太乱了。”高放惊讶地看着石希，她根本就没看过啊凭什么污蔑我们。
　　没想到徐望摘下了一个耳机，“不好意思你在说话吗？”
　　石希又添油加醋重复了一遍。
　　徐望点点头，“好啊”。
　　“太好了！等一下我，我先去换个绳，然后回来找你们，我扶你俩下去！”高放边说边往外跑。
　　石希本来想说害没事儿，结果低头一看单腿支撑的自己和旁边一脸无辜的徐望，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坐下来看着一旁又开始在书上摸摸索索的徐望，突然玩心大起。摘下他的一只耳机塞进耳朵。
　　“你这也没歌呀！”石希惊讶道。
　　原来真的有人的脸会腾一下变红。
　　石希也为不小心揭穿了徐望的心思有点不好意思。
　　石希凑近的时候徐望好像闻到了苹果味。
　　“我唱歌特别难听哈哈哈哈明明自己听着和人家唱的一样但是大家都捂耳朵哈哈哈哈哈。”石希试图缓和气氛。
　　徐望没说话，气氛更尴尬了。

　　好在高放及时出现。
　　“来了来了，我天呐我这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的大绳怎么办。”
　　石希回道，“挂脖子上”。
　　高放还真照做了。
　　然后搀扶着两个人出去。
　　石希推搡高放，“快行了开玩笑呢，我们都自己能走。”
　　打打闹闹走到门口。
　　徐望突然说了一句，“但是你声音很好听”。
　　高放蹭了一下鼻子上的汗，心想这是跟我说话呢吗。
　　“谢谢啦，你也是。”石希回答。
　　哦，不是跟我说话啊。高放庆幸自己没接话，但是这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呢。

　　来到操场上，一片热烈。
　　好几个班都在练习大绳，数数声不绝于耳。
　　高放把徐望拉到安全的位置嘱咐他，“你就听见啪的一声就喊数计个数就行”。徐望点点头。
　　高放又把石希安顿至座位上，“您的宝座，请，胳膊可一定抡圆啊。”
　　“还用你嘱咐我？”石希眉毛上挑。
　　“不敢不敢。”

　　石希还真没说错，虽然坐着，但是摇的绳又匀又高。孟潞一边在里面跳一边大喊，“石希你太棒啦！”
　　但是徐望这边就不容乐观了，徐望总是有一点延迟，大家尽力按照绳的节奏但还是不由自主被数数带跑屡屡出错。
　　几次下来大家有些嘟嘟囔囔的怨气，但是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徐望好像也感受到气氛不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默不出声。
　　石希看到徐望从兴奋渐渐低落。突然站起来，“哎呀不摇了不摇了，我也想跳大绳”。
　　“你——？”高放话还没说完看到石希的表情就瞬间闭嘴了。
　　其实石希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刘妈妈担心她，而且石希也觉得挺好玩就拄了一个拐杖。
　　不过走起路来还是有点疼，她呲牙咧嘴走到徐望旁边，“走，跟我跳大绳去。”
　　高放比刚才还震惊一万倍。
　　“我？”徐望也一脸疑惑。

　　“哎呀很简单的。”石希轻轻抓着徐望的胳膊，徐望顺从地跟她走过去。
　　“听见我喊跳，你就双脚离地，可以吗？”石希一瘸一拐带他站好。
　　徐望点点头。
　　周围同学也纷纷，“加油加油！”
　　孟潞一脸担心地凑在石希身后，“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放轻松啦！”

　　高放摇绳。
　　绳子高高扬起，在烈日下好像也有了汗滴。
　　“预备——”高放的声音洪亮。
　　“跳——”石希的声音更胜一筹。
　　害怕出问题所以石希还是抓着徐望的胳膊，要起跳的时候就轻轻抓紧一下给徐望提示。
　　徐望闭上眼睛集中听绳子和石希的声音。
　　跃起，落地。
　　“跳——”
　　跃起，落地。
　　“跳——”
　　跃起，落地。
　　一次一次，石希的声音也越来越兴奋。
　　高放在旁边小声地计数，“51，52，53……”
　　有同学支撑不住停下来。
　　“54个！54个！”高放激动地大喊。
　　旁边班一脸不可思议。

　　“耶！”
　　“太好了！”
　　大家兴奋地互相击掌大笑。更是纷纷过来和徐望拥抱。徐望也少见的笑出牙齿。
　　石希感觉腿不太好，坐在地上休息，还不忘大喊让大家注意别太闹徐望。

　　“你说徐望能参加运动会吗？”高放蹲在石希旁边问。
　　“我看没什么问题。”孟潞也蹲下来应和。
　　“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有一个月，我们班拿第一一定没问题！”石希信心满满，然后又腿疼的呲牙咧嘴。
　　“歇一会儿吧你。”孟潞把雪糕放在石希腿上给她冰敷。

　　徐望想要寻找到石希，却是一团一团相似的蓝色墨团。蓦然间他好像找到了，冲他认为的方向微笑了一下。
　　石希好像也感应似的，冲徐望招手，然后准备起来回教室。
　　“我扶你。”高放很自觉地站起来，顺便拿走了雪糕开吃。

　　放学后徐望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上了车。
　　“小望今天在学校做什么了，看起来这么开心？”徐母看到儿子带着笑也跟着开心。
　　“没什么。”徐望的声音轻快。
　　一路上徐母一直找话聊，徐望也难得回应。
　　正在这好久没有的融洽氛围里，徐望突然感觉头部晕眩，眼前似乎更模糊了。他抱着头希望这阵痛能快点过去。
　　徐母从后视镜里看到儿子痛苦的表情，忙问怎么了。
　　徐望尽量轻松地挤出没事两个字。
　　“怎么没事，额头都冒汗了，妈妈带你去医院。”
　　“我说了没事！没事！”徐望又大喊起来。
　　徐母不敢再提，只是悄悄按着医院路线开。
　　徐望察觉到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去哪儿？”
　　徐母不作声。
　　“你要去哪儿？”没得到回应后徐望开始捶窗，“我说了不去医院不去医院！你要是去我现在就开门下去！！”
　　“不去不去，妈妈给你去超市买点水果。”徐母知道儿子真干得出跳车这种事，放慢了车速，不敢再开向医院，赶紧转了弯往家走。

　　饭桌上气氛沉默。
　　“小望今天从学校出来可开心了。”徐母试图恢复午后的和谐氛围。
　　徐望却站起来，“我吃饱了”。
　　然后离开了餐桌，将两声叹息抛在身后。

　　徐望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向房顶的灯。
　　手机传来提示音。
　　石希发来语音：你今天跳的真不错，要参加运动会吗？
　　徐望把语音转文字：不知道。
　　石希很快回复：试试嘛，还有一个月呢。
　　徐望想了一会儿，回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