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帝后》乐芯

46、君子不器3

　　离鸢直接被林氏带进了二门的主屋。刘婆婆已经先一步下去梳洗了，林氏趁离鸢愣神的功夫，沾湿手帕，将离鸢拉到自己跟前，一点点的擦掉她脸上的泥泞。

　　她的手并不温暖，甚至有点微凉，可是却很温柔……

　　“哎呀呀，瞧瞧这小脸呦，多俊呀！我这下真是捡了个宝呢。”林氏是一个相信眼缘的人，那日将离鸢救下，便是觉得这个孩子格外投她的缘，此刻再擦净一看，更是说不出的喜欢。

　　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比刘婆婆还要年长的婆婆从里屋走了出来。“夫人这下放心了吧，瞧您这几天心神不宁的，就跟刘婆子能把人给您弄丢了一样。呦，这丫头欸，真是俊。”

　　离鸢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先前已经提过了，因着这些年没过什么好日子，离鸢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许多，却生的极为精致，此刻这般眼睑时而低垂，时而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林氏、被发现后又急忙闪躲开的小样子，乖巧又怯生生，直看得林氏心都化了。

　　洗漱完毕的刘婆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要拉着离鸢给林氏磕头，离鸢被拉得直接踉跄了一下，林氏立马不干了，伸手一把又将离鸢搂过，道：“怎就那么大力气了呢？”

　　刘婆婆乐呵呵道：“夫人救命之恩，该叫这丫头磕个头才是。”

　　哪知林氏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磕什么磕，哪里就有那么些个讲究了，再说，咱家可没有让女孩磕头的说法。”说的是她们家乡的习俗，逢年过节，家里儿子要向父母磕头，女儿却不用。

　　一旁那个年纪更长一些的婆婆将刘婆婆拉到一边，轻声道：“夫人不在意这些的……”

　　“可是——”

　　刘婆婆欲言又止，那婆婆却拍了拍她的手：“行了，知道你是个实诚的，可夫人都说不用了，你还执拗个啥。走，我给说道说道，夫人临走前又让人回那村里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这孩子真是个苦命的……”

　　两个婆婆说着，便慢慢走到外面去了。

　　离鸢眼巴巴瞅着，耳旁依稀还能听到两个婆婆在外面的对话，什么“早年丧母、幼年离父”，什么“狠心的婶婶非打即骂”……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惭愧之情。

　　她莫名的不想让林氏听到这些，却不敢动，事实上，自林氏将她拉进怀里开始，她就莫名的不敢移动，僵直着身子，隐约感受到林氏看来的目光，却不敢抬头，不敢与她对视……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心想：要不还是磕个头吧！？本来自己就是下凡历练的，没道理别人磕的，自己就磕不得。

　　可林氏却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先一步松开了怀抱，在离鸢若隐若现地怅然中，走到里屋拿出一个小罐，又回到离鸢面前坐下，打开罐盖，执起离鸢的手，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手指尖的冻疮上……

　　离鸢的眼珠一眨不眨的跟着林氏的身形一动，直到手指尖传来的微微刺痛，她下意识抽手，这才注意到手指尖的药膏，顿时懊恼的咬了咬下唇。

　　可林氏却笑了，像哄孩子一样的轻声道：“有点痛是不是？这个是药膏，抹的时候是会有些刺痛的，可是它却可以治好你受伤的冻疮。”

　　林氏重新执起离鸢的手，安抚般的轻拍了拍，“女孩子的手很重要的，我们要做很多很多很精细的活计，要照顾一个家，更要照顾好我们自己，你手上的冻疮药赶紧上药呢，不然时间长了，以后会更疼的。”

　　林氏说着，重新开始了上药的动作，这一次，离鸢没有再抽回。

　　冬日的阳光悄悄洒进屋子，正落在林氏和离鸢身上，照的人像在发光一样，离鸢突然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身上暖烘烘的，心里也莫名的烫慰……

　　林氏一边抹着药，一边轻声问到：“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动作轻柔，神情也很专注，每上一次药，都会不自觉地对着药膏轻呼一下，像是要把那些微的刺痛也要吹走一般。

　　离鸢看着她，这一路任刘婆婆跟她说了那么多，始终没有张开的口默默地就开了：“……鸢儿。”

　　稚嫩嗓音让林氏听得一愣，很快便笑开了：“呀呀，真好听，是哪个鸢呀？”

　　“……纸鸢的鸢。”

　　一个问的轻松，一个却答得认真。

　　“真不错呢，你知道么？夫人我以前也最喜欢放纸鸢了，那时候夫人还没有嫁人，啊~啊，没想到一晃都那么多年了……我叫你鸢儿可好？你可有姓氏？”

　　“……没有姓氏。”

　　“诶？”林氏颇有些惊讶的看向离鸢，想说“哪有人没有姓氏的”，却在看到那孩子乌黑却没什么光彩的大眼后，生生的顿住了，转而变成一种更为轻柔的声音：“所以你是同意我叫你鸢儿了么？唔，没有姓氏呀……那——”

　　林氏突然抬起头，眼神发光一样的看着离鸢，道：“要不鸢儿以后跟我姓吧，用我出嫁前的姓，姓林，叫林鸢，怎么样？”

　　林氏的话乍听下来是临时起意的，但实则有她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她始终觉得，那天在会意外那样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救下离鸢，是冥冥中的某种 “天意”——

　　先是五年一次的雅集会偏偏在今年改成了三年一次，借着自己和儿子着急赶路，又偏偏遇上了连夜大雪，马车在雪中慢行错过了驿站，于是才绕道那个小村子做些补给，意外救下了这个自己打第一眼看见，便莫名觉得亲近的孩子……

　　林氏喜欢孩子，可当年生子的时候亏了身子，这些年，她与谢夫子膝下只有谢蕴。林氏的阿娘一直怕她为此事伤怀，结果阿娘刚“走”，这孩子就来了……

　　所以……这会不会是阿娘在天之灵送给自己的一份慰藉？

　　她那个……疼了自己一辈子的阿娘……

　　离鸢默默地观察着林氏，见她突然间沉眸不语，眼底一闪而过了一丝晶莹，鼻头也有些发红，却立刻垂下了头，掩饰什么一般的重新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哎呀，瞧我说什么呀，小鸢儿莫怪，只夫人我呀……出嫁前曾是家中独女，阿娘她……不过夫人现在是谢林氏，我知道的，我已经嫁人了，只是，只是……”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滴在离鸢手上，莫名有些烫人。

　　离鸢默默地看着林氏，看她明明哭了，却转眼一擦，又笑了：“鸢儿别怕，夫人没事，夫人刚刚眼里迷了沙子……”

　　鬼使神差一般，离鸢打断了她的话：“好，我以后叫林鸢……夫人别哭。”

　　奶声奶气的话语中，有坚定，也有安慰，让林氏几乎一下破了防，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她一把将离鸢拥入怀中，“好孩子，好孩子，鸢儿，林鸢。夫人没哭，夫人这是高兴，夫人只是……只是……”

　　只是想阿娘了。

　　离鸢默默地替她补完了没有说完的话。

　　想到这一路上刘婆婆给你自己讲述的那些有关林氏的家事，家中独女，远嫁他乡，母亲离世，回乡服丧，刚刚返程……

　　再想想不久前在三门中听到的那些怒骂……

　　所以，大人也会委屈，也会思念么……

　　那么“她”呢？

　　“她”也会哭么？

　　当年“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拯救苍生，最后满身鲜血倒在地上的时候，“她”哭了么？委屈么？

　　……想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