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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卫熠尽可能地把背贴紧狭窄的厢板。

      他身躯高大,幸而现在还未长成,记得前世,因为进了甄府吃得好,他跟他们到了京城后,又窜高了一大截,再站在她面前,越发觉得她娇小可怜。

      卫熠闭了闭眼。
      跟她挤在这么狭小的夹厢中,实在对他是种折磨。

      “我占不了很大地方,”她的声音从颌下传来,细细软软的,有些沙哑,像一只烟蒙雾渺的纤手,撩拨人心弦。
      “你不用给我留这么多。”

      大概是见他仍是不动,她伸出手,在两人中间空荡荡的车板上轻轻点了几下:“你可以过来一点。”

      “不必。”卫熠心中烦乱,他原本声音冷硬,这时候出口,更是带了三分怒气似的。

      玉京不作声了。

      其实前世亦是如此,她觉得自己是在对他好,可对方却一直不领情。
      或许只是,与他无缘。

      玉京望着漆黑的车板,也朝后面缩了缩。

      车上的大粪桶现在装了大半的粪水,车子一晃便两边扬溢,好在她鼻子彻底塞住,并未闻到过于刺鼻的臭气。
      可是脑子一停下来,就不由会想到头顶上是些什么。

      那可怕的画面一下子撞进脑海,玉京忍不住干呕,身子都蜷起来。

      “怎么了?”卫熠有些慌张,微微欠起身,胸膛却一下触到她软软的发髻,他如被火烫了似地猛然撤身,声音都僵了:“抱歉。”

      玉京正在水深火热,根本不曾察觉什么触碰。
      脑子昏沉沉的,因为知道距离下一次较量还有大半日的时光,身边又有卫熠守卫,绷紧的弦一旦松懈下来,就连一丝力气也提不起了。

      尽管很想倒头睡过去,可心里又挂念卫熠的态度,不敢轻易睡去。

      “刘抟将军与我有一面之缘,这次他误信传言起兵谋反,只是被逼无奈。若能解开他的心结,说不定能劝他回转。也唯有如此,才能拿到袁无涯送出的信物,坐实袁氏通匪的证据。”
      她迷迷糊糊地说着话,仍在想说服他。

      一片黑暗中,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玉京的心又微微沉下去一些。

      其实她知道他不赞成,方才在陋巷中,他已经激烈地抗辩过了。
      只是拗不过她的坚持,才勉强同意继续护送。

      玉京也知道单枪匹马闯贼营,是件凶多吉少之事。
      可她为了拿到袁氏罪证,不论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得去。

      这股子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前世,让她赢得了最后将仇家连根拔起的胜利,所以这一世,她仍会如此,绝不放弃。
      -

      一直得不到卫熠的答复,她有些无奈。
      只得自己在心中继续盘算此行的胜算与机会。

      刚才在偏僻巷道里,她审问简四和他娘子,这才知道,那天攻城的马匪并不是普通的贼匪,而是武胜军统帅刘抟的属军。

      武胜军是大夏“二十四军”之一,驻守蔡州。
      今夏因黄河决口,蔡州农田全被淹没。近十万饥民,原都嗷嗷待哺地盼着朝廷分发赈济,可谁料,来主持赈灾的竟是一个方士。

      那姓蒋的方士是王钟秀的心腹门徒,大约是为了替王氏敛财,竟敢在赈灾款上横加盘剥。灾民不得吃食,群起反抗,他便派刘抟领兵镇压。

      刘抟的武胜军中,多是本地军士,亲眼看着自家父老乡亲口粮被夺,若不反抗,只能眼睁睁饿死!军中将士愤怒,不知谁起的头,竟一哄而上,将蒋钦若打死了。

      这下事情闹大,状子告到了京中。天子震怒,那几个打死蒋钦若的军士立刻被钦差带走。刘抟身为主官,亦是战战兢兢。

      一个月前,那几个军士都被斩首示众,可刘抟听说王钟秀还不肯罢休,已买通了刑部官员,要大肆株连。他这个主将一旦被拿问,必是死罪一桩。

      刘抟心惧,也知道天子近几年一心修道,必定只听信王钟秀的谗言,于是破罐破摔,索性带着两万武胜军反了。

      袁无涯知道刘抟急需讨好王钟秀,便只身入营拜会,拿出信物力证自己可以在王钟秀面前为刘抟脱罪。
      条件是刘抟杀死甄玉京,用甄玉京的人头换自己的命。

      刘抟答应了,便派简四夫妇乔装打扮,混进沂州,伺机将她绑走。

      ——从这些表象,自然看不出有什么胜算。

      但,玉京很清楚,刘抟在朝廷二十四帅中是出了名的胆小谨慎,一个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哪怕看到战机,也绝不肯更改作战计划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卷入王钟秀与她之间的宫廷争斗?

      更何况,她手中,还有一张底牌。
      那便是如今正领兵镇守洛京的明远侯,魏宸。

      “咚——”
      远远的东边,传来钟楼的晨钟长鸣。

      东边城门开了。
      紧接着,一声声悠长的晨钟唤醒沉睡中的古城,敲到20下时,便是西边城门打开的辰光。

      粪车来得早,排在最前面。
      只听见守卫拖戟而至,几人一起,用力扛起粗重的门闩,再随着“吱呀”的响声,厚重的木门向内打开。

      一缕极浅的晨光从板缝漏下,卫熠别头闭上眼。

      “怎么头一个就是粪车!”外头守卫开始检查照身,一腔不耐地挥着手:“滚滚滚!老子说怎么做个梦都在上茅厕,原来是你们!滚滚,快滚!”

      粪车摇摇晃晃地启行,许是想快些离开,二人赶着骡车走得快了些,没看见前面的浅坑,车轮辗进坑里,车板上的粪桶差点蹦了起来。
      简四娘惊呼一声,与简四一起扶住桶,可还是有不少粪水溅出,噗嗒一下落在车板上。

      二人脸色变了变,可距离城门近,停下来多少引人怀疑,说不得,只好更快地赶起牛车前行。

      车子十分破旧,一路颠颠荡荡,粪水泼溅,流了整个车板。
      难以言喻的恶臭将原本昏睡的甄玉京都惊醒了。

      她竭力撑开眼皮,眼前却是一片漠蓝色。定睛再看,竟是卫熠军服的袍袖。

      因为车板上有一个小洞,粪水顺着小洞滴嗒而下,他是怕污物滴到她身上,所以抬臂用袖子堵着那个小洞。

      玉京怔了一瞬。
      他穿的是甄府发的募兵军袍,布料虽是厚实,可并不防水。

      漏下来的粪水显然浸透了他衣袖,污物沾染在他手臂上。
      前世卫熠最落魄的时候,也不似其他乞儿那般蓬头垢面。他一直是个爱干净的人。

      她晕晕乎乎地想着,伸出手,握住他垂下来的衣袖,扯了扯。

      “脏,别动。”他紧蹙眉峰,瞪她一眼。

      玉京浑身高热,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倒没接受到这个威胁的意味,反而,她不想他遭受这折磨,下意识地立刻想出一个主意。

      “你,这样。”她又拽了拽他袖子,一头扎进他怀里,扯他衣袖挡她的头,“这样,不要堵。”

      卫熠僵住。

      “不用堵……”她叽叽哝哝地缩在他怀中,“我们就快,出去了。”玉京再也支撑不住,高热着晕了过去。
      -

      同一时间,袁无涯与袁映朴已回到袁家庄。

      袁映朴一到家便急忙去后宅看望母亲和妹妹,袁无涯坐在前厅又将夜来之事细细回味一遍。

      事情发展得过于顺利,竟让他有毛骨悚然般的畏惧。

      说到底,还是觉得那个姓卫的小子死得过于轻易,那日刘抟的骑兵攻城,那些人可不是一般的只会乱砍的盗匪,那是朝廷正规的一支军。

      虽说大夏朝军队腐败,除了守卫北境的镇戎、骁武两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外,其余军队传言都不堪一击,可刘抟的武胜军有剿匪军务,那仗也是没少打的。

      便是如此,那日几百骑兵,竟被一个卫义杀得弃甲而逃。

      他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乞丐么?便是身有异遇,学得几手魏家枪,怎么就能几百人被他一人吓得肝胆俱裂,还损了一员前锋偏将?

      袁无涯再次对刘抟手下的武胜军充满疑虑,觉得由他们处置卫熠的尸首只怕颇为不当。

      “阿曲!”袁无涯唤来心腹家丁,招他近前,附在他耳边咕咕叽叽地交代了好一会儿。

      “是,小人定好好确认那人尸首,回来报与老爷。”

      袁无涯点了个头,摆摆手让他去了。

      -
      骡车行至城外,不远便见到一片树林。

      简四夫妇假装要修车,将骡车赶至林边,利索地卸下粪桶,四顾无人,急忙掀开板盖。

      四娘之前挨过卫熠当面一拳,板盖一开便腾身退后,生怕刚才泼一地的粪水又惹恼了这个阎王,跳起来打人。

      简四乍乍呼呼的,倒没多想。只是看到里面的两人,一时有些楞住。

      卫熠维持着一个极为别扭的姿势,他整个身体侧贴在箱板上,一只手臂抬起,衣袖全被粪水浸透,已是臭不可闻。另一只手臂则虚虚悬在怀里的姑娘头顶上。

      他整个身子绷如一张劲弓,却连一片衣角,都不曾与她触碰。

      简四提着还在滴粪水的盖板,对上卫熠那双要杀人的寒眸,就像小动物近距离对上虎豹,一时竟连身体都不能挪动了。
      脑门上不可思议地转瞬沁出一层冷汗。

      还是他婆娘机警,见状忙近前一看,顿时懂了卫熠的意思。
      “军爷放心,甄大人是朝廷四品命官,我等可不敢开口议论。”

      “若泄露一字。”
      卫熠话未说完,反应过来的简四已经抬手往脖子上一横,“您杀了我们便是!”
      他婆娘气得翻了他一个白眼。

      卫熠只作不见,一个侧身便翻到车外,还没下令,简四婆娘便忙不迭地上前,小心如捧珠玉一般抱出了甄玉京。

      “大人她,烧得厉害啊。”简四娘也有些吓到了,六神无主地看看丈夫,又看向卫熠:“要不要去看郎中?”

      卫熠身子动了动,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走过来。
      “你们山寨有多远?”他问。

      简四忙道:“那可有些远呢!推着这辆车要走一整天!”他瞄一眼婆娘怀里的甄玉京,那张比画儿还好看的小脸,此刻红通通的。细翘的小鼻子因为不通气,发出难受的轻哼。简四心里一荡,忙心虚地转开视线。

      好在卫熠根本没关注这边,他正四下环视,很快便发现了牛栏草。

      “把大人抱到林子里。”卫熠果断下令,前世他带着卫七在林子里躲过几天,知道那里面是未入冬前流民的藏身之处,仔细寻找,应该还可以找到藏起来的锅铲。

      林子边缘还有一条小河,水质澄澈,可以饮用。

      卫熠拔了两种药草,一种发汗散寒,一种清热止咳。很快又找到一口缺了一耳的陶锅,全部带去河边洗净,又打了清水,将药草洗好放进去,带回林中。

      简四已照他的吩咐找到了柴草,又找来石头垒了个灶。他做这些十分熟练,一看就是经常行军打仗之人。

      卫熠架锅煎上药,叫简四看着锅,自己又回到河边,除下袍子清洗。
      终于能洗净那恶臭,他狠狠地透出一口气。

      他现在渐渐记起来了,前世流民暴动,确曾听说里面混着叛乱的官兵。只是那些事与她的死无关,他便没有细察。

      现在想来,其实也是有关系的。因为当年,江南暴乱,魏家十七岁的嫡公子魏陌,奉命提兵平叛。

      他大获全胜,圣心欢悦,准备厚加赏赐。
      可魏陌什么也不要,在朝堂行下大礼,向圣上请求赐婚。

      他求赐的对象,便是甄玉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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