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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幽灵 ...

  •   有一段过去,又或者是未来——对于已经被改动的历史,她无从诉说那是何时发生的事情。只记得一切崩坏之迹,耳畔传来奇妙的声音,仿佛时间被无形的巨轮碾过,随之扭曲、碎裂。

      然后她离开自己的身体,乘上了列车,放弃眼前不完满的结局,驶向她人生的起点。没有地图可以描述这样的旅程,唯独回忆是她的锚点。

      熟悉的情景自窗外闪过,微睡的间隙中,她捕捉到一缕咖啡的香味。

      *

      清晨,随着门口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咖啡厅开始了新一天的营业。

      身为店主的长泽把“已打烊”的牌子翻了个面,进入后厨做准备,出来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坐在店里的钢琴前。

      “小七惠来得真早啊。”她擦干手,凑过去熟稔地摸了摸少女的头,“都放假了,不去找朋友玩吗?”

      “嗯……”对方一副有口难言的憋屈表情,“我在学校没什么熟人。可以的话,还是这里比较舒服。”

      长泽好像从这句话中理解了什么,连忙宽慰道:“没关系的,假期有自己的规划可是好事。有你在我这里也能方便不少。”

      少女张着嘴想要解释,犹豫片刻后还是顺应了她的好意:“谢谢店长。”

      长泽又摸了摸她的头,交代她来了客人记得叫自己,便回了后厨。

      这间咖啡厅是长泽租下地下室改造而来的,原想着闲时还能弹弹琴,给咖啡厅的氛围提升格调,结果开业后几乎就没空碰琴。这架电钢琴吃了好一段时间灰,背景乐都是直接用音响放的。

      去年的某一天,这位熟客向她提出想试试琴,长泽发现她水平还不错,就任由她在店里待着。其他员工找七惠点歌,她也会尽力弹奏,偶尔还能帮点小忙。

      过了一段时间,长泽发现七惠居然在工作日翘课来弹琴,出于成年人的责任心,她忍不住找她谈话。几次沟通后,七惠才支支吾吾地道出自己的家庭情况:单亲,母亲常年在国外,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一来,不让她来练琴,长泽反而会担心她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只能以此为条件让她按时去学校。

      或许自己就是操心的命吧。长泽听着大厅传来的琴声,心想。

      交错的旋律在地下室内循环往复,音符散落复又交叠,仿佛能一直绵延下去。如果没有人提醒,七惠会一直弹到今天的蛋糕出炉,但她突然早早停下,翻看她反复弹了多遍的乐谱。

      “小早前辈。”她叫住后面来的员工,问道,“这几天有人碰过这里的谱子吗?”

      “嗯?没有啊,小七惠不在的时候都没人来弹琴的。”

      “是吗……多谢前辈了。”

      “小事小事。”对方挥挥手,转身去收拾桌子了。

      七惠看着夹在《法国组曲》里的几张手写乐谱:这张谱看起来像是一首曲子中的一个声部,应该还有其他乐器的部分,但先前练琴的人只留下了这几张。

      出于好奇,她将手重新搭在琴键上,试着弹了其中几节,然后调整速度,加上简单的和弦。如此尝试几番,她才回到开头,将它作为一首完整的曲子,认真开始弹奏。

      轻松舒缓的旋律在咖啡的香气中弥漫开,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地下室,隐隐勾起人的倦意。

      或许是因为乐谱的缺失,相比有过无数优秀示范的古典乐来说,这首从未听过的曲子似乎更让七惠紧张,以至结尾处有些局促。一曲闭,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准备去后厨找点吃的。这时,她才听到身边传来略带颤抖的吸气声。

      抬起头,引入眼帘的是一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还是能从那泛红的眼角看出她有多激动。

      “那个……你没事吧?”

      “呜……!”对方呜咽一声,突然贴近七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能看到我吗?!”

      注意到周围员工怪异的视线,七惠心底升起一丝荒谬的预感。

      *

      她第一次看到那些非人之物,大概是四岁的时候。在孩童眼里,所有事物都理所当然地新奇,便也不存在特殊,所以她没有多想为什么有些人能够穿透别人的身体往来。直到有次她没看清,跟一个人形的黑影回了话,被母亲拉着走开老远。

      “记住了七惠,不可以和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搭话。”母亲戳了下她的额头,嘱咐道,“把他们当成石头或者空气什么的,无视掉就好。”

      时间过去太久,她不记得母亲具体是如何解释的,只是谨记着要和他们保持距离。渐渐地,旁观得多了,她也多少察觉到他们和普通的生物哪里不一样——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活着的“生物”,即使就在眼前,实质的距离却比世界另一端还要遥远。

      自己怎么总是碰上些麻烦的人物呢……

      傍晚时分,七惠婉拒了店长留下吃饭的邀请,提着打包的蛋糕离开咖啡厅。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月亮刚刚浮上淡紫色的天空,她注意到家里的灯正开着,有人回来了。

      和店长说家里只有自己并非撒谎,只是上周刚好入住了一个比幽灵还麻烦的人。

      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地板上一滩水,还混着几根水草。湿漉漉的痕迹一路延伸到卧室,而造成这幅景象的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好,正披着毛毯窝在客厅沙发上,电视上播着灵异事件探访节目。

      少年见她回来了,便笑嘻嘻地伸手去够蛋糕盒:“欢迎回来~这是给我的吗?”

      七惠板着脸把蛋糕放在桌上:“太宰君,入水回来弄脏地板了就自己打扫干净。”

      “是是。”

      “不然我会往你的饭里加辣酱。”

      “小七惠好残忍!”太宰捂住自己的肚子,感觉胃里一阵幻痛,“那种辣度根本就是刑具,你这是虐待伤员!”

      “那你就记得打扫卫生。”七惠不为所动,“再说,哪有伤员自己跑出去跳河的,要是我没有通知森医生,你真的打算溺死自己吗?”

      “那不是正好,”他躺在沙发上转了个身,把脸埋在抱枕中间,“我待在这里,小七惠才觉得困扰吧?”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坐在旁边,打开蛋糕盒,叉下一小块送进嘴里。微苦的咖啡味在口中化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声答道:

      “确实很困扰。”

      “这时候不应该说点感人的话吗?!”太宰抱住抱枕,状似痛心疾首地控诉她。

      七惠嚼完蛋糕,吞下去后,才又说:“不过要是你死后变成幽灵或者妖怪,我也做不到无视你,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听她这话,太宰忽然平静下来,留在绷带外的那只眼睛诧异地盯着她:“没想到小七惠会相信这些。”

      七惠不置可否:“说不定呢。”

      电视上的受访人刚好接上了她的话:“怎么可能,漫画看多了吧。”

      那是一家乐器店的老板,因为从员工中传出店里的乐器半夜自己演奏起来的流言,节目组找到他采访。作为生意人,自然不想扯上这种事情。

      她忽然想:像太宰治这样的人,死后有可能会因为遗憾而变成幽灵吗?即使两人现在出于各种原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也拿不准这个人在想什么。

      早上出门前听到他说什么“真是个入水的好天气”,七惠一半以为是自杀爱好者式的感慨,一半又有些担心。出于以防万一的心态,她短信转述给了森医生,下午居然真的收到那边回复“已经把太宰君捞起来送回去了”。

      据说猫在死期将近的时候会离开家,找一个偏僻的角落长眠。太宰不是七惠养的猫,可她莫名觉得他会做出同样的事来。

      “幽灵啊……那也太可怕了。”太宰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死后的灵魂得不到解脱,彷徨于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电视上嘉宾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鬼怪之说,唯独他这句话却格外刺耳。房间里空调开得有点低,空气中混着从河底带来的湿气,即使是夏夜,七惠仍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把吃到一半的蛋糕放到一边,起身去准备正餐:“我去煮面,记得把地板收拾干净。”

      “是——”

      还是不要提早上的事了,她想。

      *

      时间回到早上,无意中和幽灵少女搭话后,为了不让别人以为自己在和空气说话,七惠带她出来找了张长椅坐下。此时临近正午,行人都躲在树荫里,这片区域暴露在阳光下,只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早知道应该先注意下周围人的反应的……七惠一边暗自懊恼,一边给身旁哭哭啼啼的少女递纸巾。

      “谢谢……”对方抹掉眼泪,声音喑哑,“没想到有人能看到我,还弹了我的曲子,真的,很久都……”

      “原来那首曲子是你写的。”七惠有些意外,她以前见到的幽灵通常无法触碰实物,个别特殊则会被认为是灵异件。

      “嗯。”少女的气息逐渐平复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慌忙解释起来,“我都是晚上才进店里弹,不会影响到生意的。”

      “噢……”想不通的地方还有很多,七惠选择了先拿出刚才带出来的乐谱,问道,“话说,这个是不是还差一部分?”

      少女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是的!我还写了吉他和单簧管的谱子,都放在店里了。”

      “店里没有吉他和单簧管啊。”话一出口,她便猜到了答案,要说练琴,第一反应也该是家里或琴行而不是咖啡厅才对。

      果然,少女面露愧色,头低得几乎要趴在长椅上。

      “好吧……你可以不用解释的。”

      追问太多可能会折磨这位道德观健全的幽灵,七惠于是轻轻揭过,然而对方似乎更羞愧了。

      “不、不管怎么说,至少你写的曲子很棒。”她尝试安慰道,“虽然演奏的机会比较少,但总会有人喜欢的。”

      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过于乐观了,好在对方终于不再沮丧,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微笑:“嗯,谢谢你。”

      那张脸比七惠稍稍成熟一点,许是高中生的年纪,笑起来的样子格外明媚,七惠不由起方才的曲子,以及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吉村悠里,叫我悠里就好。”名为悠里的少女眼含期待地看向她。

      “……七惠。”那目光让七惠想要退缩。

      “小七惠!”悠里再次抓住她的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可以请你代替我来演奏吗?”

      白昼下,一声蝉鸣倏然划过。

      *

      七惠从黑暗中睁开眼,视线尚未聚焦,她摸索着起身坐在书桌边。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来的光照亮了一小块灰白的空间,足以辨清时间。

      她昨晚睡得不好,这个点再躺下补觉也无妨,但梦里闪回的片段让她睡意全无。那是前几天发生的事,她保留了对悠里的答复,到现在还在纠结。悠里后来又给了她几份新的谱子,正摊在书桌上。

      她起身收拾洗漱,看到镜子上映出的那张脸,这才想起母亲的话:一旦开始和他们接触,麻烦和遗憾就会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堆积。

      或许她应该拒绝的,就像母亲教导的那样,如果没有产生这样的交集,自己本不会为少女的遭遇感到难过。但她已经弹了那首曲子,即使狠心拒绝了,之后一样会感到遗憾。

      最后她还是把那叠乐谱塞进包里,然后走下楼,应对今天的麻烦。

      厨房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客厅桌子上还放着一杯紫色的粘稠液体,从杯口的痕迹来看,已经有人喝过了。七惠掏出手机,准备视情况决定是否要送某人去洗胃。

      “早上好,小七惠。”太宰一面埋头在冰箱里翻东西一面和她打招呼,听起来精神还不错,“你这里有咖啡之类的提神饮料吗?”

      “没有。”她敲了下玻璃杯,发出叮的一声,“这是什么?”

      “用现有的食材调制的混合饮品,用来代替咖啡的。”他转过身回话,七惠才注意到他脸上气色如同刚出土的木乃伊,还诡异地笑着,“效果很好哦,只要一口就能一整晚不闭眼。”

      “太宰……你果然还是不要进厨房了。”

      住进来的第一天,太宰就客套着说什么要亲自下厨以示友好。当晚的菜虽然味道还不错,卖相一个个比沙滩上盐渍数日的死鱼死鸟还吓人,饭后两人又花了三个小时处理堪比空难现场的厨房。

      七惠检查了一遍这次有无厨具损坏,幸而太宰只是调制饮料,没用到多少工具。换个角度想,单靠混合现有的液体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得上奇才了。

      她取出一盒牛奶,关上冰箱门:“所以你一晚没睡是在干什么?”

      “准确来说是两天。”太宰比了个剪刀手,“据说熬夜会导致猝死,所以我在尝试让自己不睡觉。不过昨晚调这杯口感不太好,而且太健康了,我到现在还没有心律不齐的症状。等一下小七惠你要干什么——”

      七惠默默倒掉那杯有害液体,清洗杯子,给他倒了杯牛奶:“你这体质没那么容易死的,喝完之后好好睡一觉吧。”无视了太宰的碎碎念,她捎上一包面包,走向玄关。

      “这么早出门,又是去练琴吗?”太宰问她。

      “嗯。”

      “这么喜欢的话,放一架在家里不就好了。”他漫不经心地拖着尾音。

      其实七惠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母亲留下的钱完全有富余,在家里练琴也就不用顾虑别人,但这个想法总是被她搁置在一边,没有执行。

      “那样搬家的时候会很麻烦。”她答道,“要是被黑手党找到,这里就不能住了。”

      森医生被黑手党盯上了,为了不牵连到他收留的病患,也就是太宰,于是拜托七惠保证他的安全——这便是太宰住在这里的原因。基本上,只要森医生没有出事,自然也不会影响到她,若是森医生被黑手党抓到,那太宰治就会成为埋在她家的一颗定时炸弹。

      七惠并非专业的安保人员,顶多会一点防身术,对危险比较敏感,森鸥外却说“我很信任你的能力”。准确来说,是指她的异能力。

      如果可以,她只想等事情平息后赶紧和地下社会划清界限。

      手放在门把上时,少女顿了一下,对着屋内道别:“我出门了。”

      “一路顺风——”

  •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为什么要在正餐前吃蛋糕
    七惠:甜食是另一个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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