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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捧杀 ...

  •   “白乘归,还不跪下!”时值午后,稀薄的阳光无力穿透层层阴影投入内室,此处正是烛火的天地,昏黄的灯火中,正襟危坐的人锦衣绣袍面色暗沉,像是庙里不苟言笑的天王夜叉。

      闻言,白乘归毫不犹豫地撩起喜袍对着墙上挂着的桃李图跪下,桃李酒坊的先祖不喜拘束,不愿留下牌位束缚灵魂,所以桃李酒坊的祖屋里只供奉了他的笔墨。可惜后来的人逐渐忘却了那份恬淡,历代去世之人的墨宝逐渐成为另一份灵牌。

      暗沉沉的屋内,铺天盖地悬挂的卷轴宛如无数双眼睛,黑压压地审视着跪地的人,那抹红色是这阴暗中唯一的一抹光亮,身后的善有也随之一跪。

      白发长眉的老者见状眉头一皱:“新夫人怎么还在这儿,这不是你这个妇道人家该掺和的事。”

      “善有既为桃李酒坊的坊主夫人,此关乎桃李酒坊存亡的大事自然与我有关,若说资格,无人比我与坊主更有资格。”善有抬头平视着前方,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折射出森冷的光。

      “你个贱婢!今日在诸位族老面前还敢口出狂言!”此人便是为难阿度的人,名唤白曲松,先前善有执管桃李酒坊,就数这白胡子老头最为可恶,“来人,将她带下去!”

      先时前夫人掌管桃李酒坊他便颇有微词,只是碍于前夫人的雷霆手段和坊主年幼,他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今改天换地,由区区一个婢女爬上夫人之位他更是不服,何况白乘归与善有尚且年轻,白曲松自持多活几十年,难道还摆不平这小丫头片子?

      因此白曲松率先发难,想要镇住二人,其余人见状也不免有些试探意味地观望,毕竟在从前善有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处处被他们钳制,如今登上高位,若是还如从前,那她也只能沦为任人摆布、相夫教子的傀儡。

      不过善有又岂是好相与的,白乘归与她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名分,还有隐藏在那个名号之下的权力。

      她凤眸一瞥,仅是轻飘飘一眼,便制住了想要上前来拉扯她的侍从,晕染着甜意的声音从赤红的唇中吐露:“退下。”她是桃李酒坊名正言顺的夫人,谁敢忤逆她的命令?

      侍从止住脚步,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望着族老不知所措。

      “给我拿下她!”“退下。”二人争锋相对,善有虽然跪在地上,气势却丝毫未有减弱,她直视着白曲松,唇边的笑意未曾消减半分。

      “退下。”最终,冷淡如雪的嗓音拯救了满头冷汗的侍从,两个侍从闻声飞快退下。

      堂内的目光一下聚集在白乘归身上,他笔直地跪在地上,眼神淡漠地望着白观山所画的桃李图,画上的桃李花悬枝欲落。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白曲松恼羞成怒,跳脚大骂:“白乘归,莫以为你是坊主就可坏了规矩!”

      “规矩是谁定的。”白乘归轻轻偏过头,如冰刃一般的目光剐向白曲松,即使并非他的本意,也带了十足的威势,叫白曲松心中一惊失了言语:“若规矩由桃李酒坊的坊主所定,那我便是规矩。”

      “你……你你……”这一番太过猖狂,可是白乘归说此话时表情却这般平淡,好像不过是在闲话家常。

      白曲松在这场较量中败下阵来,出头鸟被一剑击杀,可是族老们自然也是不肯善罢甘休,这是一个夺取权力的机会,他们都磨刀霍霍想要从二人手中撷取果实。

      有人偷眼看了一眼姜伯,他淡定自若地坐在一旁饮茶,仿佛未曾发现他们之间的火药味,于是更加放心大胆。

      “坊主,我们尊称您一声坊主,是因您曾说桃李酒坊是众人的桃李酒坊,桃李酒坊的规矩虽然是代代坊主定下,也是坊内一代代人共同认证,岂能因一人而变之?”立刻有人出声苦口婆心地劝导,摇头晃脑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温柔刀如风拂过,转眼搅碎草叶,族老们忽然就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对着白乘归淳淳善诱。

      倒让姜伯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又低头默不作声地饮茶。

      “善有执掌桃李酒坊,亦是众望所归之事。”白乘归抬起头,看了那开口说话的人一眼,此人也是熟悉,名唤白南,算是白乘归的远方叔叔,如今在坊内负责与商客交涉一事,果然是巧舌如簧。

      善有笑着转过头,温柔地盯着说话之人。

      事实确实如此,桃李酒坊除了白家,还有更多的“其他人”。善有以婢女之身走上夫人之位,是因为人心所向,即使善有出身卑贱,但是无人会幻想自己也能借坊主的宠爱一步登天,因为他们看见过善有治理坊内的艰辛。

      她从前是夫人的婢女,对庶务也是一窍不通,最初的众人对她也并非这般信服。

      她曾困于世俗,以为相夫教子便是她的一生,可是她见到夫人、见到坊主、见到了藏刃,她方知原来世界居然如此之大,大到可让她立于泰山之巅,观云奔风舞。

      她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办事滴水不漏,压下众人的质疑,让所有人心悦诚服地跪倒,这是她所握下的人心,是白乘归选择她的筹码。

      “他们……如何可与我们相比?”白南呆呆地喃喃道。

      “我等确实不如阁下,因为我们身在桃李酒坊,此生唯有桃李酒坊,不如您,”善有绽放出柔柔地笑意:“您为白家子弟,无需努力便能享受荣华,所以不知桃李酒坊的艰苦,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的引诱。”

      那朵赤红的清莲,花瓣边缘如此锋利,毫不留情地划破旁人的脸。

      “你血口喷人!”白南突然脸色煞白,连基本的体面都不能维持,后背忽然一阵阴寒,像是被厉鬼所笼罩,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看向白乘归,想要确认什么:“坊主,这个毒妇便是个笑面虎,您万万不能听她的。”

      可是在他与白乘归平淡的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摇摇欲坠的高墙忽然崩塌。

      坊主……什么都知道。

      “好了,”眼看白南几欲崩溃,姜伯这才出声打断他们的对话:“乘归好歹是坊主,怎可一直跪在地上说话,起来吧。”

      白乘归转过头,对着画像拜了三拜:“不肖子孙白乘归,今日叩见诸位先祖。”然后他起身扶起善有,与她一同走进堂内,坐于主位之上。

      眼看女子进了祖堂,族老们居然显少见地没有吱声。

      “你们,也坐下吧。”姜伯发话,白南才如梦初醒,脸色难看地坐下。

      姜伯环视了一圈众人的鹌鹑样,又着重看了一眼善有,善有对他柔柔一笑。

      “对于善有夫人执事,你们可还有什么意见?”

      善有方才一语道破白南的秘密,其余人行事多年又岂会干净,哪里还敢出言反对,只能含糊应下。

      “好,既然无人反对,那善有夫人从今往后便是桃李酒坊掌事之人,位同坊主,尔等行事需听善有夫人差遣。”姜伯一锤定音,压下众人浮躁的小心思,善有的雄心已揽入手中。

      “另外,”姜伯转头看向白乘归:“坊主将桃李酒坊的酒坊赠送给外人,此事已经动摇桃李酒坊根基,白乘归,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白乘归抬起眼,眼神滑过一个一个神色各异的老者,薄唇轻启:“桃李酒坊立世二百余载……”

      桃李酒坊初建时,不过南山脚下的一个小小酒棚,后来它在南山一步一步壮大,逐渐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它在南山巅有楼阁亭台,在南山下有良田美池,就算每一代坊主都在刻意控制规模,但是它依旧在稳定地膨胀。

      它有了拥护的百姓,有了交好的官员,还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天下桃李花,飞落南山家。那些银钱如花瓣一般飘进桃李酒坊,就算他们每年都拿出银子去赈灾济民,就算他们刻意低调,刻意不管世事纷飞。

      可是桃李酒坊所拥有的财富,便是他们的原罪。

      无数人窥视着桃李酒坊,小到商贩大到天子,他们都等待着一个机会,咬下一口肥油。

      桃李酒坊的人不是什么圣人,他们也有贪欲,那些觊觎的人伸出触手悄然腐蚀勾引着人心。

      白乘归轻击手掌,阿适领着护卫押着几个人进来,他们中,有几个是在宴会中绑下的江湖汉子,还有几个,是桃李酒坊的杂役脚夫。

      堂下一片寂静,无人出声说什么。

      “这些人,你们可还眼熟?”白乘归如此说。

      说来可笑,今日婚宴,与白乘归达成合作的小皇帝,送来的贺礼明说是荣誉其实是纵容,白乘归不知小皇帝为何对着桃李酒坊虎视眈眈却至今没有动手,又见他为桃李酒坊锦上添花,但是下一代呢?

      等桃李酒坊以殊荣为耀,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等白乘归离世,等恩义皆散尽,桃李酒坊会成为谁刀下的牛羊?

      此为,荣耀。

      亦是,捧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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