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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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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扬在院内玩着池内的小鱼,瞧见卫宸快步流星跨进王府,当即挡住了卫宸:“唉唉唉,殿下不在,被宫里召去了。”
卫宸打掉他手里的杆,说:“多大了还玩鱼。”
孟扬被卫宸的无名火迁怒到,“嘿,你这人...”见卫宸不理他,在身后小声嘟囔道:“莫名其妙...”
话音刚落,卫宸顿到原地,孟扬身子一颤,不等卫宸回身,抄起鱼竿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郢都的四月天多少还是带了点寒气,程岩拿着小棍迎着日照,逗着笼中雀,漫不经心问道:“老三呢,怎么还没来,回回召他,最慢的总是他。”
一旁两鬓花白的满公公缓缓开口:“皇上莫急,靖王就来了。”
许是听进了满公公的劝解,程岩转身将手中的小棍递给满公公说:“不等了,铮儿,你过来。”
程铮上到近前,半跪着:“皇爷爷。”
“听闻你近日动静闹得挺大,半个诏狱的顶都化了灰。”程岩虽是嘴角扬着说,但神色却是威压之气。
“回皇爷爷的话,皇爷爷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近日有一名唤‘乌金箸’的组织,要对孙儿不利,孙儿抓了他们中的一人,却被劫走了,这才让诏狱损失过半。”程铮诚恳的卖了下乖。
程岩点点头说:“有人要对世子不利,东宫最近得加强戒备。”话毕,程岩补充道:“你们王府,也要调派些人手看护。”
程铮立刻揣摩上意:“多谢皇爷爷关照,府内有护院,孙儿一介武夫,不劳皇爷爷挂心。”
“也罢,你呀,也不常进宫,皇爷爷都不知道你近况,没事多来宫中,看看太子,看看你皇兄也是好的,说到底,还是一家人,常走动走动也好,你...父王可好?”
“回皇爷爷,父王一切安康。”
程铮与程岩叙完话,走到昭明殿阶前,就碰上了迟迟未到的程景灼身后还跟着程景筠,恭敬的行了礼:“三皇叔、四皇叔。”
“呦,楚王世子,三皇叔看着你又长高不少。”程景灼笑盈盈地拍了拍程铮的肩。
程景筠咧着嘴角嘻嘻地笑说:“三哥,人家世子爷,可是夜夜流连红粉青楼,你这皇叔好不潇洒。”
程铮礼貌的笑了笑,早已司空见惯般说:“承让。”
程景灼手挡在程景筠身前说:“怎可如此戏弄晚辈,再怎么说,楚王世子好赖也姓程不是。莫要伤了和气。”
程景筠笑着俯下说:“是,三哥教训的是。”但脸上还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程铮在袖中紧紧攥起了拳,但脸上还是一如往常。
“你父王可好?”程景灼一脸怪笑的盯着他。
“托皇叔的福,我父一切安好,日日吃斋念佛,不劳皇叔念。”
程景灼饶有意味地说:“是该如此,‘奉旨反思’就得有反思的样子。”挑着眉说完,满意的转身进了昭明殿。
程景筠跟在程景灼身后,与程铮擦肩之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暖阳不偏不倚的挂在楼角,程铮长舒一口气暗暗的想:在这皇城之中虚与委蛇才能明哲保身。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皇帝都知道,还假意送我护卫,除了监视...恐怕也是想看楚王府的态度。
刚准备出府的卫宸迎面撞上了程铮,卫宸立刻一言不发地跪在程铮面前,旁边憨傻的孟扬挠了挠头,便听到下跪之人说:“殿下,属下办事不力...人丢了。”
“一群饭桶!”程铮敛起怒火。
院中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孟扬绞着手,眼神都不敢乱瞟,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卫宸感觉背若芒刺,鬓角顺下一滴又一滴的汗。
半晌后,程铮开口道:“罢了,退下吧。”
程铮摩挲着手指玉戒,望着卫宸离去的背影又转首看了看搞不清楚状况的孟扬,微微仰首眯着双眸,瞧了瞧这天昌十七年的四月天。
郢都城一派生机,好似只有楚王府枯如槁木。
程铮叹想道:身边不过寥寥几人,在这权利暗涌的郢都城内,我是黎民之上的世子,人人敬仰的殿下。我到底是什么,不过是罪王之子,仰息着高空悬挂、触而不及的九重高阁。就连无名小卒都知道什么叫趋炎附势,他们不过是为了糊口,我也不过是受着程家血脉里一点可怜的恩赏活着罢了。
人人敬他尊贵,人人笑他可怜。
孟扬见程铮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免有些发毛,怯怯的说:“殿...殿下,你没事吧...”
程铮微微一笑,这是个安抚的笑。
“无事。”程铮口吻淡淡的,尝不出一丝韵味。
程铮心想:我在孟扬这个年纪也是如此烂漫吗?匆匆几年,我竟忘了来路,亦不知归途。
星河啊星河,那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是你的来路吗?
如果是,我等着你。**//
昏暗不明的内堂,跪着一人,那人病容在白皙的肤色上除了虚弱瞧不出任何神色。
半晌堂内的背影转过身,目光死死盯着下跪之人:“你可知错。”
池术无力的支起双臂,回话:“恩主,是属下擅自下燎原令,去诏狱救人,属下知错。”双唇泛白开裂,池术开口时尝到了甜腥。
“古晨,取戒鞭。”乌金箸掌门人对着向堂内窥探的侍从说。
古晨不情不愿的取来了戒鞭:“恩主。”双手奉上,又偷偷的瞧了几眼病弱的池术。急切的出了门,准备向葛叔报信。
恩主没搭池术的回话,提手便是一鞭,恩主又道:“你可知错!”
抽破肩角衣服。池术闷哼一声,丝丝血渍浸到破口的肩角。池术撑着地面,定住身形。
鞭尾抽破了嘴角,鲜血涩腥噬喉,他喘了几下,道:“属下...知错。”
恩主怒下又提一鞭,“你可知错!!”一鞭子抽开了池术的前襟,好在生魂支住了身体,手臂颤抖不已,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的喷出,池术抹去唇角血渍,说:“属下...知错...”
三问:“你可知错!!!”起手再是一鞭,这下彻底将池术身形抽散,歪倒在地。血腥味涌满整个堂内,伏在地上的池术提着一口气吼道:“不知!!”
‘啪’一声,戒鞭被丢到了一边,恩主说:“这句才是真心话吧。”
“你可知我为何要抽你这三鞭。你可知田沭为何会出现在诏狱,田沭素来与你交好,你却不知他内心的想法。”
池术:“......”
突然被点醒的池术,颤颤地开了口:“我...我不知。”
“他本资质不佳,见你日日游离噩梦,他便向一队寻到楚王世子的行迹,暗暗跟随记录,以便你日后所用,楚王世子是什么人,那是天潢贵胄,即便是虎落平阳,蛟龙失水,岂是你等...可窥!!”
池术猜想过许是楚王世子跋扈专横,田沭只是当街无心冲撞了他,才导致田沭...更许是天家本无情,视凡人如草芥。不论哪一种猜想独独没想过是因为自己。
竟是为了我,他不敢相信,他以为世人皆冷清,他便也冷,田沭如影随形的相伴不过是留在乌金箸的借口,是利用的手段,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超脱凡尘,人世间的种种在他眼中也只是各取所需,乌金箸的人,大都以为田沭与池术亲如手足,连恩主都这样想,但实则,他从未与田沭交过心。
乌金箸院墙高耸,一个人久了,是会渴望墙外面的百态人生,院里的人出不去,田沭是个例外,他是主动留下的。
“我再问你,你可知错!!!”
“我...我知,我知错。”
这么多年,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身边人的想法,也不曾在意过。他的萎靡,终是害了他以为冷情却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恩主怒斥道:“你可知,在这乌金箸第一法则便是‘服从’!”
“恩主...田沭,田沭毕竟是...属下不能...”
不能什么?是什么,他说不出。不能什么,他也说不出。
他变得有些迟钝,像是生死之外的事情,都变得万分迟钝。他在渴望世间温情的同时又拒绝着。
池术缓过气又重新跪好,心口的阵痛再一次袭来。
恩主道:“你这心口的伤,便是那楚王世子所赐。你身为乌金箸少主,竟不惜代价,还让自己身处险境,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何而活!”
为何而活,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将军府在梦里被烈火彻夜肆虐,烧掉了他的笔砚,融化了他的花圃,同时也撕裂了他。池术在火光里窥到了来世今生,他这辈子的‘活着’只有一种方式——就是报仇!
可人活着不是只有一种方式,也不只为一个念头而活,若是当活着的唯一念头消亡时,还能剩下些什么。
他在逃避,他是这样想的。满门的仇恨揉捏的他不成人样,换句话说,他不该有人样。
任何的‘人样’在仇恨面前都是背叛。
“可是我...我不能...”盈在眼眶的泪水顺着眼尾挂在脸角,哽咽道。
乌金箸掌门人再也听不下去,便抢道:“今日,我且三问星河,你可知那日,随你劫狱的乌金箸杀手,死伤多少!”
“我...属下不知。”池术的头更低了,心虚夹杂着愧疚,浑身冰冷,只有流出的血液是温热的、粘稠的。被监视几日令他松弛,浮生若梦般偷得半日闲。
掌门人怒吼道:“你那日的决策,伤十一死九人!!!”恨不得再提一鞭,这样遍体是伤、浑身是血的池术,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愤然的挥袖转去身,不忍再看他。
“星河,救一人死伤十几余人,我知你心系田沭安危,但这十几余人的安危便不顾了吗?你还记得你的夙愿吗?你还知道自己为何而活吗?劫狱之事,到底是为了情义还是你内心对温情的贪恋!!!你看得清你自己吗?”
我看得清我自己吗?
我...看得清吗?
天昌九年,将军府一夕之间,悉数坍塌,他的家人全部倒在了那年被宣判的‘谋反’中,他看不清归路,蒙恩主太师所救,藏匿于乌金箸内,夜夜梦回,浸湿了一身又一身,他没亲眼看见血洗将军府,却日日梦见。恩主的不吝赐教,田沭的如影随形,他竟忘了自己的来路。他渴望如田沭般的照耀,渴望暖阳裹挟,更渴望失去不复的家人。可他又知田沭的照耀,仅是夜半的昙花。饮鸩止渴终是了了田沭,亦了了他。
“少主,少主!!!”五官逐渐失感,身子重重的倒了下去,发丝覆在侧脸,在最后一点感知里,身后有一人跑来,慌张的喊着他。
直到双眸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