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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

  •   人群最前面,帮杏花买来黄纸元宝和香烛的姑娘,偏开脸躲过杏花的视线,一下又一下扯着自家阿娘的手,无果,她垮下肩膀,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她的阿娘曾经和杏花的阿娘一道赶集一起编制麻布互相照应,现在,正抱着手臂丝毫不加掩饰地怒目瞪着杏花。

      溪边,继母的神情扭曲,嘴里骂骂咧咧,在溪水里冲洗着刚刚碰过杏花的手。

      水嫌太凉,加之耳边充斥着村民们的议论,继母越想越气,脖子也气得涨红。
      她猛地直起身,扬起手,全力甩出手里的一束柳枝,兜头兜脸劈向杏花。

      晦气是不能驱散的,万一牵连到别人可怎么办?
      有见识的老人说,只有柳枝才管用,多多鞭打,才能确保晦气牢牢留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晦气的事是解决了,杏花的婚事却铁定要告吹了,原本收的聘礼又要辛辛苦苦送回别人家门,好不容易才谈好的婚事!

      继母暗暗咬碎了牙,抽打越发狠劲。
      只还记得千万不能打坏杏花的脸面,外人也就看得上杏花那一张脸了。不过柳条反正也打不碎人,此外也不需要有什么顾忌。要不是考虑到村民们在围观,她恨不得跳起来打。

      继母念出驱邪的吉祥话,不忘扮着愁容和村民们谈天,“没办法,我还是要负起责任好好教导这个孩子的,就是,唉,拖累大家伙了。”
      村民们连连称是,又摆手客气,村民们扫视着溪边瘦小的人形,暗暗点评,连哭叫都没有,怎么看怎么邪性。

      疼痛而已,杏花很有经验,忍过去就好了。
      只是柔软的柳条,打不破皮肉,现在疼过了,明后天就能恢复,也不妨碍行动。

      故而杏花还有余裕从村民们的议论中拼凑出来结果。
      挨了这一次打,晦气的事就过去了,由于忌讳,想必今夜继母也不会关留她这个晦气在柴房,拦着她不让去送别阿娘。

      这样就足够了。

      可反复回想起那个婶子尖锐无比的目光,忍疼之余,杏花只觉喉咙发紧,不住地泛起一阵又一阵酸涩。

      ……不知怎的,四周的人声忽然消失了,柳条的抽打也停止了。

      杏花有点茫然,顾不上外界变化,与她无关。
      她喉间一阵翻涌,那个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疑问无比清晰浮现于脑海,几近破口而出:她有做错什么吗?

      如果现在说出来了,会有人愿意听愿意回答吗?

      杏花摆了摆头,用力咽下这个明知无人搭理的疑问,抓紧空闲平复着呼吸,接下来才好继续无言地应付那些人的处置。

      扑通一声。
      一颗石头飞入溪水。

      有人一个接一个地踢着石头,精准地踢在继母那一面,走近。
      伴随着村民们异常的沉默,伴随着继母明显凌乱粗重的呼吸。

      鼻尖萦绕着的香气,暖烘烘的,好像是甜甜的面香?
      杏花慢慢眨了几下眼睛。

      ……杏花悄悄抬起视线,先是一惊,她被一双圆溜溜的杏眸捕捉到了,那个人是在看她吗?
      ……是在看她。
      杏花大脑一片空白,呆呆与那人对视。

      杏眸的主人目光清澈,没什么神情。
      可她柳眉眼梢长发线条婉转,脸颊透粉,唇角天然上翘,一身雪白衣服锁边都滚着绒毛,怎么看都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杏花深陷其中,有点发晕。
      好像幼时给阿娘帮忙实则添乱,被柔软的毛线团绕了满指,牵引不出,拨弄得晕乎乎的,又忍不住小心珍惜地轻轻感受稀奇的毛毛线,顺滑而柔软。

      这样的人在与她对视,不是高高在上的打量,没有故作同情或嫌弃地变了脸色,一切如常似的。
      还、还向她点头示意打招呼。

      明明是自己直直盯着人家,过于无礼无状了。
      杏花慌乱点头回应,之后便深深埋下头。

      白毛毛路人拎着一个竹篮,缓步行进到杏花和继母跟前一步距离,收步。

      顶级猎手,四周一草一木任何动静都要尽在掌握。
      一个瘦巴巴幼崽的视线,当然也不在话下。

      白毛毛路人——世俗身份女猎户,真实身份威霸山溪的兔子精。自号无敌白毛大牙,简称白牙。

      看在可怜幼崽目光崇敬的份上,白牙决定用她所总结的人类习俗,回复这个人类幼崽的目光信号。

      大部分人类的视线透露太多心机,不是在胆敢小瞧她、妄图挑战她的实力的路上,就是在欠揍的路上。
      而这个幼崽的眼睛,很罕见,还挺圆。

      于是,白牙缓缓地、郑重地,点了头。

      话说人类这时候是不是还要龇牙笑招手来着?还会说吃了吗?去哪里?之类的奇怪的话。
      在白牙看来,人类在问候彼此之时,很多人类眉眼和肢体反而表达着违和的戒备信号,那就证明,他们的笑不是笑,而是威胁地展露尖牙。

      白牙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在路上问人吃没吃?她没吃的话你又不能立刻请她吃饭,那问什么问?为什么要窥探别人的行踪?是怕路线冲突地盘重叠吗?

      人类真是奇怪的动物,白牙懒得深究这些,去繁就简,点头就够了。

      她也不用招手摇手夺取注意,维持存在感。
      有哪个人类能忽视她的存在,错过她的招呼?
      当然没有。

      强大的气场才是根本——无敌白毛大牙如是说。

      白牙施施然接收人类幼崽点好几下头的回复。
      完毕,微微眯起眼睛,开始威慑另一个贼眉鼠眼的人类。

      “敢、敢问大人有何吩咐?”继母声音紧紧掐着。村民一阵骚动。

      说实话,杏花不太理解周围紧张的气氛。

      直到一声破空。
      继母不过轻轻动了一下手中的柳条,白牙就迅速踢出一颗石子,击中其肩膀。
      继母吃痛,哎哟哎哟出声。

      白牙淡淡:“别乱动。”

      起初杏花仍不能共情大家的紧张,默默想了一会白毛毛路人的声线,符合她的外形气质,甜豆沙一般的声音。
      过几秒,杏花才后知后觉:……她竟是这么行事吗?很凶。

      还真是瘟神,继母连痛也不敢叫了,一动也不敢动,讪笑着重复一遍询问请示来意。

      白牙:“你们在路上干什么?”
      这是她进山的路,是她的地盘。

      继母僵硬地用眼睛示意柳条和杏花,讷讷表示:“呃,家里的孩子犯了错,染了脏东西,用杨柳可以,呃,驱除晦气,咱们在忙着帮孩子去去晦气,迎接吉祥。”

      白牙:“……”听不懂,这只贼眉鼠眼的人类说什么呢。

      “哦,所以你要打人?所以你们一群大人就要聚众围困一个小孩?”

      “真无聊!”白牙咧开唇,不是笑,而是森然地切了切牙。

      白牙干脆下结论:“我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只知道,谁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我就让谁现在立刻马上倒大霉!”

      继母听得摸不着头脑,这煞星管天管地还管大人揍孩子?
      她上前一步,准备再解说一番老人教诲世俗规矩。

      不服?
      白牙单手拎起继母,扔进水里,立刻让继母倒霉,“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不服气。”

      “服了吗?不服就起来跟我打。”

      继母被风吹得直打激灵,听了这话更不敢起身,只能坐在水里摇头摆手:“哪里哪里,都是误会!一切听大人吩咐。”

      白牙踩着石头将柳条磨得稀碎,石头摩擦的声音让人牙酸,“还有谁,不服气?”

      村民目瞪口呆:这女人不会连石头都捏得碎吧!

      村民们连连否认并坚定表示,以后一定会废除这种陋习!

      要知道,在集市上,以前得罪过这个煞星的人,但凡一个眼神不对,就有可能被女猎户暴起威胁,拎飞抡飞。

      谁也不懂明明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姑娘,为什么分毫不退,十分记仇,丝毫不带理会世俗规矩的。
      谁也不懂一些小事怎么就会得罪她,被她揪着不放。

      这正是村民们如此忌惮她的原因所在:喜怒无常,捉摸不透,实力强大,性情残忍,恐怖如斯。
      总之,惹不得!

      白牙淡定地忽略人类,从竹篮里摸出一个还带热气的大馒头,开始嚼嚼嚼。
      人类又简简单单地被她搞定了,她又促进了领地的和平和谐安宁,再吃点东西犒劳一下。

      本来装得满满的冒尖竹篮,到了半路,被她吃得至少减去了四分之一。走了几十步,该吃馒头了;被人类用讨厌的眼神看了,合理警告回去,又该吃馒头了。

      白牙嚼嚼嚼馒头,身边这么近还有个人类,可是兔子没有感到威胁,也没考虑到护食。

      相反,白牙越瞅这只人类,越想给她塞馒头。
      越看人类的圆眼睛,弧度圆润的耳朵和头型,越想拍拍她的脸,想她有点血色,想她的脸颊和肩颈的线条能够丰盈流畅。

      人类支着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折了的干枯手腕,揪着衣角,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不是要和白牙对打,而是为了向白牙道谢:“大人……谢谢,谢谢您。”

      这才是当大人物,不对,当山大王的感觉吧?
      白牙克制住想蹦跶的冲动。

      非常护食的白牙,吃饭的时候连叽叽喳喳乱叫的鸟都要头锤顶飞,这一回半点没惋惜大馒头,而是把一整个竹篮,轻轻放在杏花边上。

      白牙对杏花点点头:“你吃,我走了!”干净利落转身,慢慢踩了几步,收到身后人类又一次感谢之后,她才大踏步沿河走了,一边走仍一边挑石子踢。

      等白牙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溪边才重新恢复热闹。
      继母哎哟哎哟地爬出水,忙着去找人看她的骨头有没有被伤到,村民们惊魂未定地讨论着女猎户的各种霸道行径。

      杏花被忽视在一旁,难得闲暇,她拎着竹篮,久久地眺望无名山的方向。她怔怔地想:原来……她就是女猎户。

      深夜,杏花守着阿娘的坟包,借着一小堆柴禾火光,最后码齐野果馒头秋菊花环,点起香烛,点燃黄纸元宝,没有徒增寒暄,她专注地念诵起精心打听准备了很久腹稿的祝颂语。
      直到天色明亮,杏花跪地叩首再三拜别阿娘,拎起竹篮,远远离开了坟地,回首再看不见,她才停在原地,蹲下,无声抹泪:……今日,她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泪眼迷蒙中,杏花看见了无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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