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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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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罪。”瞬息之间,卫熠已挪开视线,抱拳赔罪。
玉京的眸光又在他眉目间流连片刻,这才放下车帘。
“还请小郎君与我等同进寒舍,小女子还有事相求。”
卫熠,她可太了解了。
这是个天生要做英雄的男子,抵抗强敌,庇护弱小,是他骨子里的本能。
前世她大概就是太强了,总以手段压制,强迫他就范,最后此人脱缰而去,反手回击,也不过是本能反应。
“大人既有吩咐,卫某自当从命。”车外传来回复。
他果然答应了。玉京莫名松了口气。
前世,他是她买进府里的奴仆,她强他弱,几番博弈,惨淡收场。前世也怪她识人不明,没想到一个小小奴仆竟有这等出息。
待意识到卫熠可以成为自己的最强臂助时,他羽翼已成。
那威名赫赫的帅位,是他在苦寒之地,于尸山血海中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在这条九死一生的晋升之路上,她本无寸功,自也不好强要他回报什么。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他撇清厉害,龙归大海。
好在她也想得开,便当作不曾有这段主仆之谊,他能飞得高,行得远,也是他的福份。那时她身边危机重重,若真拖住了他,她自然胜算大增,可他也不免有性命之危。
死一个旁的人不打紧,可是,死了卫熠,边境十万军民失去庇护,北凉铁蹄碾过,就不是当年她与王钟秀鱼死网破时,殃及几十人的伤亡了。
“郎君不必如此客气。”她柔声道:“郎君几次救我性命,小女子深怀感激。还请入府说话。”
玉京说罢,示意橙叶敲板启行,另侧窗外,甄福得到信号大手一挥,扬声长喝:“回府——!”,那边家丁们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得了信号,便一股脑又往回走。
依旧是浩浩荡荡,毫无次序。
习惯了号令严明的卫熠不由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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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入府,马车则停在府外门廊下,橙叶先扶玉京进门,甄福封了车仪,又再三道谢才将车马送走,回头又热情万分地招呼卫熠。
他早注意到卫熠受了伤,半边袖子都被血浸透,方才走回来的空当,已令次子甄武速去请郎中来。卫熠不想口舌罗唣,便默应了。
此时被甄福带着先到了外院的偏厅,不一会儿,郎中便到,掀开衣服看时,右肩上原有一处箭伤,尚未痊愈,又受重创,皮肉都翻开了。
甄武站在一旁,看那伤口,腿都发软,听见郎中为难道:“伤口里揉了许多沙土,只怕不好处理,小店中麻沸散正好没了……”
“不妨,”卫熠打断他道,“无须麻药。”
郎中仍是畏畏缩缩的,道:“军爷,伤口里附的细沙,温盐汤泡洗可去,可有些沙砾卡在血肉中,非得用摄子夹出,那疼痛只怕。”
他没说完,瞄着卫熠。
卫熠想了一下,笑:“你怕我吃痛打你么?”
“瞒不过爷,”郎中赔笑道,“小人曾是辉武军大将魏侯帐下的随军郎中,挨打挨骂,皆是寻常。”
千里之遥,居然也能遇上故人。
卫熠这才扭过头,细细打量了一下郎中。
面色黄瘦,两撇猥琐的八字胡,确实挺像。
前世他刚投军时,便被编入魏侯的辉武军中。那会儿确有个手重的大夫,裹伤时像对待牲口似的,下手毫不留情。大兵们不肯记他姓名,因他这两撇八字胡,便呼他“鼠须大夫”。
卫熠略觉怪异,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怪在哪里。只觉故人重逢,便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情。
他袒了右臂坐正,故意冷下脸,唬道:“少废话,来不来?不来便挨揍。”
郎中两撇八字胡猛地一抖,吓出一身汗。
先前在军中,那些蛮牛似的大兵也都是治到中间才打人。这位怎么,长得挺俊,怎么比蛮牛还狠,没治就要打人了!
“是是,小人能治。”他见卫熠一身杀气,只得战战兢兢地附和着,打开药箱,针镊刀片一字排开,甄武看得胆都绿了。
他不敢围观全程,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
那边玉京简单沐浴更衣后,先去上房院探视母亲。见她仍是气若游丝,一向从容镇定的甄玉京也明显地愠怒。
她疾步穿过游廊,裙袂翻飞,橙叶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小橙,去请你爹到棠梨厅来。” 出了二门,玉京吩咐,“只带卫熠,别的人都不要。叫阿武守着门外,任何人没有我令,不得靠近。”
一直跟在后面的橙叶忙答应一声。
她本还想问,姑娘是不是打算整治袁氏了?可玉京正在气头上,她终是没敢多话。
今天的事,想来也是袁氏挑动,那些人,分明是冲着俞夫人来的。竟一度想要将夫人拖出车羞辱,手段如此下作卑劣,难怪姑娘生气!
橙叶一路小跑着去找父亲传了话,很快几人都聚在棠梨厅。
前院棠梨厅,是甄家接待外客的主要厅堂,面阔五间,朱槛碧瓦,简朴大气。
院子里未植花木,只有一块天然的湖石影壁,高逾十丈,长长地横卧中央,间青的石纹像一道道幽青的暗浪,挡住院外的视线。
甄福早在阶下迎着,见玉京来,忙恭身行礼。
玉京换了一身粉白袄裙,一头乌浓长发挽作云髻,步态盈若,裙袂飘飞,美得如烟如雾,已丝毫看不出险些命丧街头的狼狈。
甄福见她短短片时,便能如此镇定,不由心生钦佩。
甄家自从十年前家主被贬,国师之位险遭褫夺,受尽了旁人耻笑冷眼。若非还有一个甄玉京,只怕早就落魄得不成样子。
玉京自幼生得玉雪美丽,被太后娘娘看重养在宫廷。更因禀性纯净高洁,被天子御封为大礼官,专司皇家祭祀迎神女使,御赐封号“天护神女”。纵使大老爷被逐,甄氏没落,也丝毫不曾影响她的荣宠。
世人多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之徒,只因见甄玉京仍有不可估量的前途,才不至过份落井下石。说玉京是甄氏满门的荣光与期望,一点也不过誉。
甄福见玉京进屋,便快步跟上,招手示意次子甄武守在门外。
“福叔,”见甄福反身要关门,玉京阻道,“不必关它。国师门庭,自当敞亮。”
甄福忙应下。
双门大敞,如砥院落尽收眼底,可在堂上的家主也势必暴露于野。甄福下意识地看一眼卫熠。
他从进来便侧对着玉京,想是见她未戴幕篱,不方便直视的缘故。
年纪不大,倒是个知礼的孩子。
“福叔,”玉京坐定,先向甄福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要送信给三叔和大哥。”
“呃,可是!”甄福大感讶异。
“姑娘,”甄福辩道,“如今大老爷不在府中,夫人又病倒,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告知在外的两位爷们,好叫他们及早赶回啊。”
“三叔与大哥已在远地,” 玉京解释道:“所办的也都是极要紧的事。得让他们安心办事。
“若现在送信,势必令他二人心急如焚,匆忙赶路,亦容易为贼所乘。”
甄福知她虑事周全,可如今俞夫人生死未卜,家里的爷们,二房早逝,六房在京,其它四房七房,一个天生残废闭门谢客,另一个从不干事混吃等死,根本就指望不上。
袁氏便是看准这个机会才敢欺上门来。
“姑娘,是打算如何措置此事?”甄福小心问道。
如今甄氏没有当家人,相当于大放空门,他知道玉京是个有大主意的人,可到底是女子……
“今日之事,我适才问了阿武,只怕又是袁氏在挑事。”甄福心情沉重:“如今三老爷和大爷都不在,依老奴的愚见,姑娘近日也不要再出门,咱们安守门户,静待两位爷平安归来。”
堂上一片寂静。
甄福悄悄掀起眼皮看看玉京,见她面罩寒意,后面的话也未敢再说下去。
比起一生气便板脸训人的俞夫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甄玉京,更让下人们感到畏惧。
“福叔,袁氏已不是往日的袁氏了。”玉京语调依旧平静和缓,可面上寒意却令人心生畏怵,“从前袁映柳上窜下跳,不过是轻佻试探。现在,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与甄氏为敌。”
这些甄福其实也想到了,他垂下头。
“若只是挑动流民闹事,那不过是泼点脏水的小手段。但咱家拉车的牛都是驯养多年,不可能突然发狂。
“今日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攻击牛车,不论车上是谁,袁氏的目的都是不死不休!若甄氏连今日之辱也能默默吞下,那往后,乐浪甄氏,再无颜于诸世家面前抬起头来!”
她这话说得极重,甄福惊得汗流浃背,当即伏跪在地。
“我知道,福叔是忧心我一个弱女子,怕我报仇不成祸及自身。”玉京缓了一口气,道:
“莫说今日,甄氏尚有男儿在家。哪怕此时,门中只有甄玉京,浴血焚身,命殒魂断,我也必向他追究到底!”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