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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问诊 ...

  •   中药铺挂着“清河堂”字样的纺锥形灯笼,九曲回肠地钉满弯曲的铁门楣,红烛火不舍晚意,欲息未息。

      篾棚东倒西歪地傍着门东首,一盏石英卤素灯被拧紧的铁丝挂在棚子上,一磕一抬地亮着,撑出弹丸大小的光晕。
      狗啃的破门槛是木质的,抬的比寺院的还要高。

      清河堂中药铺子旁边是一座仿的寺庙山门,龙飞凤舞写着“三两寺”之名。
      山门后面搭建了个草棚子,一位老爷子正烧火烤花生吃,并做着简单的小生意,一面铜牌子竖在脚边,用白漆写着——“三元两份”抄经。

      奥兰付了两份抄经的钱,拾了老爷子的两把烤花生,一把自己留着,一把揣进了周楠的大口袋里。

      一辆标牌97路的公交车闪烁着红黄色的光,从街道口驶来,贴着中药铺溜走,两人等车过去时,奥兰把花生洒了一地,都在影子里。壳没碎,花生仁完整地被掏空。

      门槛被周楠用车轮三下五除二地撞碎,俩人的头一前一后地从晃动的红灯笼下滑入内。

      实木诊桌与钢板医院椅贴着两面墙平行而放。老中医卡坐在诊桌的空隙中,白大褂配着听诊器,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一小块雪白刷墙常被胳膊肘蹭到,鲜明地剥落出灰色的椭圆形。

      周楠坐在医院椅上,左手边是高居轮椅上的奥兰,奥兰左手边是一座三叶片坐地扇。

      清河堂中药铺子装修的不像人的修理站,而像机器的修理站,除了有电流的呲呲响,还有滴管的哒哒声和引擎的轰鸣乱叫。

      一台巨型蒸汽滴管咖啡机宛若一只印度犀牛,涂满熟马肉的颜色,喷着粗重的白汽,盘踞钢筋框屋顶的一大半。
      液压油缸悬挂在药材柜后,强劲地拉着水泵和水箱,推送着洁净水入加热器。

      一根透明的晶体细管子宛若狂野巨人挚爱的蝴蝶精灵,散发着柔柔的光,左绕右环地连接咖啡粉仓、过滤器和针头,输送着一滴接一滴的咖啡液蔓延而下,最终汇聚在一口印着小猪佩奇的细口玻璃杯里。

      白帐篷状的音响挂在药材柜一角,放着110分贝的音乐——爱上你是我的错,可是离开又舍不得……周楠略有耳闻,觉得这才“结婚”第二天,听这歌不太吉利。

      还有一位小学徒,他是个十四岁左右的瘦弱孩子,长得猴头猴脑的,戴着鲜红袖箍,左肩披着“清煮岁月慢煮茶”的汗巾,正随着音乐忘情地摇头晃脑。

      周楠和奥兰来到坐下时,小学徒张目一望,忙应老中医的喊,从药材箱围成的狭窄空间跳出,为两人上了两杯伏特加加奎宁水,外加治疗皮外伤的强效魔法。

      小学徒很热情,能看出来他爱笑又爱说,可半句客套话没说全,就卡壳地闭嘴了。
      这不会让人疑惑,小学徒发黄的牙齿中没有红色的舌头,而靠一片镶在喉咙口的古旧黄铜片在弹动。

      “鹦鹉,我叫鹦鹉,鹦鹉学舌的学舌。”小学徒自我介绍道。
      周楠和奥兰没有冒昧称呼他,因为不大确定他到底叫鹦鹉,还是叫学舌。

      “敝人姓张。”老中医戴上从抽屉抽出一具挂着粗链子的老花镜戴上。
      “琉刻监狱。”奥兰急不可耐地提醒道。
      “琉刻监狱是复仇主义者的输出地。”老医生严肃道。
      奥兰道:“嗯……继续。”

      “没了。”老中医疲累地往后一躺,拍拍白大褂的两个扁口袋,指向北京烤鸭,“入不敷出,有缘皆是客,让我赚个门诊费吧。没钱不是问题,我馋鸭子。”

      北京烤鸭是稀有的食物,鸭肉不贵,大街小巷走上几圈,保准能偷上一只鸭子。
      贵的是酱料和手艺,能把鸭子做出鸭子样的食品开发商已不多了,大街小巷售卖的多是货真价实的鸭肉香肠,全都是一个臭羽毛味。

      “三十年都没有人来了。”小学徒泪眼汪汪地比了个四。
      “没那么久!”老中医扇开小学徒,指指对角的诊椅,祈求道:“请。”

      奥兰得到周楠点头的指示,快速拆开牛皮纸,撕了一条鸭子腿撂给小学徒准备好的敞口盘子里。

      “请。”奥兰嗦着手指的油,示意周楠快去。

      周楠没有拒绝,坐上硬牛皮诊椅,手搭在青花瓷脉诊上,静静等待老中医开口。

      老中医号了三分钟的脉。
      “年轻,跟你一样年轻。”老中医转向看小徒弟,“比你还能喝。”
      小学徒问:“咖啡吗?”
      “是啊。”
      小学徒狂吸一口鸭腿味,仰头看砰砰转动的咖啡机,脑门被一颗松掉的铆钉砸到了。
      他没有被砸死的担忧,还甚是惊喜地弹了弹舌。

      老中医取下眼镜,口气坚决道:“脾胃虚,手脚冰凉,比常人怕冻,再把咖啡当水饮,酸味入肝,肝气亢盛,木盛则克土,脾胃更糟。一句话:够呛!别人的脾胃休闲度假两都有,你的脾胃犁地推磨不停歇。”

      周楠不赞成,但没有出声反驳,他认为他与中医层面的脾胃寒可对不上,这都是琉刻监狱被夺的后遗症。

      老中医看出周楠不当一回事的倦懒,义正严词道:“别喝了,咖啡。酒也别喝了。”
      周楠不搭理他,老中医偏过头看向奥兰,“你是他的什么人?”

      “伴侣,我与周楠是情感至深的一对。”奥兰的脸上除了丑陋,就是笑意了。

      老中医讶然失声,心疼地瞅瞅周楠,“对着这副尊荣……额,常动气也不太好。不管怎么样,日子要过下去,也要保护好脾胃。你是小病,开药可有可无,平时就多喝点咸汤。”

      小学徒欢欣地嘟嘟囔囔道:“嗯嗯嗯,可以往咖啡里加点盐,嘿嘿嘿……我就这么做的!”
      老中医扫视小学徒,拱着嘴说:“哟哟哟,你可真有当神医的潜质。”

      “嘿嘿嘿,我也这么觉得的。”小学徒不好意思地挤着脸颊笑,不牢靠的舌头差点掉出来。

      老中医严肃地咳嗦了声,掉转头对周楠说:“别听他胡说了,你要多喝的是肉汤,补充氨基酸。”

      咖啡液已满了小猪佩奇玻璃杯半杯,奥兰一伸手,不客气地全灌进了胃里。
      味道像一锅熬了八百年的芝麻油渣子,外加老鼠屎当佐料,在口齿间久久挣扎。
      奥兰强咽下去,近期不打算喝第二次,相较而言,新鲜点的油热还是不错的。

      几缕喝不掉的咖啡液浮在杯底,奥兰把玻璃杯转了转,瞄了眼周楠的眼罩,偷偷擦去小猪佩奇的一只眼睛,放回原处。
      杯子放的及时,恰好接到一滴崭新的咖啡液。黑棕色的水珠滴落——哒。

      正聚精会神地等待下一声哒声,老中医招招手,对祂说:“你滚过来,我给你也看看。”
      周楠让了位置,站在奥兰身后,双手扶住轮椅把手,陪祂一起等。

      老中医号奥兰的脉用了十分钟,号的大汗淋漓,恍恍惚惚,似是钻进太上老君炼丹炉里还未搞明白的泼猴。

      老中医撤了手,弓着腰站起来,用拳头敲敲打打,围着奥兰转了三圈,再一筹莫展地坐回原处。
      “你非常奇怪……你的腿像是乘坐一艘火箭生长。问一下,你这是要准备窜去哪?”
      “火星。”奥兰一饮而尽周楠递来的伏特加加奎宁水,含在嘴里品了品,嗯……这个滋味绝佳!
      “我没给你开玩笑。”
      “正常。”奥兰肯定道。

      小学徒机灵地问:“魔法?”
      “不是魔法。”老中医纠结地对小学徒说:“去,把三冬瓜叫来,让他拿来一把锯子。我需要锯一锯祂的……几根头发。”
      “不是腿吗?”
      “头发!”老中医气恼地挥袖把小学徒抽走。

      周楠心眼一动,问道:“三冬瓜?他是谁?”
      “我的助手,他与三冬瓜有缘,体型胖的像三个冬瓜,一顿能吃三个冬瓜,睡觉要枕三个冬瓜……”

      叮叮……
      巧了,浔东在此时来电话了。
      嗖嗖,音响被掐断,一条由红点串出的线撞上周楠的脸颊。撞击的力有点猛,差点把他撞飞。

      周楠揉揉疼麻的脸,暂时避开三冬瓜与三冬瓜的妙缘,两指一捏红线尾端,接通了浔东的电话。

      浔东喜不自胜地喊:“比赛暂时告一段落,大获全胜,下午看你了,周。”
      周楠嗯了声,直率道:“我遇到了三冬瓜。”
      “在哪?”
      周楠看了一眼老中医,得他提醒,道:“塘尾道。”

      “呵哈,三冬瓜一名也烂大街了。”浔东转了转手中的电话线,沉思道:“说实在的,我没见过三冬瓜,但我想塘尾道的三冬瓜不会是找我的三冬瓜。”

      浔东掐灭了电话线,取出来一座Beep beep机,这是他从北地俄鄂罗斯偷的。
      亮瞎人眼的小家伙,裹了一寸厚的四个九黄金,内里灌满了刺啦电流杂音,能抵抗一定的魔法。
      显示屏紧压进粗劣塑料板内,连连滚动:从头到尾全是三冬瓜三个绿字。

      塘尾道的三冬瓜来了,戴着防护盔的脑袋顶开药材柜旁的布帘子,举着一把手柄橘红色的电锯子,他问:“张大夫,我来了,你要锯谁的头?”

      三冬瓜是中药铺最靓的仔,穿着带有黄色箭头指示标的毛绒卫衣,荧光黄气球裤把他的下肢束成了下一秒要爆的大气球。
      他本是是个包,手臂勒出不少鼓包,并且还带了不少包:手提着棕色工具包,陷进肥胖背部的圆筒包,脖子上拴了个类似口水袋的饺子包。

      三冬瓜再有更多的包,周楠都只会把他视作与一般的肉包没什么两样的包。
      中药铺和人都是平平无奇的,在日日新的世界中,处在淘汰又没完全淘汰的空隙中煎熬。
      “谁都不锯。”奥兰手臂扬起,拉拉周楠的袖口,“周先生,我想走了。”

      周楠点点头,正式问老中医:“琉刻监狱你还知道多少?”他准备离开了。

      “它只是个监狱,你是它的创造者,你应该明白。”老中医递给他一包适量的安眠药,“你需要睡一觉。”
      “我以前明白。”周楠取走了安眠药,推着奥兰往门外走,“雨停了。不会再有了,再见。”

      老中医夺走三冬瓜的锯子,锯了两根头发,叮嘱:“你的伴侣,祂绝对有大问题。”
      “我知道,但他明天就要与我分道扬镳了。”周楠直言不讳。
      “是今天。”奥兰小声纠正。

      周楠推着奥兰走了,小学徒兴致勃勃提议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我就说应该换换装修风格了。克苏鲁咖啡机不好使,阴曹地府大坐堂才得劲,嘿嘿嘿,我想要个迷你的财神爷咖啡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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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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