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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醒 ...


  •   宣和元年,六月,大洪。

      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眼看河水越涨越高,东京城里人心惶惶。

      雨势太大,一点也不见收,以致昨天酉时,东京名楼望月楼倒了。

      望月楼是政和年间官家为彰正统,定民心,祈风调雨顺,耗巨资命工部所建,数年来一直都被视为官家贤明的象征。

      望月楼一倒,不出一夜流言四起,隔天早晨就有童子在雨中传报:“暴雨临,望月楼倒;望月楼倒,大厦将倾……”

      害得官家连夜命大理司卿彻查此事,竟牵出了一桩贪污大案。

      当然,这些都暂时与蔺府无关,因为昨晚蔺府嫡长女容姐儿病倒了。

      大雨伴着酷暑,传染病在滋生。蔺容只不过在这期间和常棣有约,出了一趟门,回来就病倒了。

      蔺容发热得厉害,头脑冷汗直流,不时发出呓语,南渡之后发生的事情交织在她头脑中,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

      若兰和青竹站在床边,望着小姐满头大汗,只能拿毛巾一遍一遍地擦拭,小姐素来喜净。自打小姐回府,就开始发热。荣生堂的周大夫说,容姐儿是心里有事,一时魇住了,走不出来,得慢慢候着。

      听了这个消息蔺母不胜焦急,握着蔺容的手,守了大半夜,硬是在下人们劝导下才肯回院歇息。

      突然间,蔺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紧闭的双眼泪水直流,若兰、青竹两人看了她这副模样又惊又怕,终于蔺容睁开了双眸。

      一整夜,蔺容的意识都是清醒的,她知道她又重新回到了订婚前——宣和元年,那一年的春天她刚过十三,围绕着蔺容的一切灾难都从这一时间开始发生。

      她又久违地听到了娘亲对她的呼唤,再一次听见了若兰和青竹的关切。蔺容迫切地想要和她们重逢,却始终走不出去,在梦境中她仿佛又重新经历了前世,那种刻骨铭心的悲痛使她不愿睁眼。

      幸而她听到了战场上常棣强忍疼痛,用尽最后一点气息呢喃:“阿容,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我不能再守护你了。”这声呼唤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量,把蔺容从梦境中拽了出去。

      “若兰,青竹。”看着眼前两道稚嫩的身影,蔺容轻呼。她们两个从小就跟在蔺容的身边,是她的贴身丫鬟,若兰稳重,青竹活泼,都是因为有她们护着,南渡的时候,蔺容才没有吃太大的苦头。

      现在想来,倒是她这个主人害惨了若兰和青竹。只怪她识人不清,在尚书府里已经很少看到她们如此鲜活的表情了,那是候她们总是面容严肃,只因为她把冯骏“尚书府里规矩要大些”这一句暗讽的话放在了心上,时刻约束自己的行为。

      到后来,若兰和青竹都熬成了老姑娘,却因放心不下她这个主人,迟迟不肯嫁人。

      想到这里,蔺容心里愈发不好受了。

      若兰瞧着蔺容神情闷闷,便要青竹去请蔺母,然后上前劝慰:“是什么烦心事,让我们容姐儿如此忧愁?”

      “不过大梦一场罢了。”蔺容听出了若兰的关切,嗟叹道。

      “太太昨天守了半夜,容姐儿要打起精神,不要让太太担忧。”若兰道,她瞧着蔺容悲戚的神色,知道她不想再提。

      “是啊,若兰给我把镜子取来。”在若兰的搀扶下,蔺容直起来身子。

      听到她这话,若兰急忙应下,心道,容姐儿终于想开了。然后到梳妆柜前,将那小巧的琉璃镜取了过来。

      瞧着自己在镜中十三岁的模样,与南渡后心力憔悴、生气全无的脸竟是两般模样。这时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柳眉鹅蛋脸,配上一双明亮的眼睛。饶是蔺容也不禁感叹,年轻真好。

      握着这精致的琉璃镜,一种熟悉感涌上蔺容心头。这是十二岁那年常棣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西域来的奇巧货,常棣想着她是个爱美的女娘,特地动用在工部的关系给她弄来的。

      常府是匠人出身,世代在工部为官,到了常棣父亲——常温这一代,已经成为从三品的工部侍郎,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还有机会再升。

      常老太太和蔺容的祖母是手帕交,两家相处亲密,算是各自在这海一般的汴京城里的一份依靠。如果不出意外,蔺容与常棣入秋便会把婚事定下,等她及笄礼成就能完婚。

      蔺容依稀记得前世的这段时间,她也生了一场大病。因为三日前常棣约好申时与她到望月楼相会,那是常棣第一次与她约会,她一度以为常棣开窍了,可直到酉时已过还不见他的身。只余下常熟匆匆来说了句常棣有事拖不开身,打发她离开。

      常熟是常棣远房表弟,从小跟在常棣身边,大蔺容两岁,蔺容是拿他当兄长看的。蔺容本就心里不悦,听常熟这么一说,虽有些不信,但只能回家。哪知淋了雨,当晚发起热了。

      当时蔺容准备离开,望月楼突然倒塌,万分火急之下是冯骏救了她。为了报恩,在冯府求娶的时候,她爹娘虽然对常家过意不去,但在滔天的富贵面前,还是立马答应了这门婚事。

      她直到死才知道,冯骏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若不是常熟亲口告诉,蔺容绝不会知道常棣从来没有约她到望月楼,反而是托常熟带话,这几日府外危险,尽量不要出门。

      蔺容没想到那么早,他们就勾搭上了,气急攻心。此时想来都有些心气不顺。

      至于望月楼倾倒,恐怕是有意为之,蔺容垂了垂眼眸,这一事发牵扯出了一桩巨大的贪污案,常府满门因此身陷囹圄。

      看现在阴沉沉的的天色,蔺容心怀侥幸,轻声问若兰:“今日十几了?”

      若兰急忙应道:“十五,容姐儿睡了好久,莫不是睡糊涂了,今日老爷要去上朝。”

      十五十五,蔺容大喜过望,幸亏她醒的及时,上一世贪污一案判决的再快,也是等到了二十才下论断,她此刻还有机会。

      贪污一案牵连甚广,涉及新旧党争,绝非她一人可蜉蝣撼树。纵使是救人心切,可是孤身一人,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上天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是让她空看历史重演,再经历一次锥心刺骨的疼痛,却无能为力的吗?她不甘心,她必须得找着门路。可怎么找呢?

      就当她思维束缚之时,蔺母来了。从蔺母带有细细皱纹的脸,依然可以见到年轻时的秀美,只是因担忧而生出的青黑色围绕在眼睛周围,显得很是突兀。

      蔺母姓何,叫何秀英,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与如今风头正盛的蔡京府上的大娘子有不亲不远的亲缘关系。

      “阿娘……”蔺容抬眸,看到母亲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声音哽咽。自打嫁进冯府以后,她像是被困在了深宅大院之中,每日被数不尽的规矩约束,又得在外人面前强扯欢颜。再也很少见到自己的娘家人了。

      如今再见到阿娘,阿娘慈祥、温和的声音恍如隔世一样在耳旁回响。或许就是因为阿娘与蔡大娘子的关系,所以冯骏才留她到最后一刻。

      到后来新帝登基,清除先臣,蔡京一脉很快被连根拔起。冯府跟对了人,从此再无顾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蔺容解决。

      “我的容姐儿,怎么只睡了一夜就这般憔悴,让阿娘看看。”听到蔺容委屈的声音,何秀英一把抱住蔺容,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感受着阿娘的呵护,蔺容的双眼不争气地红润了,她暗自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护好家人。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蔺母口里嗔怪,到底还是把蔺容楼得更紧了,她温柔地端详着蔺容的发梢,打笑道:“容姐儿可是很久没有和阿娘如此亲近了。”

      闻见阿娘的话,蔺容眼中闪过一丝窘迫。谁知道恰好被若兰和青竹看到了,惹得她们娇笑连连。

      “玉哥儿呢?”瞪了她们两个一眼,蔺容问起了蔺玉。蔺玉也是何氏所出,与蔺容一母同胞,小蔺容三岁,如今由阿爹亲自教导。本来应该作为文官决胜庙堂,可他偏偏是看到了生灵涂炭,抛弃过往所学决心驰骋沙场,最终尸骨未还。

      “玉哥儿一听你病了,着急的不得了,连学都顾不得上了,还是你爹上朝前亲自来你这里捉拿他,他才肯罢休。”何氏和蔺容打趣,儿女和睦是她这后半生最大的夙愿了。

      弟弟一贯与她亲近,蔺容也不清楚她到底有多久没有看到蔺玉脸上生动的表情了。

      “刚刚我已经命绿翠去请了,想来是在来的路上了。”何氏看出蔺容是在想弟弟,忙说。

      蔺容点头,抬眼仔细看了一下阿娘,却发现她神色勉强,似乎隐瞒着什么。刚刚谈到玉哥儿,阿娘特地没有过多提及阿爹,蔺容顿觉不妙,她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该发生的事终归不会停止。

      何氏见蔺容不语,随即松了一口气,不料还是听到她问:“阿爹呢?他还没有下朝吗?”

      “是啊,这回有大案又逢十五,你爹不得早早地前去候着。”何氏像是宽慰自己一般,又说:“何况你爹不过是一个小官,这案子怎么也扯不到他身上。”

      可是若真的无事,蔺父老早就应该回来了,但现在已经将近午时,还不见但的身影,情况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何氏面容平静地从若兰手里接过刚煎好的药,喂给蔺容:“不要担心,先养好病再说。”

      话虽如此,阿爹还好,蔺容记得阿爹被留,是因为官家有要事通知国子监。可常府满门不幸,她怎么能不急呢。

      对了,蔡大娘子与阿娘的关系,这也许就是常府唯一救命稻草了。新党以蔡京为首,这场贪污多半就是蔡京针对旧党的有意之举。

      可印象里阿娘已经很久不和蔡大娘子一家联系了,她这么做怕是让阿娘两头讨不到好。想到这里,蔺容还是垂下了头。

      但她绝不能让机会白白流失,终于蔺容问道:“阿娘,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吗?”

      何氏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你常叔那里可能有大麻烦……”

      “就是蔡大娘子也没有办法吗?”蔺容仍不死心。

      “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所以要想请她帮忙,得拿出等价的东西交换。”何氏无奈,她早些时候上门拜访,却一无所获。

      唯有治水图了吧,蔡大人真是早有预谋。

      在她纠结到底是给还是不给的时候,蔺玉来了。纵使人还没有到,但那声“阿姐”早就先他一步传到了屋内。事实上,打从蔺容嫁入冯府,她就很少与亲人见面,冯骏像是刻意使她与外界隔绝。

      更令蔺容喜出望外的是,不止有玉哥儿,常棣也来了,她曾以为究其一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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