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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与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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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得像一块褪色的黑布,午间的暴雨来得迅猛,砸落许多尘土,空气中混合着泥土的清香。
一群穿着校服的年轻女孩正踩在湿滑的台阶上,不停拍打身上的水珠。初一蹙着秀眉哀怨地看着鞋上的脚印,她嘴上嘟嘟囔囔地抱怨,身体却乖巧地站着,任凭林墨用纸巾帮她擦水。
就在几分钟前初一还蹲在草坪上给几个高三的学姐拍照,被突如其来的变天弄了个措手不及,她毫不犹豫地把外套脱下来包住相机护在怀里往教学楼跑,幸好中途遇上撑伞来接应的林墨。
思及此,她睨了一眼旁边的惨状,心有所感地弯了弯唇,突然伸出双手去揉林墨的脸。
“唔,多亏你了宝贝,否则我就要被淋成落汤鸡了。”
林墨被这猝不及防的偷袭打断了手上的动作,嘴巴被一双手挤成了嘟嘟唇。
“还没擦干呢,这样很容易生病的。”她睁着清澈的眼睛无奈地看着始作俑者。
“没事没事,回教室吹吹风扇立马就干了。”初一笑着揽着她快步往楼梯口走。
林墨一边走一边收紧手里的雨伞,二人行至拐角处时险些与来人脚尖碰脚尖。初一走在外圈比林墨更快看到对方,率先收脚扯住了林墨,二人都被视线里陡然出现的物体吓了一跳。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年轻人的礼貌是刻在血液中的,身体比理智更快反应过来。
“不好意思!”“抱歉。”
两个声音几乎交叠在一起。
一声温柔,一声清冷。
来人显然无意过多纠缠,很快向后退了一步,意欲绕路离开,林墨匆匆抬头的瞬间目光扫到清癯的身影。
她睁大眼睛愣住。
时间突然凝滞不前,像电影里一样,所有的人和物都像被冻住了一样静止,她是唯一的女主角。
她缓缓回头,清楚看到一张清瘦的面容,眉目深邃,棱角分明。
镜头突转。
高二实验班的班级门口,初一抱臂靠在墙边,隔着窗户催促里边整东西的沈逸。这天是周五,沈逸生日,四人约好一起去露营看流星。四中的走读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留下上晚自习,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回家,只有少部分人此刻仍坐在椅子上。
教室里、走廊上闹哄哄的,周五的快乐几乎是所有少年人共有的。
沈逸仍在慢条斯理地动作,时不时还和同学聊两句,初一气得杀进他们教室。
林墨靠在走廊外侧的墙边,百无聊赖地放空自己。
在她视线的焦点,教室另一侧的窗边,夕阳的余晖洒在靠窗的桌子上,有一清秀的少年专心致志地埋头解题。男生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问题,握笔的食指一次次抬起又放下,轻轻敲打着笔杆。仿佛有什么将他隔绝在一方静谧的天地中,任凭耳边如何喧闹,他的脊背始终挺拔,眼神始终专注冷静。
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间再次变换。
咖啡店里,燥热的暑假。
小腹一阵阵的坠痛让少女几乎直不起腰来,帆布包垂在地上,她撑着腰的手里还扯着包带。
有一男生快步走来蹲下身询问,女生的嘴唇微张,他侧而倾听,反应了一瞬立即接过她的包挎在自己身上,摘下帽子盖在她头顶,然后背对着她蹲下身。
少女踌躇着贴上去,圈住他雪白的脖颈,有柔软的发丝从他的衣领间滑入,贴住他胸前的肌肤,少年的身躯几不可察地轻颤,可他的步伐始终坚定。
陌生的房子内,少女弯着背坐在餐桌边,一手撑在椅子上,一手捏着勺子往嘴里送,男生安静地站在桌旁,眼睛里满是担心。
热辣的感觉充斥在口腔和胃里,小腹的痛感慢慢减弱,不知是路上的阳光还是这碗姜汁炖蛋缓解了她的疼痛。
时间来到大二那年的秋天。
湖边是“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的醉人风景。
少女紧张又期待地等待着男生的问答。
镜头一转,她眼中水光盈动,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静默片刻,她重拾笑容,久久注视着离开的背影。
她眼中盛满悲伤,泪珠尚未滚落,眼角的痣已被染成红色。
身体里骤然滋生出奇异的分子,挣脱出一切规则和禁锢,同她的目光死死向他飞去,飞往深渊。
15岁的林墨心底有个秘密,但又不是秘密。
因为在她的梦里,在她的日记本里,早已经千次万次地向着全世界告白:
我的灵魂与生俱来的偏爱你,无法控制地飞向你,只需要一眼,我就坦然接受关于你的一切宿命。
混沌的空间中,记忆的碎片从四面八方涌来,迅速在空中编织成一张沉重的巨网,黑压压地向地面袭来。
砰——
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双眼睛旋即睁开。
林墨看了眼架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和腿,无声地叹了口气挪开,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
片段的梦境极其耗费心神,她感觉自己一晚上都在现实和梦境中浮浮沉沉,疲惫不堪。
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床上的初一正抱着被子睡得香甜,她蹑手蹑脚地下楼。
走在楼梯上就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声音,是熟悉的昆曲唱词,客厅里又在放《牡丹亭》。
“又是《游园惊梦》呀。”林墨看了一眼电视画面感叹道。
银发的老人头也不回地说:“不一样呀囡囡,这场是比赛,有创新的。”
傅姨闻声指了指厨房,说:“有豆浆有小米粥,锅里还有鸡蛋饼和油条……初一还没醒呀?”
“嗯,她还在睡。傅姨,豆浆放糖了吗?”
“没有放,白糖拿出来了,你自己加一点啊。”
林墨给自己倒了一杯豆浆,用筷子折了半根油条放到碗里,在餐桌边坐下吃。
“奶奶您今天没有课吗?”
她喝了口豆浆,糖放多了有点甜。
“下午有课。你下午几点的机票啊?让你林叔送你去。”
“两点多,我们打车去就行了。”
“初一跟你一起啊?”
“嗯,她主动请缨给我当助理呢。”
林墨回想起她昨夜突然拎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拍拍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黎清也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好姐妹孤身去闯荡呢,咱们江湖儿女都是一个‘义’字走天下!”
林墨当时看着她眼下的乌青挑了挑眉,打趣道:“横店太小不够女侠你发挥,还是大美西藏适合你啊,黎大摄影师。”
“别嘛,我机票都买好了。你只需要提供食宿就能收获一个美丽可爱还会拍照的小助理,很划算的嘛……借过一下,先让我进去再说。”
所以后来,她不但“登门入户”,还直接睡到了未来老板的床上。
上午十一点,两个美女坐在去往机场的车上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卷发美女双臂交叠,眯着眼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另一个。
“怎么回事,如实招来。”她用眼神说。
林墨取下后脑勺的抓夹,把乌黑的直发拨到胸前,然后靠着座椅打字。
“他司机刚好有空而已。”
初一狐疑地看了一眼。
“他干嘛这么好心让司机送你,人都不在京城,车倒是给你安排好了。”
“而且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这司机大叔一看见你就笑嘻嘻地主动跟你打招呼,还帮忙搬行李!”
“于师傅人好。”
“嚯!你还知道人家姓什么。”
“……”
“他该不会在追你吧!当初明明是他拒绝你的,现在又是干什么!”
“他不会是娱乐圈的美女看腻了,又想起你来了吧!”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人是会变的,你们都好几年没见了,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被荼毒。”
“他不会的,”她无比坚定,“更何况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子。”
初一发了一张“I’m watching you”的表情包表达她的态度。
飞机上,两人没有坐在一起。初一戴着眼罩补觉,看起来她在西藏丢失了很多睡眠。
上飞机前,初一最后问林墨这么多年不谈恋爱是不是因为顾朝,她说不是,初一满脸不信的模样。
她没有撒谎。
她身边从来不缺向她示好的男人,其中不乏各项条件都很优秀的。
记得大三的时候,有个天文社的学弟在社团聚餐的时候向她表白,他提前包下了那家餐厅。
那天晚上,鲜花、蛋糕、星空顶、一本英文原著的《宇宙》,他把那句“在广袤的空间和无垠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星球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投在餐厅的墙面上,是很用心营造的浪漫场景。彼时周遭都是起哄声,每个人都期待着一段良缘佳话的促成,只有她无动于衷。
事后那个学弟问她拒绝的原因。
她说,抱歉,我不喜欢你。
男生信心受挫,失落和不甘都写在脸上。
他问,可以给我个机会试试吗?我们很合适啊,家庭、学历甚至长相都很般配不是吗?我能给你很好的未来。
她只是摇了摇头拒绝。
后来,那个男生退出了天文社。
林墨是一个在爱的滋养里长大的姑娘,她有最好的亲人和朋友;承蒙祖荫,她一辈子都可以享有充实的物质生活;星星、历史、文学和音乐不会让她的精神世界凋敝。
因此爱情于她,从来不是必需品。
只是恰好在她的青春岁月中,只有那么一个人走进了她的眼睛,只是恰好那个人,是她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一:你敢恋爱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