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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提多罗吒序曲·2 ...

  •   而在那间有着金属墙壁的行刑房里,钱弭不再挣扎,歪着头窝在椅子上,呼吸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短促,像已经无力回天的溺水者。戴着面罩的中年执行官看着停表,有些不耐烦,“这条旧川港的狗真能活。”
      1'39"03",1'39"21",1'39"45"。
      他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犯人,等着他断气的那一刻。他听到通讯机中审阅员带着电流滋滋的平静声音:“老大,还不到五分钟。刚到接待员出场的戏。”
      接待员?有什么用,为了避嫌就共用一张脸,只需要登记名字确认身份,然后匆匆退场,对清洗记忆没有任何作用的东西,早该解雇他们了。他哼了一声,继续低头看着停表上跳跃的数字。
      2'34"19",2'57"24",3'07"36"。
      “去把医生叫过来,对了,拿一张写好的死亡证明,”他吩咐手下,眼睛没离开过停表,“该走的流程还是要有的,尽管用在他身上,哼,浪费笔水,要不是老爷一定要报告…”
      5'26"39",5'59"06",6'34"21"。
      “接待员是我们的人,之前我找他疏通过了,”在通讯机那头,审阅员懒散地瞥着晶体管显示器里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头戴耳机,语速很快,“只要他找到「遗忘痕迹」,让旧川港的那个放松警惕,自己进去等死就万事大吉。”
      “用不着那么麻烦,医生,加大惊恐药剂的浓度——呵呵,清洗机是新世纪最伟大的发明…说起来,今天祷拜日,”执行官绕着钱弭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数字跳到“10'00"00"”,“下班我要去礼堂。小x,一起吗?”
      “不甚荣幸。”
      “我没看走眼,你很懂事。”
      “谬赞。”
      7'04"43",7'29"57",7'45"39"。
      “老大,事情很顺利。”
      医生正在写钱弭的死亡证明,执行官放下心来,叫人送了把椅子来坐下,摸了摸胸前的勋章,“不错。旧川港果真家底丰厚,沉甸甸的。小x,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年轻时并不信这种神佛,只是他太过菩萨心肠,即使收钱办事到习以为常,他仍觉得手上罪愆过重,于是拜倒在三千银鉴大慈大悲救苦渡难阐提迦的塑像脚下,后来给那塑像度了金身。
      8'01"20",8'23"56",8'47"02"。
      钱弭看着接待员,心跳由于一瞬间不知名的惊惧而加快,快到几乎停搏,像到达极限的引擎。快得不对劲,他冷汗直出,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对方走进吧台,搬出冰桶,拿出冰块放在铁案上,“酒馆竟然没有切冰刀?”
      “啊,那个。没了。”
      对方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在酒馆里转了一圈,最后妥协般将冰桶放回去,给自己随意倒了杯酒。“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不要在这里大动干戈,”他坐在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拿起《津川蓝鹦报》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这里和你息息相关,小心为妙。”
      “…我死了吗?”
      “快了。”
      他吃力地倚着贴了复古壁纸的墙壁,摸出烟咬在嘴里,哆嗦着手擦了根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他沉默着,努力平息着心中不可控的惊惶,过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这是哪里?”
      “你没必要知道。外面药物浓度怎么突然这么高,你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进行清洗啊。”
      「自由灵魂」上的遗忘痕迹。
      接待员看完《津川蓝鹦报》后朝钱弭走去,脱下右手手套,轻轻握住他的手。皮肤接触的一瞬间,他的意志触电般穿到钱弭脑中,快得不容钱弭拒绝。他挣开对方的手,但又被抓住。
      “你…”
      别说话,「读者」在看你。
      钱弭不再挣扎,“…清洗记忆?”
      “很好,是的。”
      旧世纪的概念哲学家顾慈宁的理论,人是由具象的「束缚苦谛」和抽象的「自由灵魂」组成的个体。无数经历形成无数朝向的单子,无数单子组成你的记忆,而记忆就是你的「自由灵魂。」
      钱弭没搭话。见状,他轻轻笑起来,饶有兴趣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向钱弭,从口袋里拿出巴掌大的厚牛皮本和钢笔递给他,“在这里登记一下。”
      钱弭看着他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过分优雅,觉得他应该学过乐器,因为他戴着亮面皮质黑手套的手指很长。
      至少,很适合弹钢琴之王的《泉水》。
      他将烟头塞进半死不活的绿植花盆里,在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屁股坐在墙边的高脚椅上,心跳依旧很快。
      “弥,这个字不常见。「啊/不断消弭的落日/用最后的余温为世界抹上了夜的香膏」,鹧应流亡时期出版的诗集《二十朵玫瑰和一场庆典》,挺出名的。”
      遗忘痕迹,则是人无可奈何的本能。
      接待员借着接本子的动作和他握手,冰凉的体温从皮肤传至大脑,钱弭竟然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勇气。他看着接待员的嘴里念着诗,带着悲悯的笑意看自己:是「自由灵魂」最脆弱的地方,也是清洗机清洗记忆的侵入点。
      在这里,你会被你自己的「自由灵魂」遗忘,然后死掉。他们只等着你把时间耗完,我猜死亡报告书都出来了,死因是心脏骤停。总之,你尚有一线生机:接待你的是我。
      “…是嘛。”
      “总之,我是来协助调查「铁狼」失踪一案的,请您配合。”
      甜点时间结束了。
      接待员收起笑容,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拿出手铐慢条斯理地给钱弭拷上,指尖贴着他手腕的皮肤。
      “配合…当然。”
      “据我所知,你杀了把你带进津川浑水里的老师。”
      实话实说,你在旧川港不过是个毫不起眼的蝼蚁,「铁狼」就是旧川港呈交给世俗管理部的投名状。我调查过你的身份,你的过去,钱弭。你的确是可以舍弃的棋子,一个前科犯,不就是完美的替罪羊吗?
      “不是——”
      你很会演戏。接待员被逗笑了,“口说无凭,犯人,证据确凿。你潜意识仇恨「铁狼」,于是把他约到你们第一次办事的汽修厂,用了他教你的手法杀了他。尤其是那把小锤子,砸得面目全非啊,啧啧。”
      摆在执行官大人面前的锤子是在五金店新买的,连个果冻都砸不碎…但是有什么用呢?旧川港给了执行官很多好处,把你置于死地,你也知道那位打点上下的好人是谁吧?动动你被药物影响的脑子。
      钱弭身体一震。
      他又想起被子弹打中前看到的真金勋章,还有萦绕在鼻尖的香味,激动起来,像个在课堂上解出难题兴高采烈地朝老师举手的小学生,张开嘴准备回答——被接待员喝止:“你还要说什么‘不是我干的’这类蠢话吗?”
      我可以把你带出去。当然,你要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他紧紧抓着钱弭的手,往钱弭的方向凑了凑,近到钱弭能看清他镜片后眼睛的线条——那是一双令人心动的眼睛,燃烧着磷磷的火光。
      钱弭的眼瞳微微张大,沉默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能做什么!”
      开门看看。他为钱弭拷好手铐,礼貌地笑了一下,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钱弭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烟,手指触碰到里面的东西。
      说的没错,小心为妙。他点燃烟朝门口走去,灰色的烟雾顺着他的步伐飘动。他握住小木门的把手,轻轻拧动,听到“咔哒”一声,门开了。
      推开门,门外一片空白。
      与其说空白,不如说什么都没有。钱弭试探地向门外伸出手,不是空气,不是风,什么都不是。
      手腕处如同闪电般传来接待员的命令:闭上眼睛!
      顾不上监视钱弭记忆的、来自审阅员的目光,接待员的喉咙里发出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钱弭!”
      已经晚了。
      有凉凉的东西从鼻子里流出,钱弭用手指沾了一点,是类似液体的空白物质,更准确的说法是一点「遗忘痕迹」。他看着手指被这抹空白慢慢吞噬,又扭头看着接待员漂亮的脸,淌出空白的泪水,混混沌沌的大脑突然清醒,他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个疑问:
      他不知道门外是「遗忘痕迹」吗?
      接待员镜片后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被吓住了。他用力抓住钱弭的手腕,将他甩到一边,立刻关上门,“没办法了。”
      钱弭倒在地上,看着接待员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掏出和执行官一模一样的手枪,上膛,用力按在钱弭的胸口上,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帮派脏话*,他和那群豺狗一伙的!
      “三、二、一——”
      9'58"03"。9'59"37"。
      10'00"00"。
      “——下班。”
      执行官笑了一下,将停表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不停在空气中释放惊恐药剂的机器同时关闭。他摘下面罩,接过医生出具的死亡证明,满意地看到上面“心脏骤停”几个字。
      他让医生解开绑在钱弭身上的束缚带,拿了个拇指大的手电灯,粗暴地扒开钱弭的眼皮照了照,看到犯人的瞳孔散大,倒映着接待员最后转身而去的漂亮身影。但他没有在意。
      “好了,把他拖下去吧。告诉那边,事情搞定了,合作愉快。”
      接下来的事情对这位高傲的北区人来说简直恐怖,恐怖到多年以后,当他垂垂老矣,「自由灵魂」被遗忘的痕迹吞噬,坐在阳光下流口水时还会偶然想起那双漆黑的眼睛。
      执行官关了手电,正准备直起身离开,灰色的目光还没来得及从钱弭微张的眼睛上离开,却看到那一瞬间犯人的瞳孔紧缩,猛地睁开眼睛,与他四目对视。
      钱弭看到执行官也愣了一下。脑子清醒起来,电光火石间,他想起那杯没有加冰块的酒。
      还有他顺走的切冰刀。
      摸摸口袋,东西还在。他惊诧于安情九处防备的松懈,于是咧开嘴,冲着执行官恶劣地笑起来。
      他不是死了吗?!
      穿着皮鞋的大脚连连向后退去,执行官惊恐地瞪着他,带着些不可思议,钱弭一跃而起,扑在他身上,抽出切冰刀抵在咽喉,“你们太松懈了,竟然不搜犯人的身。该夸你们仁慈还是愚蠢呢?”
      纵使执行官身为在津川混乱浮沉之海上勉强站住脚跟的投机者,此刻也被吓得六神无主,嘴里不停念叨着“救苦镜阐提”的名号,早已没了当年的魄力和冷静。
      “那,那是尊重犯人的人权。”
      钱弭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冷冰冰地笑起来,“灰眼睛的劣等人,北藏清争取来的权利竟让你钻了空子…以为能妄谈我的人权。”
      他看着执行官被他的话刺痛,灰色的眼睛因恐惧而变得空洞,心中一阵畅快。两人在地上扭打,不过很快,钱弭因为年轻力壮占了上风。他死死压着执行官,扯开面罩,正准备提起拳头向他的面颅打去。
      “钱弭。”
      钱弭扭过头,注意到站在墙角的医生。他挑起眉毛,带着疑问盯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人。
      “我建议你不要那么做。”
      医生话里有话。钱弭想了一下,将执行官大力击晕,搜刮一番,摸出不少好东西。他把高级香烟,雕花打火机,现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东西一股脑塞进口袋,最后把他的枪拿走,朝医生快步走了过去。
      “他说能帮你逃过一劫,”医生身体颤抖着,声音却很沉稳,好像对如今的局面早有预料,“关上门。马上就会来人把你放出去,然后就是你报答他的回合了。”
      “你们给我下套?”
      “「合理利用人才」,他是这么说的,”医生压低了声音,“等一切稳妥,他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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