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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陈瑾之(二) ...


  •   世间万物乃根,国之安泰乃中辅,人定胜天是命。

      12.
      今年的大雪同往年比早下许多,还不过末秋,就已雪陷足靴。
      近来因权势被削,陈瑾之也被传入淮都,圈在王府,这半年,他时常坐在王府的书室,一坐便是一日,在这期间无人能送得膳食糕点,所有人都认为他在等黎城那封捷报,却谁都不知,他只是在悔过三月前在南萧将她抛下的抉择,借着落座书室去接受她知道这件事时的难过。

      可,师徒为恋,那便是大逆不道,有悖伦理纲常,既如此,他方得让天下人知道,他与她再无师徒关系,以后再想娶她,也算不上离经叛道。

      他抬眼是弯弯明月,垂头是白雪入目,可寸寸相思侵入骸骨,就是他,也逃不过,自古情字难解,痛到骨髓,见到她,竟全然好了。
      那夜是他的及笄礼,他去的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府,对于府内侍卫问询,他只道无事便无需打扰,生辰罢了,随意取本书籍,坐到子时,也算过了。
      却独独未料到,她会不远万里,只身前来。
      彼时,她站在院内那颗光秃秃的柏树下,冻得通红的双手,一刻不停的揉/搓着半大点的雪球,随后悉数扔到他敞开的书窗,“我看到了你的衣裳,那抹冰蓝,所以我来了,”见他抬眼,她亦是扔了手中的雪球,不慌不忙的同他对视,“师父。”

      夜深,他只觉手脚冰凉,反应过来之时,目光也快速错开,他知道,他的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他也知道,他现在与她只能是止步于此,所以那扇紧闭的木门打开之前,他戴上了那张面具。

      “不可这么叫。”他推开门,走向满眼皆是他的少女,少女双目含笑,站定脚步候他过来。

      “不可?那你教我,”她扬着笑,将身子隐在他身下,“阿言?陈瑾之?还是殿下。”

      “你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将我推开,我不过这般年岁,想做什么就来了,可到底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却还受尽委屈拦下一切,我是自由的,陈瑾之,你能拦下其他人,却拦不住我。”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的人,直到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了泪水,他才抬头看向远处,那是万家所在的地方,“本王不日便娶妻,还请公主早做打算。”

      看着她,他说不出口。

      “陈瑾之,我赌你,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她擦干眼泪,脚步顿住不动,“她嫁的是锦北王陈瑾之,做的是锦北王妃,至于我,唤的是护了我四年之久的大将军,不一样的,不一样。”

      “没关系,我这次来,不是惹你烦的,实是你生辰已至,过来送礼的,这次是南熹亲手所绣的荷包,里面有危难时能保命的东西,你戴着,我也能放心些,断不会再纠缠。”

      “你没话与我说,是吧,”她耸了耸肩,努力的想在他面前留下好的印象,“既如此,师父定要好好养着身子,南熹告辞。”

      初雪未停,一下一下的打在陈瑾之的肩上,刚才她的一番话,悉数砸到已经裂开的心上,痛不欲生,他离得这么远,也是为了以后能近些,和她。

      良久,他抬眼看向少女离开的方向,已经凉透的双脚在侍卫前来汇报她行踪时,追了上去。

      他知道她一向大胆,却不知道她会在他点头肯她留下时,用学了不久的手艺做了他喜欢的吃食,而后站在久不停雪的院子,等他回来,可如今不比以前,她倒下的时候,也没能等到他。

      那时,他在做什么呢,他在岑行宫和郡主用膳,他在忧心忡忡想着别再伤害她,到头来,却是他伤她最深。

      她在榻上被病症所熬,他便一刻不歇照看她,一连五日,他只吃她做的吃食,即使已经冷透,可仍觉得美味至极。

      听得消息,快马赶来的军医皱着眉头,将话告知:“殿下,是瘟症。”
      话音刚落,一时间,候在内屋的、守在外屋的,无不慌乱,那瘟症可是要死人的,可他们这座王府的主人,没有一丝恐慌,反而平静的抬眼,问起,“可有解决之法,只要能醒,什么都可以。”

      就像只要她能醒,就是要他的性命,也行。

      最后,那少年时就掌权的男人,将自己和昏睡的少女关在一处,除去送进去的汤药和递出来的药碗,没人能知里侧情况。

      几日里,陈瑾之从早守到晚,记着要出汗,小心翼翼的将被子与她一同抱在怀里,往复多次,不知是他诚心所至,还是药方颇灵,三日后的辰时,入眼是她带笑的面容。

      “舍得来了?”她低喃的出声,那眼里藏着细碎的光。

      看到他的出现,她想,她是欢喜的。

      “不舍得,所以来了。”他抬头,对此,并没有掩饰。

      13.
      “王师兵败岭南。”
      消息一出,意味着陈瑾之将重回边关,领兵杀敌,也意味着两人会再次分开,何时再见未可知。

      南熹比他先走,是常深送的,自那夜分别,陈瑾之是马不停蹄的往边关赶,边族狡诈用声东击西让王师损失了五万兵士,也使得王师士气骤减,有些兵谋生了做逃兵的打算,陈瑾之到时,已有不下百名士兵离开。

      对此,他并未怪责,只是放令下去,升起军旗,大放两日,可刚过一日,那百名士兵皆是归来,这招他用过一次,至陈瑾之离开,无人再升过,以至于逃离的兵士回首见状,又心甘情愿的回来。

      布阵这段时间,陈瑾之时不时触到腰间的那个荷包,想到少女为他亲绣此物的场景,一时间,也同随行的厨娘讨教,学得技巧,亲手缝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原荷包里是个令牌,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替换之时,也只是将她亲手所制的荷包换下,放在贴身衣袍里。

      许是士气重回,这场战胜了,可低眸看信方知她已经不见两旬。
      陈瑾之,你又一次将她弄丢,为了你所谓的大义。

      末春虽至,但大漠围城,有风拂过,绕着偌大的王城,从那些个犄角旮旯的墙缝里钻进,和着天上的太阳,还是让人出了一身汗。
      他还是去了,带着仅有的忠诚,从战场不眠不休的赶到都城。

      “国难当前,将军好不容易再次得权,若是出了差错,卑职便是将你置于死地,如是这般,敌寇入漠,百姓何辜,王师何辜,将军又何辜,”常深艰难的开口,见着前面的人已经停下,再次道:“而萧姑娘,她是公主,南萧的公主,不会出什么事的,在我的心里,将军的性命最为首要。”

      “你记住,在本王这里,”陈瑾之脚步停下,回身将人拽到面前,嘴唇微微张口,“南熹至上,无可比拟。”他微顿,再语:“百姓何辜?王师何辜?她若是出了事,这个北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既然所有人都要提醒他,提醒他是北漠的王爷,却全然不提,这些年的生死交战,那他便做个王爷。

      “臣请君上圣旨,求娶南萧小公主萧南熹,做臣正妻。”
      “......“
      “......”
      “既然都无意见,那本君明日问过告假回来的丞相,即刻下旨。”

      御园繁景,陈瑾之攥紧长剑,他匆匆入宫,就听到这话是从谁口中所出,就是再不信也是不可能了,他护了半辈子的胞弟便是以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认清他的所为。

      “臣不同意。”滔天的怒火也没能将他的理智吞噬,他得去救她,所以当设局之人想辱他,从而提出让他心诚下跪,从西城门跪进宫,他约莫也是猜到,但看到君上没有反应的脸庞,他也只是多了点释然。

      “殿下,不可答应,你受不住的!”常深将人拦在身后,拼命摇头。

      那宫门前的青石板不受季节所迫,年年都如寒冰,刺骨凛冽,先不说青石板,就说他受了重伤的身子如何能受住不下千次的下跪。

      她叫了我两千多次师傅,而我只需要下跪不到千次,很值。

      陈瑾之低下头,嘴角上扬,那胸口的荷包还尚在,让他忽视不了,“多说无益,拿着剑,本王很快回来。”

      没能妥善处理的手臂因为多次的牵动,撕裂开,鲜血顺着精细的臂膀滑落,果如常深所提,那青石板难过得很,可死和她比起来,还是她比较重要。

      以命相护,足矣。

      14.
      “殿下要找的人就在亭落左侧的杂殿内,奴婢听四王子吩咐,照顾此人起居,按照时辰,今夜便会与之行房。”

      他看着快步离开的宫女,只能选择再信陈询,毕竟那是他的胞弟,“她在哪。”

      知道位置又如何,背弃内心、不忠不孝的事情他不愿做,可不论他如何问,陈询都不开口,“既如此,恕臣冒犯了。”

      周遭大臣,都见着漠然世事的锦北王拿过剑,往小路尽头去,快得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亭落树叶,青石板道,幽静无比,只闻...
      “今夜,你是我的妻。”
      “南熹,我心悦你。”

      他攥紧血迹斑斑的长剑,前进的双脚就像灌了铅,那黑尽的殿里只有一对红烛,床塌被纱帐遮住,少女雪白的肌肤暴露在他的眼前,他看不到她的表情,这点点景象,足以让他红了眼尾,喘不过气。

      那是他捧在手里都怕磕着的人,那是他做梦都不敢亵渎的人,那是他不要命都要守护的人,一个庶子,便能如此,不过就是料到他忠心耿耿,绝不会反。

      “放肆!”陈瑾之疾言厉色的上前,将伏在床上的男人一把提起,扔出殿外,常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止步不前,最后竟是一个巴掌扇到脸上,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用了十分钟,也许这十分钟里,他便想好了,杀了陈默,保她无恙。

      “我来了。”陈瑾之蹲在床榻边,他看着明明睁着眼,却没有反应的少女,再也抑制不住的将人抱在怀里,这次,没有被褥,他堂堂正正抱住了他的全世界。

      “情至深处不敢退,怕世上在无我。”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
      “这十七年来,我步步忍让,仰不愧天,却忘了那大义面前有你,私情面前无我,说来遗憾,遇见你之前,我想活,遇见你之后,我便没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机会,我想留给你。”
      “你恐怕不信,我的心脏只为你跳动。”

      世人都道少年将军冷静自持,忠心是刻进骨子里的,今日,他便屠/杀王嗣,这个赞誉,不要也罢。

      都说淮都不常见雨,今次,倒是一起来了,它替他洗去污血,他便用身躯为祭,保民万安,护她胜意。

      “将军,将军我错了,下次定不会这般做,”陈默被吓得直退却,不管他说什么,朝他逼近的男人也没有停下,那把锋利的剑向着他的方向而来,“杀害王嗣了,这叫谋逆,来人,快把陈瑾之拿下,快啊。”

      “需要我帮你提醒一下?从始至终你的这条命就不是你的,我记得我说过,再有下次,你该如何?”

      匆匆赶来的王卫虽持着剑,却没人上前,也没人阻止,局势危急,还是从殿里跑出来的少女带着哭腔和绝望,一把抱住还在上前的男人,“阿言,回去,我们回去。”

      大雨还在下,他回头,看见了一道光,眼前慢慢清晰,头发糟乱且半张脸红肿的少女红着眼,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他的意识有些不清晰,可目光低垂,看见的是她光着脚的脚丫,周围那么多人,都瞧着那冷面将军,半跪着替她将鞋子穿好,带着她离开。

      可设局之人,怎会如此好心,让他平安离开。

      原本空旷的平台门出现一人,少年鹅黄王服即身,黝黑的眼眸多了丝疑惑,“天色不早了,锦北王为何急着出宫?”

      宫瓦上伏着密密麻麻的王卫,他们呈一字排开,手里皆握着轻弓,此刻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下面。

      “君上有什么话,可以私下讲,何故为了臣,这般劳人劳力,君臣分明,有悖王法之事,臣向来理得清,望君上,也该如此。”他伸出手将少女拉到身边,细细叮嘱,“待会儿,只管往外跑,切勿回头,不论长箭多数,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兴许是宫门外驶来的马车为号,陈瑾之将剑抛向反方向,另一只手把人推开,“跑。”

      只是布局过于慎密,她还是被逼回到他的身边,他垂落的手扬起,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

      高台上的少年终是开口,言语间皆是嘲弄。

      “近来,母后与我提及,想接外侄萧准回王城,我如何不知,她心里的算盘,不过是让你失权回宫,辅佐萧准即位,而我,随便寻个理由,贬为庶人,孩童时,我总盼着,你能回来看看我,再大些,想着你能平安就好,可是,到头来,你却不要我了。”

      “你是我的王兄,一母同胞,却舍了身份,去往沙场,有人参你忠孝相悖,我替你压下,先君病死,你不来相送,收你兵权,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劳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如今想来,你果真没心...”

      光明在前,黑暗在后,他的听觉被人从身后捂住,他知道是谁,并不想躲开,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陈询在这揭开他的身世,不过就是起了杀心,只是苦了她。

      “王兄放心,没人会将这些话传出去,都是些不会说话的死侍,北漠王室从不欺瞒百姓,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今夜,你们俩会有一人活着,”陈询清了清嗓子,言中带笑,“至于是谁,你定。”

      可没人想到,他的家臣会来。

      暗下雾色里,王卫众多,不曾想,趁乱而动,白白死去的家臣数不胜数。

      “刚才陈询的话,师父也听到了,二选一,让我去吧,我是南萧的公主,不会出事。”

      面色苍白的少女直到此时还在为他打算,他如何不知,她是他骨血相融的妄念,所以,他弯着身子,最后替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丝,言辞温和,“在北定河,我曾问过你,若有一天,王师尽灭,谁带你回去,后来,我想过很多办法,都无法保全你的性命,因果关系都无法掠去的血脉,又怎能要求你全身而退。”

      “但今夜,我就算终了性命,必当护你盛安。”

      “师父,”少女的眼睛有了泪花,许是知道他会做什么,眉眼悲怆,“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来人,”他退开,“看好她。”

      那晚的白衣被鲜血染红,箭矢稳稳当当的刺中他的肩膀,原本就撕裂的手臂再无知觉,腹部、双腿被连续射中,他不得已跪在地上,血水将他包围,就一会儿,摇摇欲坠的身子又站起来,想迎接最后一箭。

      箭身在他眼前,而他被人拦下,有人替了他。

      林福,他府内的管家。

      一个管家都能如此,而他的母后,只是赶来给了陈询一巴掌,对于他就只有一句,“快传太医。”

      是可笑的,可黄土之上,焉能善终。

      不过是怕他死了,没人挥洒血肉来挡住敌寇的侵略。

      “多谢太后,臣死不了,劳太后听臣一句劝,善待君上,毕竟他才是你儿子,”他轻嘲低语,曾经的双手杀过千人,沾满鲜血,曾经的双脚,行过泥泽,脚骨断裂,现如今就是去抱她,他都觉得脏,可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他还是起身回抱飞奔过来的少女,“臣为君上定江山,以前是,以后亦是,权利和王位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何须猜忌,又何须听人挑拨。”

      宫门在他身后慢慢闭合,他终于卸下伪装倒在地上,冰冷的手却是轻捏她的指尖,那保命的令牌又被他交还到她的手里,“保你平安。”
      你要平安。

      模糊的视线在出现陈仟行的那刻,他终是再次出声,“送她回去,送她回南萧。”

      两日的辰时,他睁开眼,目光触到军医,第一句话便是,“南熹,可平安出境?”

      可忙得昏头转向的军医如何得知,只得派人去问,一柱香的时间才方知平安,后来,军医说起此事,眼睛发红,他是在蚀骨的痛感里,静候结果,直到知她平安,才晕死过去。

      三荀后,常深扶着还未好透的人,赶往边关,“将军,你这身子...何故这么赶,斥候都不确定是不是看到徐兴,你赶回去,又能怎样。”

      只有陈瑾之自己知道,他马不停蹄的回关,是因为徐兴一年前发动宫变,差点杀了她。

      “南熹,你不会知道,我的本心是你,因为想娶你,所以不会反,我可以做不忠不孝的事,但逆臣之罪多少会牵扯你,我一想到破点皮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你,若是被人指指点点,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因为知道,所以我不做,没遇到你以前,我的本心是百姓,遇到你过后,便只有你。”

      15.
      末秋凉耐,大军夜行,血肉勾当,一战大捷。
      凉台口站满闻讯而来的百姓,皆带笑弯腰,“恭迎将军凯旋。”
      “恭迎将军凯旋!”

      陈瑾之的身边是终于露出笑意的士兵,而他一眼便看到手持王轴的内侍。

      燃着火烛的王帐只有他和内侍,“恭喜将军,得胜归来,”他垂着头,看不清有什么表情,许是君主早已吩咐,那明黄的卷轴到底是没有打开,内侍跪地,字字诛心,“恭喜将军,还有月余便得礼大婚,南萧的三公主,年岁和相貌和将军是绝配。”

      “你说什么?”他带兵回来,便是连沾血的衣服都没有换,那站得高的君王竟是送了一份大礼,“你再说一遍。”

      守在帐外的常深撩开帐,意外的从他手里救下内侍,彼时,向来无话多谈的男人手拿佩剑,不顾身前人的求饶,杀意尽现。

      “将军,不可。”常深慌了神,以身躯挡住落下的剑,利剑出鞘,快触到常深的那刻,停了下来。

      后来,常深回忆起来,许是那个时候,他的神智就开始不清醒了。

      夜凉,少有人守着官道,淮都离边关是远的,但对于陈瑾之,也只是不眠不休几日的路途。

      灯火通明的乾正宫并没有侍卫守着,昔日长相乖巧的少年如今成了面冷少言的君王,他们离得很近,但心却疏远了,“王兄膝下无子,偌大的王师无人可承,近来本君与南萧王商议,特意在南萧挑了位适龄公主,与你匹配,本想询问你的意见,但记着你在保卫边防,便与太后做了回主。”

      “非要如此?”陈瑾之没有抬眼,话慢慢从口中问出,“便是一丁点回旋余地都不给了?”

      “将军懂得带兵之道,而本君自然看清这局中何解,环环相扣,就是你,也不得避开,本君不才,只能救你一个,今日你若不从,便是抗旨,你若擅离,亦是谋逆,”陈询放了信笺,起身,对于他突然转身,也未生气,只是提高音量,让他能听得清清楚楚,“你一个权臣,若是顺意,娶个受宠的公主,就能救你,权利不可握得太紧,切勿引火烧身啊,王兄。”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殿外下起大雨来,陈瑾之顿住脚步,最后慢慢屈膝,跪在殿前,“求君上收回承命。”

      “你以为本君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孩?陈瑾之,你就是拿准我不会杀你。”陈询闭上眼,转身不再说话。

      那一夜,是在陈瑾之三停两下的磕头声过的,硌脚的石阶满是鲜血,“够了!”陈询终于起怒,眉眼都带着惊诧,“本君知道你想说什么,这婚是我金口玉言许出去的,变不得,王兄可记得,十年收权,这眼下也没几年了,王师、北漾府和你的自由,你怎么选?又能怎么选?”

      “你选你自己,便是有悖伦理。”
      “王兄,认下吧。”

      夜色不明,陈瑾之应了一声,很低的一声,他选了,选了前者。
      “侧王妃。”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好。”

      16.
      “戌时一刻!”
      “将后院的火烛、筒灯灭半数,快!”来回走动的侍卫长高声大吼,有新来的兵士不明,细声问起,“同僚,这将府这般短缺?大婚前夜,火烛也要灭了?”
      “新来的吧?”涌在一处的士兵理了理衣领,“实是咱们小将军因烛火睡不着觉,所以将军才下了令,每日戌时灭烛火多数,又怕声音太大将人吵醒,故让后院值守只留少数,其余全部退出院内,不论何时何地,需得如此。”
      “......”

      信笺在陈瑾之入边关以前送到,候在府内的常深得到信号,早早的前去南天门,马蹄声由远至近,常深抬眼,却没料到入目是狼狈不堪的人,他执着缰绳,眼神平静,额头的血迹已经干了,在白雪皑皑的冬景,看起来格格不入。

      许是瞧见来人是谁,稳坐马背的男人猛然下坠,这样的变故,打得常深措手不及,一时间也忘了说起,他用命保护的少女此刻就在身后的将府,她风尘仆仆的赶来,观他的大婚。

      阳光从窗桕入内,照得里屋亮堂堂的,榻上的人紧闭着双眼,丝毫没有要睁开的打算,常深推门进来的时候,院外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有看到我们公主?那位大哥,你有看到我们公主吗?”
      “小将军出门许久了,姑娘暂且留在府内,我们这就去找找。”
      “......”

      “什么时候的事?”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常深便看到昏迷不醒的人快速穿好外袍,起身经过他的身边。

      “昨...昨日...”没等他说完,人已经消失在眼前。

      他还真不知道,小将军比药方还灵验。

      城门口涌着不下千名庆贺的百姓,就是淮都也来了许多大臣,陈瑾之骑马在街上找人的时候,正值换轿,有人看到他,也只是见着他翻身下马,那般顾惜战马的人,却是将马随意丢在街上,跌跌撞撞的朝巷子奔去。

      快到人跟前,他才放慢脚步,蹲下身的时候,掏出的手帕擦拭着少女脸上的泪水,“师父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他不想当她师父,可她才十五,年岁这般小,何况她听不得道理,索性,就由着她,想唤什么他跟着念就是了。

      “今日师父大婚...”止不住眼泪的少女抽噎着出声,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说什么,南熹,是想问我,为何在这?
      因为你。

      他抿唇,自顾自的将人拉起,“跟我回去。”
      跟我回去,带你光明正大的进将府。

      雪未停,他负手带着人往回去的方向走,朱红的大门现下敞开着,红色的花轿,百数的随从都停在他眼前,“走吧。”他黑尽的双眸,注视着面前因不是正妃而恼羞成怒的婢女,勾着嘴角,带着她一同踏入正门。

      这次,你已是我预订的妻。

      “什么时候来的?”他嗓音很轻,即便是大喜的日子,也随她在一处,她想参观他便陪着,她不愿观礼,他便省去大半。

      “昨日。”她站定脚步,乖乖答话。

      “好。”他转过身,招了婢女过来陪她,而自己则去了正厅,完至礼成。

      17.
      “将军,您怎么来了?”准备吃食的内侍举止微顿,跪下行礼。

      匆匆赶来的男人垂眼查看,也就一秒的时间,吩咐着,“把菜全部换成淡食,另外去街口阿嫲那儿,买一车糕点。”

      “是,将军。”内侍接了话,三三两两换下待会要上桌的菜,忙碌起来。

      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过来请他,“将军,小将军她已经往这边来了。”

      “知道了,那就等她到了,再上菜。”陈瑾之把目光从远处的凉台收回,挪动步伐,上了主位。

      她来得很慢,几乎是所有宾客落座后,一刻钟的时间。

      应该是委屈了。

      菜上到一半,有大胆的吼了一声,“将军,您这就偏心了吧,爱徒喜欢淡食,也不代表我们都喜欢!”

      话一出,有附和的,有起笑意的,还有偏头观望的,独有陈瑾之不语不笑,更有甚者见状,“王爷大婚,怎的没着红衣?”

      许是这话勾起少女的好奇,他看着她抬眼,来了两日,她终于主动看他,与他对视,“落在淮都了。”

      众人见着锦北王没多大架子,也端酒敬之,最后竟打趣起来,“王爷对徒弟这么好,侧妃不会生气?”

      听到这话,一直注意着她情绪的陈瑾之舌尖抵着后槽牙,没有答话,抬起的手替她把爱吃的菜夹到碟子里。

      周遭的人这才发觉踩雷了,也知晓将军的徒弟,那南萧的小公主,自入府就不笑,不语,恐是生了气,许是当年那弃徒一事,久不能平,又遇上锦北王突然娶妻。

      “侧妃怎会吃醋,这样看来,王爷以后会惧内吧。”

      他如何不知这些人都是来干嘛的,无非是他权利颇高,一看能不能得入他眼,受个提拔,又或者真心贺喜?再者必须到场。

      “小孩子,闹脾气,”他站起身,朝所有人扬着杯子,“看人。”

      如果良人是她,惧内又有何不可。

      酒杯一起,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敬酒,他勾唇淡笑,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拭泪的时候,一脚踹到陈仟行的脚踝,“带她走。”

      至她离开,陈瑾之便放了酒杯,转身往后院去。

      见着人离开,都纷纷起身行礼,又见着他去往后院,大家都以为他去了侧妃那处,毕竟洞房花烛夜,也没人敢拦着,索性自行与附近人饮酒。

      他回了趟书室,取出早就写好的婚书,追着她而去,繁华的街景,一如既往的闹,前方不远处的少女走得很慢,从左街走到南天门,再绕着石阶上去,又下来,往返多次,她终是强忍不住的屈着身子,在城墙下哭出声来。

      周遭近得很,因为大婚的缘故,这边的守卫并没有留下城门口,只是站在城墙上。

      这般久,他早已摸清她的脾性,亦是知道今次若不来,她的气度便不会允许她自己再入北漠。

      就像现在这样,他随在她身后,跟着她上了城墙,对于他的到来,她似乎是惊讶的,惊讶过后便是接过他递来的糕点,一口一口送入嘴里。

      “不喜寒冬,但有南熹在身边,也还不错。”看着她忧郁的眉眼,他将手上的狐裘披到她身上,声音出奇的冷静。

      萧南熹定下脚步,明明人在身边却不敢看,眼神微颤,“母后说,我要唤一声师娘。”

      他目光落到远处的林场,好一会儿,侧头垂眼,“南熹,”待少女疑惑抬眸,“她不是我求来的,我也从未想过要娶妻,也许是想过的,但不是她,她不是正妃,也得不到你一句正儿八经的师娘。”

      “南熹,我们早不是师徒...”
      话止于此,他没有再说,亦没打算说。

      陈瑾之微勾的身子被人抱住,她先是慢慢靠上前,随后轻颤着手攀上他的肩膀,“我知道,”她声音哑了,却是好听的,仅仅一秒,她放开手,再道,“真的,我都知道。”

      刚停的雪又落下,陈瑾之同她对视,亦是同她说起誓词,“舍生死义,为国为民,仅你一人,独占我心,以守望荣光,许你无灾无难,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朱红的折子上是满满的心意,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念出来,只挑了几句话,哄她开心,南熹,没人能得我如此,只有你。

      能让我一秒坠入地狱的,也只有你。

      “见过了星辰,便对月亮和太阳不感兴趣,”少女明媚的笑意一闪即逝,她后退一步,“师父,”在陈瑾之放眼看过去的时候,她竟是以大礼之态,跪在地上,字字戳心,“南熹祝您,琴瑟和鸣,长长久久。”

      那夜,他将指节捏得泛白,也没能止住眼泪,她抬眼,他垂眸,眼泪双双掉下。

      长睫落雪,无非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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