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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法庭 ...

  •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没想到讲完它会耽误你一周的时间,” 上校合上琴盖:“监狱中没有比一架琴更迷人的礼物了,行刑后带它回去,别让它蒙尘。”
      “别愣着,施瓦茨,开庭了。”
      “尤利安.冯.德尔维,你是否保证你在庭上的发言全部属实?”
      “是。” 他把手放上那本厚厚的圣经:“我保证——即便真相比谎言更会触怒某位神。”
      “根据凯特尔的供词,上校,你参与了奥托行动的制定。”
      “是。” 那抹澄澈的海水蓝只映出虚空,他坐在被告席上,美得像段古典乐,毫不在意环伺的人群,指尖轻轻敲打扶手。
      “你是否清楚开普勒发往柏林的电报是伪造的?”
      “是。”
      “那么你承认自己对德国侵略奥地利的行为负有责任?”
      “或许,” 尤利安瞥了在座的艾利蒙一眼:“我记得维也纳没有骚乱,流血和动荡,人群夹道欢迎......施皮钦从伦敦带回了里宾特洛甫的消息,这算不上侵略,因为巴黎和伦敦的无所作为让我们不发一枪。”
      “肃静。” 法官敲了敲法槌:“你出身容克,上校,却加入了党卫军。”
      “您在暗示什么?”施瓦茨客客气气地回敬:“他原属于第四装甲师,1942年冬被霍特解职,三个月后才编入SS,1943年夏他就于普罗霍罗夫卡被列昂尼得.伊万诺维奇.瓦西里耶夫俘虏。”
      “如果您想暗示我的当事人是位狂热的种族主义者,那简直是无稽之谈。他曾多次帮助犹太人,关于这一点,马莱赫先生,奥哈扬先生以及辛德勒先生都愿意作证,辛德勒先生的申请已经审查通过,他在德尔维上校的帮助下从普拉绍夫拯救了上千人。”
      “我会传证人出庭,” 法官神情严峻:“但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回答几个问题。下一个问题与军旅生涯无关,有关您的友情。”
      “有人提到您和费因茨.舒莱曼关系亲密。他在荷兰委任期间的表现被搜查行动的幸存者,弗兰克一家指控犯有反人道罪,处决了参与地下抵抗组织的孤儿院院长和孩童,手段残忍,心如蛇蝎。不仅如此,一位与他合作过的工厂主提到舒莱曼将囚犯比作鱼 ‘金鱼在缸中常生病,诀窍不是常换水,而是常换鱼’......当然,我们没法审判一个死人,重要的是您对这段友情的态度。”
      施瓦茨抢先回答:“这并非真正的社交,阁下,仅仅是官场上的社交手腕.......” “他不是坏人。”
      陪审团纷纷的议论停止了,全场鸦雀无声。像跟随太阳转动的向日葵花,人们的面庞齐刷刷地转向他。
      “您疯了吗?!”正据理力争的施瓦茨惊呆了:“您必须否认和舒莱曼的朋友关系。”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没有疯。” 他厌烦地重申:“我神智清醒。”
      “我是否可以理解,” 法官缓缓点了一下头:“你认同费因茨.舒莱曼的行径,不认为他有罪?”
      “我没有经历他经历的苦难,就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他。”
      “费因茨的父亲是个商人,靠卖搪瓷品为生。一个犹太银行家在股市崩盘时以朋友的名义请求他把黄金存入银行,然后宣布破产,卷走了他的毕生积蓄。”
      “有一天费因茨路过玛琳广场,明亮的玻璃后坐着那位谈笑风生的银行家,圆桌上是美酒佳肴.......当时面包涨价到了五十万马克,舒莱曼全家只能喝卷心菜汤。银行家面前的惠林顿牛排几乎没动过。费因茨一直等在那儿,直到银行家出来,讨要了那块原本准备带给宠物的牛排。但久病在床的舒莱曼先生为了不拖累儿子自杀了,在他返家一小时前。” 身穿深蓝色校服的少年摩托车还未停稳,怀揣着那块牛排兴冲冲地推开门,看见的是父亲吞枪自尽的景象。
      “我和费因茨.舒莱曼是最好的朋友,就如我们和赫尔曼.马肯森的关系一样。”
      “赫尔曼.马肯森??......那名为反法西斯事业献身的英雄?”陪审团再次开始交头接耳,一向稳重,阅人无数的法官也沉不住气了:“他和费因茨.舒莱曼这样的刽子手建立友情,您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是这个时代给了他生杀予夺的权利,他唯一的错是偏见和仇恨,但他的偏见和仇恨不是毫无理由。我不认可他的行为,但我理解他。赫尔曼也如此。” 那个劈开黑夜的闪电般决然阴鸷的费因茨和那个波斯猫般傲娇,爱吃甜食的费因茨是同一个人。他们明知他走不出黑暗,却仍选择和他并肩同行,即便一起背负罪名。
      “他的父亲,极爱他。所以他才懂得如何爱马提亚斯。” 即便囊空如洗,舒莱曼先生也从未让儿子卖掉引以为傲的摩托车。
      “这个回答对您极不利。” 法官说。
      “我可以说谎,” 他站起来直视着审判者,声音像穿过旷野的风,在乌压压的人群间回响:“但友谊阻止我这么做。人不是时时都有朋友,我不能停止或否认爱他,只要我活着。”
      “你们可以处死我。” 他的神情那样坦然,一位高贵的国王把绞死自己的绳索递到臣民手里,后者却害怕了,好像对他们而言,只要能一睹他的风采便是圣迹降临。
      法槌再次扬起落下:“女士们,先生们,暂时休庭。”

      “我以为你会生我的气,” 尤利安在遗嘱受益人一栏签上马提亚斯的名字后才停笔:“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诺曼,你是赢家。”
      “生你气的是施瓦茨,他太年轻,” 艾利蒙说:“我有件礼物给你。它本该属于你。”
      苔藓绿的天鹅绒幕布揭开的那刻,尤利安的呼吸骤然放轻。
      “这是......”他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动了动唇:“你怎么.......” 即便德尔维家族的藏室里有古往今来无数的珍品,他也没见过比眼前更好的画作。他原以为那是没有旁观者的时刻,将与墓园长明的月光一同老去的秘密。瀑布飞流直下,水声轰隆震响,晶莹的水珠迸溅在三人身上。陡崖上盘旋,翅膀挡住烈日的孤鹰是对未来轻狂的幻想。
      “那时,”艾利蒙同样目不转睛地欣赏:“我恰好在场。”
      仿佛掉进了时空的罅隙,等到他们肉身以泯,画上鲜衣怒马的少年依然会永远年轻。艾利蒙听见一阵低低的啜泣,是尤利安在哭,自己则不知何时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画得是什么。”
      “现在想活下去了吗?” 艾利蒙没有抽回手:“为了记住他们。”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坐在证人席上,朝他微笑,仿佛他们相识多年,眼中不时闪过孩童般欢乐的光。
      辛德勒眨眨眼,仿佛在说,别担心,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如果没有德尔维上校给军备物资监管局写推荐信,我的搪瓷厂不可能被并入军工企业,也不可能救出那么多人。一开始我只想雇波兰工人,是他建议我使用囚犯。”
      “而且,马莱赫和奥哈扬托我转述,尤利安为他们和他们的家眷颁发了雅利安证书。” “这是纯粹的赠与行为吗?”面对法官的怀疑,证人哈哈一笑,轻描淡写:“您就说事办没办成吧。打点上下不那么容易,没有谁完全清白。除非活在康德的社会。”
      辛德勒转动了下一位工人用金牙熔的戒指:“您一定听过这句希伯来经文‘救人一命,如救苍生。’ ”
      “我们不愿绞死上帝在人间的居所。” 陪审团的一个人喊道:“ 他是无罪的。”
      又是冗长的讨论和辩驳。“尤利安.冯.德尔维,我们认为您只是名军人,用职务之便尽己所能拯救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且您还需承担对马提亚斯.德戈斯的抚养和教育责任。”
      “您被无罪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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