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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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了一个上午的雪，地上已积了寸许深的一层。
玉京沿着一串新鲜朝外的足印往前追。刚才在堂上，她注意到谢贞吉不时瞟一眼外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看见一个瘦高个子的大胡子商贩。
她并不记得人群中开始就站着这个人。至少他一开始绝没有站在前面。
他是在谢贞吉出现在堂上后才挤到前面来的，倒像是，故意要给他看到。
玉京飞快往外追赶。风雪益大，白绫裙边被一阵疾风掀得飞起，她一个不留意被绊到，惊呼着跌倒在地。
已翻身跃到墙外正快速远去的卫熠，步子微微一扯。
重生回来，他根本不想再站到她面前。
曾经日夜煎熬不得安宁的日子，他不想再历一遍。
他提起一口气，不自觉地拽紧拳，毅然转身前行。可非凡敏锐的五官，却不受他控制地捕捉着她那边的每一丝动静。
她轻嘶着凉气，自己撑着站起来。
不知是擦破了哪里，呼啸的北风里杂来一丝血腥味。
她的性子还是那样刚强，咬着牙拖着步子强行往这边追，步声能明显听出她扭伤了腿，每走一步都下意识地“嗯”一声，像是连嗓子也在用力。
卫熠闭了闭眼，终是停下来，转身往回走。
这是玉笛街附近的一条深细的巷道，玉京并不熟悉，她也不知道走到最里面，是一堵丈许的高墙。
她以为卫熠能去的地方，她也能去。
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高墙下。
足印就在这里消失了。她左右环视一周，并没有什么可以垫脚的东西。
追是追不上了，玉京的心情沉下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是卫熠，纵然他易容成那个模样，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认定那就是他。
玉京微微垂下头。
重生回来已经好几天了，她的记忆一直在快速地模糊衰退。那日她无意间发现，触碰到染着他血迹的布团，能令前世回忆骤然一新。
为了证实她的猜测，她趁着橙叶割破手的时候，用布团擦了血迹握在手中，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可见并不是血的问题。
玉京横起心，咬牙扶着墙转过身。
面前这堵墙她固然翻不过去，但绕过去总可以的。
地上有足印，她定可以顺着足迹找到他。
如果并不是触碰到血迹令她记忆焕新，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人的问题。
触碰到卫熠的血迹，可能令她正如流沙般逝去的前世回忆重变清晰。
但不论是什么，都还只是揣测。
她需要证实。
玉京咬紧唇，坚决地往外慢慢挪动，可没行几步，却听见巷口处传来杂沓的人声。
“是这边？”她听见三叔的声音。
“嗯，小的才看见她走进去，像是雪里迷了路的。”一个小孩子脆生生地答。
风雪迷茫，百尺之内，竟已看不见人影。
玉京忙扬声回应：“三叔！”
甄士诚听见，当即回身下令：“叫福叔把车赶到这里等着，”说完自己独个大踏步走进巷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给她披了，背上玉京稳稳走出去。
胸口突然间，像是被什么又长又细的东西，轻而狠地，扎了一下。
玉京骤然回头，可身后仍只有那堵雪壁。
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声又无情地落下，在她眼睛看不见的墙后，卫熠静静站在雪中。他右肩的伤口莫名又裂开，在肩头渗出一点血色。
他站在墙后，听着甄士诚的步声去远，才转身，快步消失在狂卷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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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直下了一整个日夜。
次日一早，甄暇起了身，先到上房院中给俞夫人请安。
“大妹妹好些么？”甄暇一进上房院便问。
昨天玉京受了风寒，回家后起了高热，他一直在知州衙门盯着王知州处置袁映柳，直到深夜才回，听说玉京生病，一早便来探望。
“有夫人在，还有个不好的么？”橙叶正从屋里端着铜盆出来，一面笑着回话一面道：“大爷快进来吧，姑娘已起了，围着狐裘在侧窗看雪呢！”
上房东次间的侧窗，正对着曲栏池塘。
甄暇小时候常跟玉京在栏边喂鱼，他是男孩，常对玉京讲城外河汊里爬树捉鱼的趣事，引得玉京神往不已。
有一回，他瞒着大人，带着玉京和大弟弟甄晞偷偷跑出城外玩耍，结果却被俞夫人的长兄发现，竟然用纸鹞子把他放上了天，吓得甄暇做了好久的噩梦，从此再也不敢私带玉京出城。
“玉京！”甄暇掀帘而入，看向侧窗，果见玉京端坐在窗前，一身雪白狐裘，乌发如瀑般散开，窗外雪气清冽，玉颜容光如耀，连见惯她美貌的甄暇也不由怔了怔。
“大哥这么早？”玉京一手握着象牙梳，微笑回头，同他招呼。
甄暇一瞬回神，道：“昨儿回来听说你病了，怎样，好些了么？”
“嗯，”玉京放下梳子，起身朝他走了两步：“阿娘给我都诊治过，没事了。”
一提起腿伤，甄暇沉下脸：“你也忒胆大，一个人就跑出去。现在城中流民那么多，万一遇上什么歹人，我和三叔都没法给大夫人交差！”
玉京也莫名想起甄暇曾为了私带她出城，被舅公用纸鹞放到半空的糗事，不由得抿唇而笑：“知道啦，我下回不跑了，免得你又被放上天。”
甄暇也绷不住乐，手上折扇轻轻在她额上一敲，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说笑间，橙叶捧了空盆回来，在锦帕上揩干了手，麻利地给玉京梳好一个云髻，戴了一支双珠绿梅步摇，錾成梅花的细金胎上嵌着指甲盖大小的晶莹翡翠，映着如雪玉肤，越发翠色欲滴。
“正房里摆好早膳了，夫人叫大爷就在这里用饭。”橙叶说着，又将收拾好的手炉给玉京捂着，这才打帘子请二人出门。
正房里俞夫人刚从外头回来，她昨夜守了玉京一夜，天光未亮，三郎甄士诚又为了暖棚的事来请她前厅商议，夜以继日不得休息，令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暇哥儿来了，”俞夫人见到甄暇，由衷露出一个微笑：“来，坐。”
甄暇自幼是俞夫人带大，见她神色疲惫，也不由心疼：“伯娘又一夜未睡吧？今日便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有三叔和我呢。”
俞夫人笑笑，招呼甄暇与玉京坐下，又亲自给一双儿女布菜，边道：“听你三叔说，昨日衙门的事都是你一力在操办，忙到深夜才回？”
甄暇忙道：“衙门里的事倒没太久，后来我又去找了谢校尉。”
俞夫人与玉京不由对视一眼，两人担心的正是此事。
“先说衙门里的事，”甄暇一口气喝完一盏甜甜暖暖的荔枝圆眼汤，才道：
“袁氏的那个疯婆子咆哮公堂，原本已让王大人大枷狱待审，可袁无涯没一会儿便提着钱来赎人，说袁映柳是中邪了。
“王知州那个怂包你们都晓得，耳根子比面线还软，袁无涯几句话便将他唬住了，竟让袁氏将那女人接了回去！”
甄暇气得一拳捶在桌上，玉京倒是面色平静。
袁无涯虽狡猾，可是一双儿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加之袁氏爱财，难以结交英雄，手中无人，想成大事困难重重。
故而袁氏虽屡与甄氏为敌，可甄玉京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那谢校尉呢，王大人如何处置了？”俞夫人夹了一块白炸银线鱼放到甄暇碗里。
甄暇道：“原是要拘押的，虽则他在公堂上没跟着一起攀诬玉京，可袁映柳那般说，定是亲眼见过什么，要么袁氏给了他钱，要么杨国老给了他钱。再者说，杜大嘴是他心腹，他出头诬告，谢贞吉不可能不知道。”
“只是，”俞夫人道，“袁氏为了替袁映柳脱罪，必定不会指认谢校尉。”
甄暇冷笑了一声，道，“他们自然不会，只有袁映柳那个疯子才能干出这种事。且他在公堂上并没有攀诬玉京，就算咱们死咬他不放，王大人审问一遍也自会放他。所以我昨日与三叔商议后，便放了谢贞吉，只咬死杜大嘴，要求王大人务必从重治罪！
“至于谢校尉，我昨夜也找到他家中，问了他首尾。他已认了杨国老指使他诬告玉京的事，因为杨国老许了他入京任职，他才答应的。谢贞吉说他愿意首告杨国老，还写了状子在这里。”
甄暇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封，取出里面折好的状纸双手呈给俞夫人。
玉京也忙走下座位，挨着母亲身边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这状纸就由阿娘收着罢，”玉京说着，又走回座位坐下，对瞪起眼一脸不信的甄暇道：“大哥，这件事不能做。哪怕是如山铁证，咱们收着便是。你想想，六叔还在京中任职，杨国老虽已致仕，可都察院、六科之中，多的是他的门生故旧。六叔在京里本就孤木难支，现在咱们再得罪言官领袖，只怕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俞夫人赞许地点头，轻轻将状纸折起，递回给甄暇道：“这个还是你收着，叫杨国老知道他有把柄在咱们手里也好。但只要他不动，咱们就不动。”
甄暇知道她们说得都有理，可心头这口气就是咽不下去：“那就让他们这样随意构陷玉京？！这次咱们不计较，他们以为咱们好欺负，必定还有下次！”
玉京闻言却笑，“袁映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她算计我何止一次两次，可有成功过？”
俞夫人怜惜地看一眼女儿，玉京心大，她不把袁氏女看在眼里，是因为早知对方愚蠢，量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被人泼一身脏水，只低头擦擦而不回击，以后，便会有人还拿此事做筏。年深日久，便是假的，也会传成真的。
“窈儿，”她唤了一声玉京的小名，叹道，“古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人成虎的故事咱们也得防着。”她站起身，看了看一双儿女：“此事我自会给袁氏一个教训，你们都不要再插手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 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