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影》辞笙

2、王后

　　　　穿着黑色长裙的王后安静地坐着，她的背脊如同书脊一样笔直，就和墙壁上那些国王与王后的肖像画一样，端庄矜持。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的面容并不让她显得憔悴，只让那鲜红的口红更加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蒙拉德家的欧亨尼娅，是生而为王后的女人。从她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她是要成为王后的。

　　婴儿躺在她面前的摇篮里，薄薄的被子拱起小小的一块，只露出有些发青的脸庞，过多的鲜花和香料在小床内侧放成了一圈。

　　王后不记得这是五天来第多少次伸出手去，在那孩子的鼻下探了探。

　　她的指尖在一起长久地停在那里，却没有等来一丝气息。

　　——欧亨尼娅，他已经死了。

　　王后骤然间近乎急切地收回手，然后在心里对自己默念了一遍。

　　在那位先天不足的病弱国王躺进棺材之后的第三天，国王的独子也因为体弱而病逝了。

　　欧亨尼娅并未称呼他们为丈夫和儿子。

　　——国王和王子都已经离去，而她却依然还是王后。

　　身后暗门打开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她转过身，看到亲信的婢女站在暗门之外，伸手示意身后的男人自己走进来。

　　王后于是看了过去——那是一张比记忆中沧桑了许多的面孔，即便能看出匆匆剃去了胡子洗净了灰尘，即便他和过去一样微微昂着头，仿佛仍是那年轻的皇家骑士，可王后依然恍惚了一个瞬间。

　　“欧……殿下。”男人的目光在王后脸上停留了好一阵，转向那摇篮的时候才开了口。那声音里带着北地寒风留下的沙哑，或许还有些讥讽，“殿下传唤我来这里，想必不是邀请我成为王子殿下的教父？”

　　王后站了起来，并没有看向摇篮，径自向着男人走去。她步速比平日里快不少——在旁人的记忆里，王后仿佛永远是那样不急不慢的速度，就如同她在每一场宴会上自高台走下的时候一样，亦如同加冕典礼上她走到国王面前时一样——她此时走得这样急，以至于卡尔洛斯生出了她就要摔到的错觉，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她。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他几乎是抬起手的刹那就重新握紧了拳头：“王后殿下，我不知道——”

　　已经有些陌生的温软触感将他的话都堵了回去，如同刻在身体每一个部分最深刻的本能一样，他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女人。暗门关闭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却没有任何精力回头去看，就和少年时候一样，她总能用一个吻轻易地夺走他思考的能力。

　　不算长的吻结束的时候，他的喘息声有些不顺畅，温热的手心抵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愈发困难。他闭了闭眼睛，到底是没有松开手：“……欧亨尼娅，你的儿子还在。”

　　“我没有儿子。”王后脸上的笑容一如他们少年时每一次偷情时，他忐忑不安左顾右盼，而她却如此地自信和笃定，“我需要你。”

　　短暂的空白之后，他脑中炸开一片近乎绚烂的血色。

　　国王和王子都死去了，可是王后仍是王后。

　　他从不是个愚蠢的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王后需要一个遗腹子。

　　“欧亨尼娅——”他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你污蔑我，流放我，近乎杀了，而现在你找我回来，就是为了，为了——”

　　王后没有回应，甚至没有收回伏在他胸口的手，她如此安静地看着自己少年时候的骑士与情夫，直到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为止。王后终于笑了出来，她踮起脚，轻轻地吻着男人的锁骨，喉结，再到下巴上的胡茬。

　　“是啊，我污蔑了你，流放了你，让你声名狼藉名誉扫地。”她呢喃般地从亲吻中漏出声音来，“可是你不会拒绝我的，不是么，卡尔洛斯？”

　　卡尔洛斯的喉结上下急剧滚动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

　　王后抬起了头，伸手抚摸着他柔软的卷发。

　　——王后需要一个遗腹子，而骑士需要她的爱。

　　从一开始到永远的未来，她都如此确信，哪怕她的骑士自己都为此感到绝望，可是他依然不会拒绝。

　　那是她的所有物，从身体到心灵，永远都是她一个人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