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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谁把谁当真 ...

  •   奶奶眼里精光闪烁,寻她的悲苦,八卦成平常,一再追问,猪八戒追媳妇儿一般,“然后呢?她离没离婚?”她一声叹息,喝茶摇头,语重心长地劝说,“奶奶啊,这不是脑残剧,我也不爱嗑西皮。这是我的生活,您能把表情收敛一下不?”
      奶奶顽童似的舔过双唇,嬉皮笑脸,“没有,没有…你别误会。”遂捻起茶杯,浅啄一番,“我只是觉得吧,那小姑娘离也好,不离也好,她的生活也就那样了。变不了多少,人各有命。”人各有命呀,年轻人不信命,也不懂命,却被命拽在手心里,一生颠簸,“我这年纪啊,看什么都像看戏剧,没别的意思。”
      她一筷子插进猪仔仔肚子,当啷一声脆响,掩过她翻白的双眸,要死不活着,“嗐——知—道—了—您没别的意思,您就是无聊,看什么都像看笑话。”奶奶摸摸鼻子,光下一影微摇,把她气的呀!她低吼一声,“离了!”
      真够憋闷。
      奶奶为她添一杯茶,翻了茶壶的正面对她—嘿!别说,挺精致,对得起她花的钱—三片竹叶,青绿色,一叶清静,二叶清净,三叶清境。凉透心窗。她送奶奶一句心平气和,“我谢谢你啊。”奶奶不好意思,对她轻轻哄,“大孙媳妇儿,奶奶也是为你好。”年纪大了,什么没学会,净学些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脸。她一口咬一只老虾子,“谁是你大孙媳妇儿!”
      奶奶一本正经,将前尘细谈,“那姑娘跟你分了,你也过得轻松不少,她是死是活,都是她的选择。你远离了她,就远离了是非不是?”
      远离了是非?是非由心起,由人生。只要有人,哪里不是—是非—这奶奶,心思不浅呀。
      话说也是,谁会一心一思,衷心不二,对一个人从一而终?谁都做不到,她明白得晚了,秀秀明白不得。
      婚是离了,离得太晚了…
      可惜,可叹,可怜…说也说不清谁是谁非了…
      子夜正浓,她下班了。她累得眼皮下垂,一直垂到地上,浑浑噩噩,她渐忘了自己的年岁,以为迟暮,以为入墓。多好。
      没有家回的人,多好啊,身已飘飘欲仙了,一直飘回家去,丢了日月,淡了烟火。
      去休息?
      推开铁皮子,又一阵砰砰响,她已波澜不惊。转而爬上铁架子床,她一脚踩上一栏铁棍,突地一声,被人一把拉住,险些摔地。好在只是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地上是灰泥,她不痛。
      人没看清,她要骂——这都不骂她还是个人吗?天赐的本能,会开口说话了,不骂人岂不浪费?“谁呀!让不让人睡觉?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心眼!没长不会去整容院整整容啊!”
      对面一抹朦胧的影子,颤如昏灯,“是我…恬恬。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有事找你商量…”她见人胆怯如初,面容苍白,恍如苍山薄暮,一梦难醒。人还是那张脸,秀气可爱的,可她怎么如今再看,那么的想蹂躏一顿?
      她好声好气地问,“什么事?”秀秀又是一阵瑟缩,退避一角,她自己站起来,自己坐床头,孤影倚飞虫,夏夜晚风凉。就这么看着眼前人,一别数月,人不成人,“是正根。他说他老板看中他踏实靠谱,要带他做生意。”啧,她怎么听这话这么耳熟呢?像是闻见一坨狗屎,偏有人自作聪明,跳出来指认那是黄金。她抱着铁栏杆迷迷糊糊一问,“他要钱投资,是吧?”秀秀忙不迭围了她来,坐在床边,想靠着她,一如从前。她忙不迭呵斥,“别别别,你别靠着我。我一个单身狗,可不敢高攀你。你就站那儿说,我在听。”
      秀秀嗫嚅着,远她一步,再远一步,却近一步,又退一步。万般扭捏,逃不过命途艰险,才不得不说,“你说着了。他要钱投资,数额不小。”她冷声一笑,眼皮子都懒得掀开,“哦—您这是来借钱了?我没钱,你是知道的,我一发工资,就给妹妹卡里打了去,身无分文,吃饭都成问题。”
      秀秀怨她一句,“你就知道钱!我要钱干嘛找你?把你卖了,你也值不了几个钱。天天把钱挂嘴边,活得像个什么样子?”她自认不假,起身上床去,一面攀爬,一面咕哝,“嗯,你说得也是,我可配不上你。你回去吧,别让我这俗人,玷污了您的双眼。”
      她拉过被子一把盖过头顶,渐缓呼吸,渐闻清淡的肥皂香,万物可爱,唯有在梦中,一轮幻灭,听得一耳娇嗔,“唉呀—恬恬,我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出来打工的。现在我有难了,你帮我出出主意吧。”她深深合眸,夜里声音嘈杂,流水哗哗,像她们一样,低贱得一声大笑,没品没德,说是影响市容,唯有驱逐。
      秀秀把贴架子一晃一晃,摇得心神惧碎,梦不成梦,飘忽似一个气球,一碰就炸,“把手拿开!说话是用嘴说的,用手说的,那就牲畜。”秀秀就把手送开了,一去不复返的情意,一早便如虚幻,只怪年少天真,错把无奈作真情。她听见秀秀问,“你说吧,我好好听着。”
      “你把钱给他了?”她心平气和,甚至一种放弃,她知道秀秀一定会说,“我不肯给他的。他就跟我吵,一直吵得孩子哭,摔东西骂娘的,最后一家子都不得安生。”她再一遍问,“你把钱给他了?”秀秀幽幽饮泣,天大的委屈,她一个人包容了,命是苦的,她没一分错处,“我说没钱。死活不肯给。”她把耳机塞上,单曲循环昨夜的温柔—一念清静,天地为镜,一梦流转,一生蹉跎—她就奇了怪了,怎么音音爱听这种音乐,没一句歌词,每一节音符,藏遍一段人生。越是经历,越是深沉,转而释怀,“嗯。”
      秀秀继续哭诉,“他就把存折偷走了。今晚上又跟他吵了一架,那是给孩子的教育基金,他怎么能这样!”秀秀又是哭,四处找纸,纤云一般的纸,吹送别离,再不见灯下一双依偎的影,秀秀一问,“你连恋爱也不谈吗?”她把辣条递了过去,“不谈。多累啊,遇见的是人是鬼都难说。我指望他养我,他也在指望我养他呢!”秀秀用手拂开辣条,翻身一笑,“哪有女孩子养男孩的?你净说胡话。”
      她望一望灶前的烟火,轻轻袅袅,美如自由,最易消亡。可一笑,迷人双眸,唯见幻梦,心似被蛊惑,流露出一句,“哪里是我胡说。你没看见吗?现在的男人,比女人还娘。那小腰细的,脂粉浓的…若是富贵公子,也罢了。偏偏跟我们一样,在工厂里,一天十二个小时,一小时十块钱左右。见不着天,见不着地,什么都乱套了。”秀秀拍手大笑,“哈哈…还真是。”
      一年不到,人心易变。而今的秀秀为了一个男人,跟她置气,她为了一个男人,跟秀秀决裂。女人之间的感情,真就如此不堪一击?
      心意寒凉。
      又起秋风,原来,已经快中秋了…月渐圆,人渐别。秀秀近乎癫狂的一语,荡入飞虫影,“你说,他会挣大钱吗?”被逼做赌徒,从此难走回头路。
      一天又至,秀秀走了,佩珍回来了,好浓的酒味,把她熏醒。她翻身起来,见一轮明月,犹有余辉,清幽的蓝,蓝不进心窗,她见屋子锈迹斑斑,她见自己凝怀自悲,一地尘泥,将她轻嘲。
      什么值与不值,没人爱的人,一文不值。
      她一个人走去上班,一个人走回屋子,一个面对秀秀的纠缠,身心俱疲。无处宣泄,她一巴掌扇在秀秀脸上,“滚——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爱要不要。”
      秀秀又起哭腔,“我们多年情意,只找你借一点奶粉钱,又不是不还。你何苦来的?”真是问得蹊跷!她一把抢过秀秀的手机,不见人反应,她熟门熟路地点开微信,拉下页面,把一圈红点划开,直接砸人脸上,“你自己心里没数!谁搭救得了你?你们一大家子上班赚钱,一个小孩子花,我一个人赚钱,一大家子花,你有脸问我要钱?你怎么不去死!”
      最后,连人带手机,一并拉出房门,当啷一声响,“滚!!”奶奶搁下茶杯,不知是气是恼,双目微红,直对曦光,她见一圈涟漪,叶下惶惶,奶奶便问她,“她怎么了?”
      她把从前淡然若水,水流云散,而今再聚,已是一个新的人,一颗心,苍白晶莹。凉风无礼,愈发显得她沧桑无力,只道,“染上赌瘾了。没得救。我离她越远,越是安全。”奶奶打个哈哈,不知如何自处。问了不该问的,有点欠教育。只好摇摇头,不再纠结。
      一双人影匆匆掠过,真是时间最易荒废,最难珍惜,抓不住,又躲不过,一身累。转而听见一问,“我吃饱了,喝饱了,你呢?”她抽一张纸,擦过双唇,唇瓣纤薄,天性凉薄。她不认命,她不得不认命,“走吧,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起身,理一理衣裙,浅蓝色的衣裙,唯将风月换烟尘,清冷逼入凄艳,纠缠不休,不可琢磨。她甚少打扮,随意一身装扮,美得花叶羞惭。难怪男人见她穿这么一身,会许诺一生呵护。一时昏了头吧?
      攘攘人世,一生昏头的比比皆是,谁把谁当真?
      她牵过奶奶的手,一直走去前台。目光四下一放—呃…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来,她讲故事的能力这么差劲?三言两语便可带过一生,因着亲身经历,恨不得将烟尘,一丝一厘,细细掰开来数。
      好似孩童一般幼稚。
      好处也是有的,前台已经没了人,她直接走了上去,问,“结账。”前台小姐姐微微一笑,“您好。我们这里最近搞活动,对新老顾客…”她把耳朵一捂,怎么耐得烦,“行了行了,不办会员,不常来。结账。”
      她跟奶奶一起转下楼梯间,眼前顿的空空荡荡,见一颗枫树影影绰绰,走来一个女孩。凑近一瞧,竟与她一般无二。唯有眸心碎碎光子,独唱烟火,“你去关一下煤气,排骨汤好了。”她身边躺了一个秀秀,红衣白裙,交融春与冬寒。怎么没能发现呢?明明秀秀一脸疲惫,发丝暗淡,“这就来。”
      见人一脸懒散,她问了一句,“你怎么了?”那也是一年盛夏,她被秀秀丢下,略显狼狈。当天夜里,秀秀带回来一个男人,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亲密得似连体婴儿,一笑一和。男人走来与她打招呼,“你好,刘正根,秀秀的男朋友。北方人。”
      她暗念,难怪呢。正正方方的脸,没款没形的身材,站那一笑,活像一团空气,挤在门框里。她走去,杵在门槛内,笑嘻嘻,“你好,男朋友?你长得真可爱。”
      她用—可爱—形容男人,她把男人贬得一无是处,存在即多余。
      刘正根腼腆一笑,“哪里,哪有你可爱,圆眼睛像一轮明月。”不好意思,她不是秀秀,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杵在门内,挡了男人向内窥探的目光,一笑销魂,“你带他来见我,是想好了?”秀秀眉梢飞红,睫毛轻颤,抖落一片光影,“嗯。私定终身了。”把右手护在腰间,她的长夜无眠,懂了什么,也就丢了什么。
      她开始收拾东西,把被子卷好,牙膏牙刷,衣裤毛巾…一件不落的收拾。她在初秋的凉风里,见一叶枯黄,听一地碎片,“你要走了。”她点点头,热汗盈袖,发丝黏腻,“要走了,给你们腾地方。我已经找到室友合租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吧。”
      心里一片潮湿,裹来秀秀一声怨,“你走吧!反正跟你住一起,也是给人当保姆。和正根住一起,不也是保姆?我还得了一分彩礼。亏不了!”原来,她自以为是的姐妹情谊,不过一句保姆—谁亏了?眼前人的温柔和善,原来…只是一场算计。是她错了,她最后还她一句,“你也就值十几万的彩礼。”
      她把东西背上,小跑着要出去,才发现,破旧的屋子,四处爬满青苔,污水滴答滴答,染上衣裤,“我好歹值个十几万,你可是一文不值!”秋色渐涌,褪去青绿的外皮,渐露斑驳霉点,才知人世惶惑,这双眼睛浅显得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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