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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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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扬从屋内出来见池术主仆二人离去,立在程铮身侧,悠悠道:“这位少主,真真是清河明月一样的人儿啊。”说着眼中便冒了光,余光扫见地上躺着的血尸,转瞬又皱起眉,道:“可惜,‘清河’不净,‘明月’不洁啊。”
程铮望着月下霁风,重复着孟扬的话轻声喃喃道:“清河不净,明月不洁。”
郢都城的晚风并没有吹去程铮体内的刺骨寒凉,反而,教他冰冻愈深。
古晨瞧见池术脸角的血渍,从怀里摸出手帕递给池术:“少主,你的桂花糕,我拿给孟扬吃了。”语气越来越沉,低下了头。
“桂花糕?”池术并不记得吩咐过这件事,只得抬起眉尾疑惑的看向垂着首的古晨。
古晨咬咬唇,内心斗争了半晌,抬起眸缓缓道:“是恩主,恩主嘱咐属下,给少主买些桂花糕,恩主说,少主喜甜,便命我...”
池术听了这前因后果,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见古晨一副自责的样子,但还是笑着安慰道:“无妨。他若喜爱,下次便多置一份。”
古晨见池术并未苛责自己,恢复了神色,轻松道:“是,多谢少主。”
池术破冰融水般溅起一潋笑意,带动着眼尾,散掉了成日里环绕在他身边的肃杀之气。
古晨窥见莞尔而笑的池术,便也跟着笑了。心想自家少主不是旁人说的冰川凝水,亦不是河底冻石。
主仆二人走到一家茶汤小店棚下,古晨饿的“咕咕”肠鸣,池术瞧他快要走不动了,向店家要了一份汤水,正要落座,身侧来了一位乌金箸门下从属,凑到池术耳畔说:“重娘在春月馆等候少主。”
说罢,池术瞧了瞧饥饿挂脸上的古晨,转头对店家说:“劳烦,实在抱歉,家中忽有急事...”后面的话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店家倒是个热心肠,笑呵呵的摆手道:“无事,小店逢客许多,自是不会为难。下次有空再来便是。”
池术客气的笑道:“谢过店家。”
池术都想好怎么说服店家,将古晨暂押在这做抵。岂料店家慷慨,他转身便松了一口气。
池术披着月色回到春月馆。重娘真是个体贴人,约人相见,约到家门口,如此,便不用满郢都城内东征西跑。
闻言,重娘是郢都城内有名的花牌歌姬,百金难买一曲,千金难见香容。
无人不晓。
后来,竟遇到一赶考书生,日日垂暮于重娘帘内,谁知那书生,三次应考均折戟而回。便干脆做个欢场风流写词人。不久再次落榜。那书生许是生了归隐之心,便辞了重娘,留下一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池术轻推房门,重娘望着他,笑靥如花,斟了杯酒。道:“少主,今日的礼可还满意?”
池术倏地想起今夜楚王王府里的刺客。道:“何来的满意。”
重娘不紧不慢,不改笑意地说:“今日这出戏,得以让少主显一片赤诚。”重娘举杯敬去,阴恻恻地说:“赢得那位世子的信任。”
池术推开酒盏,摆摆手道:“即便如此,未觉满意。”
重娘微微侧头,便觉坊间关于这位少主的传闻不假。
继而又说:“早知少主薄情,是以,重娘在这份礼里加了筹码。我有一人,现下在少主院中。”重娘手指抵在唇上,做了噤声的手势:“嘘!能审出什么,全凭少主手段。”
媚眼重娘尽显欢笑
池术瞧着重娘的模样许是吃醉了。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重娘又饮了一杯,凑近瞧了瞧眼前这个肤若凝雪的可人儿,她见池术有闪躲之意,笑着摇头道:“我不要你,我要...进乌金箸。”
池术瞥着重娘不安分的手,问道:“要做什么?”
重娘收回凑近池术耳垂的手,转身坐回位置,道:“寻人。”
“......”
重娘眼中笑中带泪,饮下一杯,又饮下一杯,泪水花了她的妆,重娘趴在桌案上,杏眼凄红的定格在一处,手指摩挲着烧的‘噼啪’作响的烛台边,火烛下重娘的神色凄入肝脾,叫人生出几分怜爱。
“......寻谁。”池术问道。
重娘是笑着的,可眼角挂着泪,她转过脸时,泪流满面。
“寻一人。”重娘提起酒壶道:“心上人。”
池术眼眸轻微抖动,心上人...
“少主,知道什么叫心上人吗?”重娘嘲笑道:“都说少主,少年所成,旷世奇才,一柄生魂,腾空出世。”
重娘推开窗柩,楼外月影洒进屋内。
“我与他在风月场相遇,一首词作写尽了世态炎凉,他是个天才,不可多得的天才,我的样貌被他写进词里,活灵活现。我的舞姿被他添上颜色,熠熠生辉。他拿起笔,我就心动。”
重娘落下簪,随手丢了出去。
“我想跟他走,去哪都好,去哪都好...”酒在壶内流转,“他们说我痴人说梦,我不信,他们是朝三暮四,燕肥环瘦都满足不了,岂知情爱于我们这样的人,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他们将我们比作物件,比作摆设,比作什么...都不比作人。”
池术在重娘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池家的血泼进了梦里,折磨让他痛不欲生,他做不了一个‘人’,不论是权势倾压下的重娘,还是身陷血海里的池术。
重娘道:“可七郎懂啊,楚馆女子在他词里,有了形状,人的形状,七郎将我们的爱恨情仇,贪嗔痴恋一一写下,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有了不同的样子,我钟情他,我痴迷他。”
罗裙着身,身段袅娜,重娘唇上一点朱红,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压不住情丝惆怅。
她回眸时,颜色全无。
重娘道:“老天瞎眼,老天瞎眼啊,让我的七郎屡次落榜,我看着他打翻了字画书卷,又哭又笑,待馆内打烊,人走光了,期郎坐在亭边,一手揽柱子,一手抱酒壶。他在风月诗词与功名之间摇摆不定,我听到了他的不甘。”
“......”
烛火寂寥摇曳,地上的影子歪歪扭扭。
当年踌躇满志的少年,死在了贝阙珠宫外。
刘子七不止一次地隔窗眺望九重殿宇,红门紧闭阻隔了少年的登天路。
这座城里,迎来送往过太多才华盖世的少年人,数不胜数。他们都曾满怀希望,相信在这盛世之下,一览众山小。
那时的他们都年轻,拥有着满腔抱负与卓然超群的学识,考取功名仿佛如踮脚摘叶,触手可及。
池术抵开椅子,说:“乌金箸向来是讲规矩的,以条件交换,便是坏了规矩。”
沉默多时。
池术撑了撑眼,无声叹了气。道:“你且先住下。”
重娘端起酒壶,不语。
转身偏向窗,对着郢都城墙圈起的月,迎着尚未褪去冬气的春风,一饮而尽。
“更与何人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重娘癫狂的笑声,重重落在池术离开的背影下。**//
舒华清踏着月色,屏退随从,悄然入了东宫偏殿。
一进门,瞧见一人端坐在正堂之上,‘扑通’一声,两腿一软,舒华清跪了下去。
舒华清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抬,两鬓薄汗蒙起,声颤道:“堂...堂...见过太子妃。”舒华清原本想与他这不怎么来往的长房长女套近乎,以后谋个好前程。
只一进东宫,东宫下人一个个脸上都罩着阴霾,一进这殿,更是怕倒了极点。这偏殿灯火寥寥,刚开口的几个字,声音回荡在这空寂的偏殿,只有眼前高坐的那人,两侧映着烛火,一言不发。舒华清原本芝麻大的胆量,生瞧着一幕,更是破了胆。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半晌过去又半晌
舒华清冷汗化成了水珠,腿也不受控制的抖动,整个人像是冷极了。他不知太子妃深夜召他前来到底是何用意。只得稳稳跪着。
“你——”一声清脆的嗓音,破开了舒华清的防线。
“我我...回..回太子妃的话,小...小人正是舒...舒华清。”舒华清强忍颤抖的声音,但还是抑不住。
高台之上,舒华清看不清样貌的太子妃,太子妃继而又开口道:“想活命吗?”
舒华清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妃开口竟是问他要不要活。
他察觉事情不对,保命要紧。道:“想想。请太子妃指条明路。”
太子妃语气低沉的说:“很好,听闻,你与靖王交好。可有此事?”
舒华清还是以保命为原则,道:“回太子妃的话,小人早年只是替靖王办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谈不上交情,靖王仁善,才许了我监门卫之职,小人深感大恩,不敢论交情。都是小人分内之事...分内之事。”谄媚奉上——舒华清惯会用的。
“仁善?”太子妃轻笑了下,道:“你可有参与池昌旭谋逆案?”
舒华清根本不知道池昌旭是谁,只是早年替靖王写了几个字,他原以为,是太子妃知晓了他与靖王的关系,太子妃毕竟是自己本家,自己却转头与靖王结交,任谁都会生气,尤其是女人。谁知,竟然是跟谋逆案有关。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模棱两可的说:“回太子妃的话,靖王早年欢喜小人的字,我便多写了几张交于他...您说的池昌旭,小人并不认识。”
话音刚落,舒华清顷刻间,忆起靖王当年命他写的内容似有池什么什么...
“混账!”
舒华清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太子妃。
舒华清微一抖动身子,赶忙伏下去,慌忙说:“太子妃息怒,太子妃息怒,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请太子妃明察。”
风至正堂上,太子妃伸出玉手,轻撩纱帐,冠下乌发一络络的盘起紧裹着金色珠钗,太子妃稳着步子下阶,两侧流苏玉珠交叠碰撞,金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堂下的舒华清捏紧了衣袍,手心发了汗,嘴里不断地说着‘息怒’,太子妃驻足在舒华清面前,道“抬起头来。”
舒华清这才看清了太子妃的容貌,头顶高冠,一身华服,瞧着他的眸中透出睥睨之色。就往他身前一立,舒华清胸背一下子湿透了,只瞧了一眼,便再不敢抬头。
太子妃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今日之事你心中有数。”
“是是是,有数有数...”
“很好,他日进了昭明殿,你知道该怎么说。”
“......”
舒华清心想:昭明殿?皇...皇上...这事还要禀皇上?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我...
舒华清正想问到底该怎么说,偏殿灯烛忽灭,他环顾内外,发现就剩他一人,院中树影倒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只得一点月色看清阶路,皇城的围墙实在太高。
他环顾四周,静的可怕,忽然院内池塘溅起水花,打在树梢上,林立树木诡异招手,比方才一入东宫时的情景——更加瘆人。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