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妖怪又如何》问问色

2、溪水显花（二）

　　两名女子道完谢后，孟溪趁着夜色还不算太晚，又去附近的铁匠手里买了一根更细更美观的银锁链，保险起见，给链子加了一层禁制。

　　忽略掉中年男子欲言又止地神情，径直走向铁笼。

　　黑雀停留在笼子的一角，见她走来，仰头展了一下翅膀。

　　孟溪在内心叹了一口气，她确认眼前的少年是妖。

　　只是，这个时代早已不是从前那种人与妖分为两界，各自为政的局面。

　　如今的人族，力量越发强大，而神妖两族的力量正在逐渐衰弱，妖族作为和人最相近的一方，习性愈发偏向人类，越来越多的妖族在化形后，主动选择融入人类社会，以伪装者的身份生活。

　　可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某家客栈的老板娘其实是个狐狸精，某家茶楼的小二其实是个鼠妖……但人类没法分辨，连神仙也看不出具体的种族。

　　“你是哪一族的妖？”

　　孟溪站在笼子前面，用一种平静的口吻开门见山地询问。

　　她身高比少年要高上一些，看着他的时候视线是向下的，但她姿态板正，眼神清澈，即使俯视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少年没法答话，他视线由下到上，注意到她手上攥着的细银链子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却又不自觉地提起几分警惕。

　　孟溪突然向前抬起另一只手，想把他嘴里的木头摘除。

　　少年愣了一下，眼神一喜，非但没有躲闪，还兴奋地迎着她的动作。

　　“不可！”远处的一个陌生的男子见到，急忙招手过来阻拦，似乎也是卖丫鬟的人。

　　“姑娘万万不可啊，这孩子，这孩子身上有股邪性，他牙齿极其锋利，就连，就连铁链都能咬断……”男子不太自然地解释道，说到这，他看着孟溪手里的细链子，顿了一下胸，“先前叫他逃了一次，那一回差点把我们收来的几个丫鬟给咬死，还是老大带着我们几个人一起给他制服的。”

　　“这木头，就是为了他专门从商队里购置的，能麻痹人的感知，如果摘除，后果不堪设想啊。”

　　少年在一旁听着，内心烦躁，又莫名昂了昂头。

　　孟溪无意识地微微皱眉：“我知道了。”

　　她拿起银链子的一端，穿过笼子，把手铐“咔哒”一声扣在少年手腕上。动作太过迅捷，身旁的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反倒先怔了一下。

　　“姑娘……你。”

　　少年皮肤白皙，十指握着铁柱，裸露在外的十片指甲不知为何尽数被人钳去，留下紫红发脓的一片，手指骨节的形状也十分扭曲，像被人敲断了，让人触目惊心。

　　少年妖怪挑了一下眉，不知青袍女子为何愣住，便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惨状。

　　他伸了伸指节，双眸晦暗不明，口中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呜”字。

　　“把笼子打开。”

　　“还有，把他腕上手拷的钥匙给我吧。”孟溪说，她看着男子坚定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人。”

　　这像是一种承诺。

　　男子犹豫了一下，他不相信面前的女子靠一条细链子就能管的了这孩子，但她实在有钱，有钱意味着有能力。他仅仅犹豫了一下，就打开了笼子，把钥匙交到了孟溪手上，做完这一切，立马自觉地远离了危险。

　　孟溪握住少年手腕上的镣铐，把钥匙插入锁孔里。

　　手铐应声落地。

　　在少年还在试探着活动手臂关节的时候，她就把银链的另一端扣到了自己的腕上。

　　“咔哒”。

　　少年抬眸看了过来，目光又移向她肩膀上那只一看就非同寻常的黑雀身上。黑雀眨了眨豆豆眼，瞳孔闪过一丝红光，突然跳到少年的肩膀上去。

　　孟溪只感到肩膀一轻。

　　再抬头，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幕——

　　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歪着头，用脸颊蹭了蹭黑雀的翅膀，黑雀被他挤的向旁边趔趄了一下。少年眉眼半弯，似乎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孟溪要说的话都卡了一瞬。

　　她拽了一下锁链，银链轻巧，发出的声音也细碎轻盈，少年眼随手动，疑惑地仰头。

　　孟溪抬起手腕，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长辈哄骗小孩子的声音告诫道：“这个链子被我下了禁制，你若强行破开，禁制便会撞碎你的内丹。”

　　内丹是妖的核心，是维系他们情感思维的主要，相当于人族的大脑，如果破碎，便会退化为原型，再也无法修炼。

　　“……”少年眉眼的弧度逐渐息平，没有看她，也没有应答。

　　“黑雀会蚕食你身上的恶意，当它不再停留的时候，我就会放你离开。”

　　孟溪说完这句话时，少年也没什么动作，她放下手，叹了口气：“天色不早了，街上的店铺都在关门，咱们先找个客栈对付一晚吧。”

　　她下意识用了偏向征求的语气。

　　少年听着她的语气，一双黑眸里忍不住溢出鄙屑，如果不是嘴上堵着木头，他甚至都要嗤笑出声。

　　黑雀哑着嗓子叫了一道。

　　少年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恹恹地点头。

　　孟溪在街上找了一家名叫福来客栈的客栈，客栈生意火爆，最底下一层吃饭的地方人员爆满，恰好还剩下最后一间房。

　　她和少年手腕上的银链子总长不过两米，受距离限制，本来想的就是住一间。只是上楼时，那老板娘看她的眼神总带着些打趣，一副“别说了我都懂”的神情，看的孟溪莫名不自在。

　　少年在一旁侧视着她，挑了一下眉，“呜。”

　　孟溪顶着周围不知道具体来自谁的视线，努力沉静着，牵着链子带少年上楼。他们的房间在最东边，迎光背街，里面空间不大，但内里摆设齐全，看着还算舒服整齐。

　　“你睡床。”

　　孟溪先说完这句话，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很快从柜子底下找到备用的被褥，摊在了一旁的地上：“我晚上睡这里。”

　　少年不置可否。

　　他的观念里从来没有礼让这一条，如果能得到最好的，那就必定要最好的，他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少年跟在青袍女子后面，静静看着。

　　看着她整理好屋内的用品，而后把头上的发型拆开，散着一头秀发，好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么个人似的，眼见她就要脱衣服上床，少年总算忍不住了，他腕骨挣过银链，“铮”地一声，孟溪还在解扣子的手突然被拽直了，她抬头疑惑道：“怎么了？”

　　“……”就没见过这么随便的女子，她不洗漱吗？

　　少年无语片刻，指了指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太过破烂，头发也相当杂乱，整个人一看就是好些天没打理的样子。就这样让他入睡，还不如杀了他。

　　少年隐秘地想，其实也能睡，他本身也不是很讲究的人，只是这女子既然买了他，那就要做好伺候他的觉悟。

　　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以“奴隶”的身份被买下的。

　　孟溪领悟到了他的意图，缓了缓语气：“抱歉。”

　　做神仙太久，导致她差点忘了妖和神是不一样的。

　　神仙没有美丑脏净之分，但人和妖有，时至如今，她早已忘记了脏乱的感觉，只记得印象中是不舒服的，孟溪内心叹气，往前站了一点，链子因为松弛而弯下了半弧。

　　“我来帮你洗。”

　　她重新扣上胸前的衣扣，垂眸道：“先去找小二要些热水吧……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单独的盥室，有的话，你洗漱会更方便一点。”

　　孟溪视线没有看他，像是真切地在表达自己的想法。

　　“？”

　　不是，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少年眯了一下眼，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眉眼激动，但不知道在说什么。

　　孟溪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她奇怪地观察着少年的反应。

　　他闭了闭眼，哼出一道长气，一只手下意识地想抓下头发，结果钻心地痛感传来。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挣着银链向外走，“砰”地一声，撞开了门。

　　孟溪还有点迷茫，就被少年带着下了楼。

　　方才的老板娘见他们下来，视线主动迎了上去。她身穿一袭红裙，上身靠着案台，一手缓缓摇着团扇，视线从孟溪的头发移到她的眸上：“怎么了呀客官，可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孟溪指了指身旁少年：“他需要沐浴……”

　　她话还没说完，手指就被少年的手腕压下，少年没有看她，也不理会孟溪的目光，只是“呜呜”两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又慢慢做出一个拿笔写字的动作。

　　“原来如此，这位客官是想要纸和笔吧？”

　　老板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眯眯地应答。她指尖的团扇转了两圈，轻轻向前一挑，提高音量道：“大明啊，取套笔墨纸砚来！要四君子的那套，这位客官要用。”

　　孟溪保持沉默。

　　少年点了点头，很快书写工具被奉到眼前，少年瞥了青袍女子一眼。

　　孟溪动作快于思想地接过木盘，等端在手上才后知后觉的陷入缄默，叹了口气，被少年带着回了楼上。

　　老板娘伏在案台，手中的团扇半掩着红唇，轻笑一阵。

　　回到房间，孟溪把笔墨纸砚放在窗边的桌面上。

　　少年径直坐下，用两只手腕夹起笔杆。

　　孟溪则自觉磨墨。

　　她没想到少年会以这种方式来跟她交流，她以为他会解释一下刚才的行为，或者询问她的行为，但他没有。他写的是：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