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作游》骸西山鬼

2、契约

　　邢家是十大家族之一，自己是他们培养的死士。这是子乌原来的认定，也是唯一的想法。

　　直到三年前。

　　邢老一共有二子一女，长子英年早逝，无后，邢老一直有意将收养的女孩苏小兰过继给早逝的长子；次子是邢无荣，育有一女邢影；而邢老偏爱三女的遗孤邢玉章。邢玉章天资聪颖，天赋出众，是邢家最被看好的继承人，邢老便又想将苏小兰许配邢玉章。

　　随着邢玉章的长大，他继承邢家的呼声越高。次子邢无荣只能铤而走险，夫妇二人密谋杀杀死邢老家主夺权，没想到计划东窗事发。

　　事情败露之后，邢无荣带着一众死士，挟持了邢家养女苏小兰逃进禁地。

　　子乌便是被带进去的死士之一。

　　禁地之中，危机四伏，怪物横生。
　　子乌被邢无荣拉着挡攻击，那怪物一掌打中她的天灵盖，霎时间脑骨剧痛。却意外解开了她脑子里的控神钉。

　　邢家以秘术伏思三钉操控死士，其一控神钉抹去前尘往事，其二锁魂钉令其以术主为尊，若不尊命令，便由第三颗定心钉便带来嗜心抽髓之痛。

　　控神、定心、锁魂这三颗钉，分别被种在脑髓、心脏与魂魄三处，种下之后，死士将永远听命于术主，唯有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才能解。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子乌想起了一切，她回头，邢无荣惊恐地看着她，喊道，“怪物！”
　　她一刀劈了下去，将邢无荣砍作两半，接着又一刀捅死他的夫人。

　　像她早就习惯的那样，没有任何犹豫。

　　其他失去主人的死士们逐渐变得麻木，很快也死于怪物们口下，而禁地里的怪物小心翼翼围在她身边吃着尸体。

　　这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里，她能想起来的部分。

　　最后她带着唯一活口，昏迷的苏小兰离开禁地。
　　至于怎么离开的禁地，又是怎么回的邢家，她不知道。前尘往事以及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随着离开禁地而忘却。

　　苏小兰由于开始就被邢无荣下过不醒术，什么也不知道。在被邢无荣调去暗卫杀人之前，子乌曾是苏小兰的保镖，被下过保护她的命令。所以她带回苏小兰，邢家以为她是最开始意识起了作用。邢老便重新安排她贴身保护苏小兰。其他事情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掩盖过去，邢玉章却因为这些骨肉相残的戏码而放弃了邢家，选择了离家出走。

　　于是邢老准备将邢家交给苏小兰，他始终认为，邢玉章会为了苏小兰回来。半年前，他让苏小兰去找邢玉章，却给子乌安排执行一个十死无生的任务。

　　刺杀十大家族排名第二的司家家主—司梁。
　　在被司渝一剑穿心将死之时，子乌解开了心上的定心钉。
　　她又想起一些事，三年前在邢家禁地里发生的一些片段，以及模糊的身世。
　　还有一个每每想起就痛彻心扉的迷糊画面。

　　女孩被绑在祭台之上，术师们围着她，她的血往下流淌画出巨大的阵法。

　　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仍然微笑。

　　术师们齐呼，“归墟！”

　　“打开混沌归墟！”

　　子乌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诈死，但修养近半年后，还是被邢家发现了她还活着的事。
　　于是两日前她一回来，便去见了邢老。

　　屋内燃烧着浓浓的檀木香，香气再浓郁，一进屋，她也能闻到掩盖不住的死气。

　　邢老躺在藤椅上，身后的窗半散着帘子，光影浮沉中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人族老头，和半年前天差地别。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邢老没有睁开眼睛，只轻声说了句，“你来了。”
　　这孱弱的声音令子乌清晰地意识到，他快死了。

　　人族中修为越是高深的术师寿命越长，像邢老这样修为高深的大师，便是活个二三百岁也不成问题。然而他如今不到百岁，便一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样子。

　　“任务虽然失败，但你这次能活着回来不容易。”邢老叹气道，“天意如此。”
　　“接下来，我还要你去做两件事。”

　　子乌颔首。
　　“第一件事，你把这样东西交给小兰。”他说完一幅个黑木匣飞到子乌面前，她伸手接下，不做表示。
　　“第二件事……咳……咳”邢老重重咳了起来，他睁开眼睛，眼里一片乌黑。

　　这是……用了以寿命为代价的禁术的反噬？
　　子乌低下头估量着。

　　双眼里空洞无一物，邢老艰难交代着，“不出意外，玉章应该和小兰在一块，你让他在三天之内回来……继承家主之位，之后和小兰成婚。”
　　冰冷的触感贴近皮肤，一把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恕难从命。”子乌冷冷道。

　　邢老这才试图看她一眼，混浊的眼珠在乌黑的眼眶里艰难转动。
　　只见子乌眉眼很冷，锋利得就像一把刀。

　　“你……”他想发动伏思三钉术，但子乌的血已经随着刀锋触及到他的伤口，进入他的身体。叠加原来就有的诅咒，邢老浑身动弹不得，一口黑血生生呕了出来。

　　邢老叹息，“你是巫族。”

　　“这些年我始终愧疚。”邢老看着她道，“如若不是我耿耿于怀，一意孤行，人族与巫族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看着苍老且奄奄一息的邢老，子乌打开了黑木匣，里面是一卷卷轴。
　　“无字书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当年巫皇被灭，巫后将无字书与苏小兰一同托付于我。无字书是巫族至宝，小兰是巫族皇室最后的血脉。我死期将至，唯有将无字书交给她，才能补救一二。”

　　子乌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当年巫皇死后，无字书在他父亲手里，直到那些人找来……
　　她道，“巫皇死后，你们组织人手追杀巫相不就是为了无字书？”

　　“我有私心。”邢老坦诚道，“世人都相信无字书在巫相手里，就不会有人怀疑无字书真正的去处，和小兰的身世。”

　　“参与者有谁？”

　　“你是巫相活下来的那个孩子。”邢老摇头，“当初是无荣执意要参与其中，我没有过问。”

　　“你不知道？可是你的眼睛和司梁的眼睛一样，难道不你们试图打开归墟的代价。”
　　“为什么？”

　　邢老沉默。
　　书房静悄悄的，唯有终年不止的檀香萦绕着。
　　“你可以杀了我报仇。”

　　见他不肯说出真相，子乌也不能再耽误下去，邢家的人迟早会发现不对劲，她在这里待的越久就越危险。
　　“戒指给我。”

　　邢家的传家戒指是进入禁地的钥匙。三年前邢无荣通过戒指进去，她通过戒指出来。至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年前为什么又会忘了，她势必会弄清楚。
　　记忆，总比他人的三言两语可信得多。

　　邢老混浊的眼珠动了动，“当初在禁地……”
　　知道他要问什么，子乌直言，“我杀了他们。”

　　“真是……报应……”当年邢无荣执意追杀巫族后裔，又将他们掠夺来做死士时，或许就注定了一切。

　　邢老闭上眼睛，任由子乌抢走了戒指。

　　“用完之后，我会还给邢玉章。”子乌带上戒指后，一股充沛的灵力从戒指传到她身上。
　　她出门时只听得邢老最后一声叹息，“是我们错了。”

　　这些来龙去脉没有和凤朝说清楚的必要，子乌起身顺着水流的方向走。

　　凤朝看了她一会，跟上来，“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凤朝也不知道说什么。

　　河水悉数流进一处狭窄的洞口，此外再无出口。
　　子乌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打算从水下游进去一探究竟。

　　凤朝看到夜明珠凤朝眼睛一亮，“你还有吗？”
　　子乌没有理他，吩咐道，“跟在我身后。”

　　对于她这种随时随地的命令语气，凤朝很不爽，他道，“本座是神，你少命令我。”

　　子乌已经潜下水，她入水几乎没有声音，身手快得就像一条鱼一样，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河水很深，洞口在水下约有七八人高，夜明珠只能勉强照亮周身。
　　过了狭窄的洞口，里面是个空旷的容洞，沿着河底看了看，溶洞空旷，隐约能看到河底中心处有个图案。

　　她拿夜明珠靠近了观察，图案巨大，呈深褐色。
　　凤朝跟了上来，在她面前比划，“这是什么？”

　　「血阵」

　　因契约的存在，子乌可以直接用心声和他对话。
　　凤朝吃了一惊，随即有些感兴趣，「你们人类的契约挺有意思，还有什么好玩的？」

　　子乌沿着残存的血阵部分看了一圈，又上手摸了一下，是人血。这阵法十分巨大且相当复杂，可以看出并非一两人的血液能画完。
　　［这阵法是做什么的？］

　　凤朝好奇的蹲了下来，他学着子乌用手指沿着血阵图案描一遍，然后感觉到手指下的阵法居然在发热。

　　他正想抬头和子乌说一声，手上的传位戒指突然发出一阵亮光，接着那只手指一阵生疼。

　　子乌猝然回头拉凤朝，然而河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激活的阵法，两人瞬间被一股大力扯去。
　　天旋地转。
　　不过一刻旋转就停了，河水平静下来。

　　子乌谨慎打量一下四周茫茫的水，显然是一处陌生的水域。

　　是她被卷到哪里了？刚刚是空间转移还是现在是幻境？
　　子乌没有过多纠结，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阵法的样子，确保能将其记下。

　　「这是什么地方？」凤朝也清醒过来，他游到子乌身后，奇怪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戒指。
　　［刚刚这个戒指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

　　子乌看了一眼，黑色的河水中，那戒指上的红宝石很黯淡，但依然有着微妙的光。她摇摇头，拉着凤朝往上游试试看。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子乌才从水面探出头来，她看见平静且遥远的深蓝色水面连着一条平直的天际线，淡淡白云点缀着蓝色天空，水天一色。才意识到她们刚刚不是在河底，而是海底。

　　凤朝和她同时游了上来，他在子乌对面，看到子乌身后遥遥可见的一条海岸线，和水面伶仃几只渔船。上面似乎有人在打渔。

　　“是你们人族的地方。”说着，他试着展开双翼，飞了起来。

　　翼长一丈乌黑的双翼，飞扬的红发，俊美的脸庞与健壮高大的身躯在湛蓝的天幕下，看上去恍如神明。如果他不特意又绕着子乌飞两圈的话。

　　“本座的法力恢复了。”

　　子乌不确定这是不是幻境，她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她抬头仰视凤朝，因为对着光所以眯了眯眼睛，“你的法力恢复了多少？”

　　“哼！本座的实力可不是你这种区区人族能知道的。”

　　子乌当然希望他恢复法力，但事实是，“你的法力恢复了多少，是否是因为戒指的缘故，还是恢复部分，又能恢复多久？在一切没弄清楚前，你要先在此处浪费时间精力？”她运用轻功站到水面上，尽量平视对方。

　　凤朝愣了愣，又往上飞了一点，道，“和你无关。反正本座现在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子乌皱了皱眉，这只鸟很麻烦。她思索片刻便说，“既如此，契约取消。”说完她转身朝岸边走去。

　　“等等。”凤朝眨眼间飞到她身前拦住她，他不爽的皱起眉头，“你威胁本座！”

　　子乌向后掠去三四步，拉开距离，“何谈威胁？”

　　她道，“我自知实力不济，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召唤上古神明之魂灵，祈求其能助我一臂之力。因召唤之过累你法力尽失，是我之错，既然你不愿意助我，便取消契约，如何是威胁？”

　　她这番话里的实力不济、祈求等字眼取悦了凤朝，他扬起下巴，从上往下看，“你既然要祈求本座的帮忙，那当然是你得听本座的。”

　　子乌大概知道了这只鸟的毛病，却并不打算惯着他，直言道，“凤朝，我想你不清楚人族寿命有限，耽误不得许多时间，我尤其如此。合则聚，不合则散。既然你不愿履行契约助我，我奈何不了你做什么，自然要取消契约。如果你不愿意回那混沌归墟之地，当助我早日打开混沌，我进去，你出来，你我皆大欢喜。”

　　凤朝愣了愣，深红色的眼睛里有些许茫然，“你换我…本座出来？”

　　子乌皱了皱眉。
　　契约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她按下心中的不解，“选择权在你的手里。”

　　凤朝想了想，“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本座便勉强答应，你要本座助你时本座可以帮你，其余时间，本座要做自己的事。”
　　子乌暂时松了口气。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