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翠河山》风中那云

11、第 11 章

　　三月莺莺，绿了树，青了地。

　　冯婉菇感慨永宁郡主出生在满是桃花的好时节，她自出生便见着红的、粉的、黄色、白色桃花，五颜六色，又正值春风暖暖，将枝头桃花吹落，满地的桃花与枝头遥相呼应，一时间犹如身在王母的百里桃林，莹莹绰绰，落花缤纷。

　　成王是当今圣上的新弟弟，据说当年魏州军进京时，是成王引入城的，后来朱衮登基，背后的成王功不可没。

　　永宁郡主是成王次女，年岁十八，风华正茂。对于这个生日，本来是想办得隆重些，但眼下朝廷正苦于为关中灾民赈济，成王怕那些言官们风语，便让郡主只请些京中的女眷，打着赏花的名义为她庆生。

　　为这事，永宁郡主生气了好几天，不过她终是拧不过成王，只得强颜欢笑。

　　成王府里有一片桃林，专门为永宁郡主栽种，目下盛开的正妖娆，看着这些让人醉心的桃花，想着不知有多少女眷为她庆贺，往日的阴霾也就一扫而过了。

　　许良玉身子不太好，所以这一日起得稍微早些，免得去晚了，让人在背后评论三爷。一路上，冯婉菇都嘀咕着她去不合适，怕被人笑话，倒拂了许娘子的脸。

　　许良玉毫不放在心上，“你能随我一道去已是给足了面，她们要是问我，我便说你救了三爷，我心中感激，便认你做了义妹。其实她也邀请你来着，我怕你不同意便没有说。”

　　她嘴上没有明说，冯婉菇心里很清楚，带一二名丫鬟可以，但硬要带她则有点说不过去。

　　但就算她去，放在一堆王公大臣女眷中，也是最不起眼的，甚至可以说连成王府里的那些侍女丫鬟都比不上。

　　马车上许良玉说认她做义妹，其实是怕她嫌弃自己身份低微，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虽是同赴了宴，心里却不痛快。

　　不过，后来冯婉菇才知道，许良玉也不是京中达官之后，她是魏州商贾许家人，早先魏帝任魏州节度使时，便与朱祁隽订了亲。直到朱衮登基为魏帝，二人才成亲，但成亲前皇后言许家并不是什么名门，与朱祁隽门不当、户不对，本想退去这门婚事，在朱祁隽的坚持下，才同意让她做个侧妃。

　　不管是大周朝，还是大魏朝，商贾本来就被世人瞧不起，登不了大堂，连入仕都难。

　　越是这样，冯婉菇对许良玉越有些惺惺惜惺惺。

　　永宁郡主朱清云亲自在府门口相迎，见着许良玉便亲切地唤她“嫂子”。

　　冯婉菇看得出来，朱清云唤她并不是真心实意的，看得是皇三子的面子。

　　许良玉也不放在心上，照她的话来说，别人表面上待你客气、盛情款待，你就当是真心的，哪管他真心到底是什么，不然处处较真，那般活着不是很累吗？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女娘，一堆人在照壁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是赞着谁穿衣好看，就是说哪里的胭脂水粉好，又或者哪家的糕点好吃。

　　冯婉菇与许良玉被迎了进来后，算是孤零零地听她们议论。

　　不一会儿，成王府管家来邀请众人到后院，临至桃花林的拱门时，见着一五十余岁、留着短须、身着亲王衮服的人，众人识得他是成王，一齐躬身拜见。

　　冯婉菇在人群堆里，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只是随着众人一起拜见，成王连声欢笑，侧过身子把路让开，并让朱清云快邀着去桃林。

　　众女娘都是矮着身子、微低着头从成王身前走过，冯婉菇挽着许良玉从成王身前经过时，好奇地抬首看了一眼。

　　虽只是擦肩而过，但那一眼却触动内心，那张面孔竟有几分熟悉。

　　冯婉菇低头走着，脑子里却思着在哪里见过，待过了拱门，走过长长廊道，直到许良玉被挽着的手臂使了劲后，才把她从妄图想起的思绪中拉回。

　　也是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这张面孔她见过两次，一次是在父皇殿中，另一次是在那夜的宫变中，他在昏暗的宫中跑动。

　　赏花宴进行的如火如荼，朱清云高举一杯，起身向众人道：“春日花红燕归，本就热闹非凡，今日又蒙各位莅临，让这桃花林更加热闹。往年春日来得时，桃花多半凋了，今年却开得正旺。”

　　工部侍郎家的女公子姚筠笑道：“桃花也知今日是郡主生辰，跟着一起来祝寿。”

　　一瞬间，众女娘说开。

　　“就是，桃花也是喜热闹的。”

　　“桃花虽美，却不及郡主万分，我等赏花，却知桃花灼灼反要来赏郡主。”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话中极尽恭维。

　　冯婉菇猜不出，这不过是郡主生日，为何众女娘会如此。

　　许良玉看她脸上有疑惑，凑前为她解疑，“陛下治国多依赖成王。”

　　只此一句，冯婉菇便恍然大悟，但心里却是不屑，“皆是王公大臣家，身份地位均不差，为何曲意逢迎？”

　　许良玉转眼看她，笑而不语，拿起一块桃花糕细细品尝，“这糕点的确不错，你尝尝！”

　　她二人私下小语，被坐在上首的朱清云看在眼里，朱清云高声道：“想必这便是救了三哥的女恩人？”

　　众人一齐看了过来，冯婉菇不知如何回答，身旁许良玉先她开口，“正是！”

　　朱清云走了过来，对着冯婉菇行了一礼，算是报答她救了朱祁隽。

　　冯婉菇慌忙起身，“不敢受郡主此礼，救三爷是臣女本份。”

　　待朱清云回座后，有人问：“姑娘家居何主，祖上现居何职？”

　　冯婉菇看清发问之人，却不知她是谁家的，许良玉告诉她这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公子贺兰玉。冯婉菇直言，“我是乡下人，无家人在朝中为官。”

　　贺玉兰不怀好意地一笑，“三皇子感念女公子相救，正好可托三皇子帮着在京里找个好夫家，何愁无人在朝为官？”

　　这话是笑她身份卑贱，与她们格格不入，冯婉菇故意想气她，便顺着她的话来说，“这事还得烦请贺公子帮忙与三皇子好生说说，我这不入流的身份，倒不挑人家，但有人要，便嫁了。”

　　众人哄堂大笑，一霎时都看向贺兰玉。

　　身旁许良玉掩着口笑个不停，这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了。

　　这下轮到贺兰玉尴尬了，她拂起袖装作饮酒的样子，这样可以用宽大的衣袖避开众人的目光，等她把衣袖放下来时，一双眸子却直直看向前方绯红的桃林。

　　朱清云道：“昨日进宫问安，皇后说先前已招女公子进了宫，当面谢过，还把我家的一套老宅赏给了你。”

　　冯婉菇也不隐瞒，点头说是。

　　朱清云似好意提醒，“那宅子虽小，你一人住也会显得空落。父王时常说，那宅子年久破旧，但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的。女公子要住，也得小心为上。”

　　她说得很温柔，但字里行间却透着瞧不起，话里话外说得是冯婉菇不配住她们家已没人要没人住的老宅。

　　冯婉菇起身道了声谢，“多谢郡主提醒，郡主要不提醒民女，怕民女什么都不懂直接住了进去，第二日便会因梁塌房倒而死。”

　　朱清云脸色微微一变，看她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心知冯婉菇是拐着弯地骂她，一个破房子还万般舍不得，但她久在宫里、王府里住，勾心斗角的事见得多了，自然心思转得快，“那宅子也不值几个钱，用不着拐弯说成王府小气。再说，那宅子是皇后赐的，难不成冯女娘是说皇后娘娘名着感恩，实则要害你？”

　　“皇后娘娘仁德谦恭，自然不会有小人之思。娘娘见我孤苦无着，想着那宅子也沾了皇气，我心里自然万分感激，不敢有丝毫不敬之意。”

　　一人突然站起来，指着冯婉菇，大声质问：“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别以为意外救了皇子，就能飞上枝头。”

　　说这话的是平日与朱清云最为要好的太常寺少卿之女卢琳，她话刚说完，贺兰玉接了腔，“就是，听说你一来京城就住在三皇子府里，皇后娘娘赏你宅子的意思还不懂吗？”

　　冯婉菇怎会不明，那是要她搬离三皇子府，只是她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来她只与朱祁隽相熟，二来觉得他府上的人都还不错，和和气气，三来她想查出七年前宫破的真相，须得有三皇子在背后才方便，这也是她装糊涂的主要原因。

　　她算是听明白了，自封为永宁郡主，朱清云便变得高傲起来，虽说与桃花林里的众位女公子们关系处得融洽，但那也只是表面的，她更喜欢她们的奉承，再说得直白一些，她很是讨厌冯婉菇这种有点小恩就想往上爬的。

　　她们也都知道三皇子朱祁隽只一位侧妃，就是坐在她身侧的病弱的许良玉，三王正妃的吸引力足够大。

　　所以，她们也想搏一搏，在争相讥讽时，朱清云并没有言语，跟看耍猴似的高高坐着欣赏这场热闹。

　　但谁是猴，谁是耍猴的，还说不定。

　　冯婉菇想故意再气气她们，“我是乡下来的粗女汉，既不会琴棋书画，又不能附庸风雅，唉！得天赐一套宅子，怎奈想去住，但三皇子不同意，我又有什么办法？”她话语低怜，说得很是凄苦与委曲，直听得在场的女公子们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杯中酒尽数淋在她脸上。

　　许良玉一看她们均变了脸，怕闹出什么乱子，慌忙解释，“三爷不是不让冯姑娘去住，只是那老宅子年久失修，一怕直接住了闹出人命，二怕伤了皇家体面，所以奏了皇后娘娘，待修葺好了，再与姑娘过去住，这段时间权且住在王府里。”

　　听了这话，众女公子才稍稍释怀。

　　朱清云也算是挽回点颜面，抢着说：“三嫂说得在理。大家也别逞口舌了，今日桃花正盛，举杯起舞不更快乐吗？”

　　众人听了她的倡议，纷纷叫好，一时桃林翩翩，轻纱弄舞，飞起漫天桃花，如入九天仙林，让人真假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