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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窥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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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的几百年里,时卿时常会下山,依傍着银杏峰建立起来的宗门,叫了个归青天界的名字,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子衿学习傀术的时候,没事做就会同他吐槽一二。
今日说说掌门人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明日就骂骂那伙房的师傅做饭实在难吃,再不然后日还要继续啐两口那自诩长老的小毛孩子狗眼看人低,仗势欺人太甚!
总之每日都有新花样,时卿一个人在山上无聊的时候,倒也是乐意听他说这些的,或许阿玠会比他感兴趣的多,只是他不便说话罢了。
直到后来,峰上多了一位被下边掌门送上来的侍从弟子,子衿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就是每日出门都要坐在末惊的肩头,都不坐着了。
和那位侍从弟子大眼瞪小眼的,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两相望,一个赛一个的像哑巴,更是坐在院里的石桌边像两座雕像。
侍从弟子看看子衿还是少年模样的脸,再偷偷瞥一眼他身后如石像一样竖立不动的傀,心中没底,眼神频频送向一旁的屋舍,像是期望从那里边钻出个能救他于这等水火中的人。
不过还没等到人出来,子衿看他那虎头虎脑的模样,就有些不悦的蹙眉道:“你是谁?上来干什么的?卿卿不是不让人上来了吗?谁把这话当耳旁风叫你上来的?怎地年纪轻轻就有些这样的臭毛病?莫不是觉得岁数大了,要卿卿都得对他们礼让三分?说出去岂不是笑话吗?谁家山门要长辈让小辈的?倒是会凭借着苟延残喘的模样教训人,活不长怎么不去死一死省心,非得跑这上边来给人添堵?一群不老不死的狗东西,真当卿卿是软柿子了,专门挑着他捏得吗?”
当头就是七八九个问题抛下来,环环相扣问得侍从弟子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从哪个问题下口。
张张嘴,又觉得不妥当,他立马闭了嘴,小心翼翼地看着子衿的脸色行事。
子衿左看看,右看看,当真是越看越心烦。
甫一想动手将人驱赶,时卿却从屋舍间出来,随即出声:“是我将人要上来的。”
手中要飞出的红绳也猝然收回,子衿有些不敢置信的侧脸去看他,惊疑道:“你让他上来干什么?瞧着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上来早起接露水喝吗?”
“这是第七次了。”
时卿回答的没头没脑,子衿却是瞬间就懂了,多看时卿两眼之后,才又将目光移在他身上,蹙眉道:“你确信,这就是?!”
时卿:“嗯。”
子衿:“……”
子衿:“他长得好丑啊。”
侍从弟子:“……”
“你叫什么名字?”
侍从弟子茫然一瞬,反应过来赶紧回他,忙不迭道:“哦哦,我叫熊未惊,是这届新入门的外门弟子,昨日掌门和长老们举办了收徒大会,我被时长老看中,掌门昨日就嘱咐我,今日上山侍奉长老,需谨言慎行,时长老不喜喧闹,让我安分守己一些。这位前辈,我……”
“如今几岁了?”
“啊?哦哦……”熊未惊叫他问得措手不及,话头立马转个弯,“刚满十五。前辈别看我身板小,但是我会干活,不……”
“怎么想着上归青天界的?”
“来这儿混口饭吃的,还想学些法术傍身,虽然我愚笨,不一定能学得好,但至少也能助人。”熊未惊说到此处,还有些憨厚的挠头傻笑。
“长得丑,还是个傻的。”子衿说着脸上嫌弃,但是也没见行为举止上嫌弃在哪里,话头一转,“明日开始,跟着我后边修习术法,时长老懒得管你,也不时常在山上。首先学会戒骄戒躁,目光不要看得太远,放在眼前就行了。”
如此谆谆教导,熊未惊听了忙不迭点头。
“会做饭吗?”
熊未惊:“会!”
子衿理所当然,“时长老给你收拾了屋子,后院有个小灶台,你今晚收拾收拾。明日开始,除了做几顿自己糊口的饭菜之外,还得算上我和时长老的份儿。你若是没有什么宗门规矩放心上,也可以和我俩一桌吃饭,想要什么食材,就打着时长老的名头下山去拿,他们不至于因为这个为难。”
他又是乖乖点头。
“下山也别说太多我的事情,时长老是归青天界的长老,我可不是。说不定哪天我就走了,我在此也就是借住些时日,且特别不喜旁人过问我的事情。你应该是个懂规矩的,不会乱说吧?”
这话说得,有几分威胁,又不像是。
熊未惊似懂非懂,还是点点头。
“名字就不要过问了,叫我前辈就行,以后指不定就遇不上了,懂了?”
他又是点点头。
子衿眉头一挑,笑道:“懂了就去干活。”
说罢,熊未惊应声,立马起身蹿后院去忙活了。
时卿将自己晾了许久,等着人走了,他才缓步从檐下走出,瞥了一眼优哉游哉坐在石凳上的人,“这一世懒得费心去找,昨日看见他,索性就将人提了上来。我看他手脚利落,应该不是个喜欢多嘴多舌的。”
“卿卿,此言差矣,你看人可不准。”子衿忍不住拿往事出来调侃他,“想当年,你也是这样说阿玠的,他可不老实。”
时卿:“……”
眼见时卿闭了嘴,子衿也是点到即止,不再深究,又将话题扯到熊未惊的身上。
“怎么就到了第七次转世了?还偏偏落在了这归青天界,要是动手的话,我是不是得剿灭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活口?”
时卿:“嗯。”
“前阵子,你出门在外,有好些个觊觎你美色的浪荡子跑着山上来,为求见你一面。归青天界是默许他们可以上山来闹事吗?怎么说你也是宗门长老,就这样让人去窥探?!”
时卿:“你是如何处理的?”
“碰上只是单纯来求见一面,当然就是厉声斥责,将人赶下山就行了。若是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也是懒得再让他们有为祸世间的机会,索性将人一并杀了个干净,免得最后落些不必要的麻烦。”
“干得不错。”时卿倒是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还觉得他做的非常好。
“为什么不将人劝回去,反倒带上山来了?”
时卿:“你不想见他了?”
“也不是。”子衿面上浮现出一丝别扭,支支吾吾个半晌,才吐露心声:“也不是不想见他,虽然他活生生的在我面前,但是他第二世的躯壳陪伴了我几百年。我自认不算是长情的人,不过想着躯壳在这儿,要是还与转生之后的人待在一块儿,总觉得有些别扭,像是自己给自己找个了藉慰的东西。忘不起前人,对不起后人。”
时卿:“……”
时卿:“你说不长情,实则最长情,不是吗?”
“……”
“你对他有情意。可如今,你却贪恋他第二世的躯壳,为什么?因为第二世的他,最接近你们初遇之时的他,你仰慕他,敬爱他,独独不会疏远他。子衿,我虽然不懂,但是我看得见。你痛失所爱之时,也并非想得是毁天灭地,而是要我以回天之力救他。”
“可是他早入轮回往生,将他制成傀,你也没有怨我困他躯壳在这世间,惊扰他不得安宁。子衿,你自始至终只是想要一个末惊罢了,我如你所愿,你自己看得明白,已经慢慢放下了这段执念。你不适合成魔屠尽天下,以后杀人这些事情不要再做了。”
子衿:“卿卿……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为什么不适合?”
“你还记得我曾嘱咐过你吗?”时卿抬眸去看那棵发了嫩芽的银杏树,缓缓道:“你回来的第二日,我有事出门,午时出,酉时归。我去了那都城,屠了一城之人,说我是为了阿玠也好,说我是为了将军府也罢。旁人不知道,我心知肚明,我不为了谁……或许是有那么一个心疼的人放在心上,如今已经没那个功夫惦记了。今后,你也不必为了我徒增杀孽,这样不好。若是某日神墟之境开启了,你也还能趁乱进入其中。”
“……所以,你已经做好了决定吗?”
时卿茫然一会儿,“什么?”
子衿:“赴死。”
“……”
“卿卿,你对我有恩,即便你十恶不赦,你坠落成魔。可是你救了我妹妹,救了我,救了末惊还为他改命,你对我来说是好人。”
子衿说得一本正经,时卿侧脸看他,看得有些想笑,嘴角微勾,“你如此不是助纣为虐吗?此番言论一出,我终于还是明白,为什么古来的恶人身旁会一二个忠心耿耿的走狗了。虽然不大好听,但是说出来,你确实也挺像。”
子衿:“……”
“子衿啊,我可不是好人,我是恶人。”敛去眼底的笑意,时卿回头看着树上的嫩芽,怔怔道:“我已经做不得好人了,我害你修为倒损,神魂不全,不算好人。我以前也想过就算我魂魄不全也无妨,我欠故人一条命,就当这是抵去了人命债吧。如今想想有些不妥,我这命还没送出去,这债就抵不掉,除非我确实命陨。”
“我也想过,要是他不救我就好了,任我自生自灭也没事。但是他救我一命,我就欠他一命,就算我这世老死,这孽债下辈子也要还他。”
“卿卿……为什么……偏偏是你啊?”子衿难免心疼,比心疼末惊还要心疼他。
时卿哼笑一声,也是不明白。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