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百里曈影

17、重逢

　　一连晴了十多天，高温之下，馨芒大楼下的绿化带被摧残得七七八八。赵钰一出来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逼出一身汗，而电话对面那人还没有结束的意思，他不禁感到烦躁。

　　“这次你信我，你总是只知道工作，也该出来放松一下，人劳累久了是会生病的。我跟你说，我找的人那是……”

　　对方说到这里，赵钰便毫不犹豫把电话挂了。

　　和赵钰通话的是他的表弟，正好大四在他公司实习。一天天只知道玩，工作的事没半点上心。

　　车里空调已经提前打开，车门一关，里外温差形成鲜明的对比。赵钰扯纸巾擦了擦额头，心里的烦躁因为周遭舒适的温度而消散了许多。

　　连轴转了一整天，晚上还和合作伙伴一起吃饭。结束完饭局后，赵钰只感觉自己宛如绷紧了的弦，现在终于能松一些。

　　刚出门，赵钰便看见一辆熟悉的车从他面前飞过。车里放着摇滚音乐，音量调到了最大，隔着一段距离他都能感觉耳膜被刺激得有些发疼。

　　赵钰皱着眉，给那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拨去电话。

　　“哥？你是不是想过来玩儿？我把地址给你，你……”

　　“明天早上九点以前，把车钥匙给我。”

　　对方犹豫两秒，试探性地问：“你……想试试我的车？”

　　“屡教不改，禁止开车两个月。”赵钰无情地下判决，把对方的期待打得稀碎。

　　表弟一听这话，立马就急了：“那怎么行啊，我出门上班怎么办？”

　　“你觉得我需要考虑这个吗？”赵钰反问。

　　“哥，地铁太挤了，打车又太贵了……”

　　对方的话听着可怜巴巴，赵钰却不为所动。要不是他自己作，哪里会被限制生活费？没钱打车，那怎么还有钱出去鬼混？

　　他把手机扔给助理，示意不用管通话。

　　小兔崽子还是挺怕赵钰这个哥，知道这事没商量，第二天来公司难得没有迟到，早早地把车钥匙交给了赵钰。

　　上交钥匙后，或许是为了讨赵钰高兴，他安分了一段时间，做到早到不早退不旷工。可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多久又恢复原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赵钰没精力管他，默默把两个月改成三个月。

　　期限到了，小兔崽子拿不到钥匙想闹又不敢闹，气得直接回家去骚扰自己父母。赵钰乐得清闲，巴不得这兔崽子不来公司招惹他。

　　忙着忙着又到了妈妈的忌日，赵钰在这天特意留了一下午的时间去陪她。说起来，赵霖也坐了快三年牢。在这件事上，赵钰知道自己没有做错。可每次来到妈妈墓前，他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猜测妈妈是如何想的？

　　是会感到欣慰，还是认为他冷血无情、违背伦理？

　　赵钰永远也无法从她口中得知答案，他只能在这里胡思乱想，直到夜幕降临，他从陵园离开。

　　到家后，洗干净一身愁绪，赵钰打开电脑处理下午没完成的事务。

　　倒是没想到第一条邮箱竟然是表弟发过来的：“哥，有一个礼物送你。”

　　表弟离开公司后，赵钰把他号码拉黑，不让他有机会来招自己烦。

　　要是平时赵钰可能不会这么想，可今天刚从陵园回来，赵钰的情绪很容易被调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这个表弟是嫉妒的。父母宠爱，惯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虽然这么多年赵钰的生活过得还算轻松，但到底会忍不住心底发酸，认为自己缺乏来自于父母的情感付出是一件遗憾的事。

　　说是礼物，赵钰除了那条邮件什么也没收到。他只当是表弟的恶作剧，没去多想。

　　半夜睡得昏昏沉沉，赵钰被一连串的电话铃声催醒。他烦躁地抓过手机，正要开口骂人的时候，对面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嗓音。

　　正巧碰上大雨，屋里忘关窗户，噼里啪啦的雨声和说话声一同挤入耳朵。赵钰的喉咙发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于是对方再次重复：“王先生，请您出门接你的儿子。”

　　嘈杂的雨声中，赵钰听见自己心跳声如擂鼓。

　　赵钰摁了摁喉咙，企图让那处的酸涩缓解一些，可是没有丝毫的效果。他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与平时无异，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许观星，我是赵钰。”

　　这话说完，两边默契地沉默良久。盛夏深夜的暴雨肆意冲刷这这片土地，雷电交加，撕破黑暗的光照在屋内，如果赵钰有镜子，他就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僵硬。

　　最终还是赵钰再次开口，他问：“你们在哪儿？”

　　“楼下。”

　　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赵钰下床、穿鞋、出门、下楼。

　　电梯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赵钰像一只受了刺激的乌龟，只想把自己缩回壳里面。可已经来不及，随着自动打开的门，那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思念如同泄洪般涌出，赵钰强装镇定，逼迫自己从这一方小小的空间中踏出去。

　　“好久不见，赵钰。”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许观星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同赵钰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区别。

　　“好久不见。”赵钰顿了顿，才说出那个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许观星。”

　　表弟见了赵钰，自觉朝着赵钰身后走。赵钰没有余力去关注他，看了一眼许观星被雨水溅湿的裤角，问：“发生什么事了？”

　　“您的……弟弟，今天在丽城迷路，他身上没带手机和现金，是我们许总看他年纪小又可怜，特意把他送回来。”许观星的助理替自家老板解释道。

　　闻言，赵钰这才舍得把目光从许观星身上挪开，他回头上下扫视一遍自家表弟，只见这小兔崽子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的一样，看着……确实可怜。

　　“谢谢。”赵钰指了指外边的大雨，“你们过来一趟不容易，雨那么大，今晚不如就在我这里歇息。”

　　许观星：“不用。”

　　“我们在附近订了酒店，不远，就不打扰你们了。”许观星的助理在一旁补充。

　　“最近的酒店离这里大约十公里，这种天气行车太危险。”赵钰皱着眉，是真心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助理知道自家老板的脾气，一般做出去的决定很难更改。只是赵钰说的话确实在理，现在雨比来的时候大了起码两倍，再加上雷电，这样的情况实在不宜出行。

　　“又打雷又是暴雨的，许哥，你们就留下吧。”表弟也在开口劝。

　　要是真回不去，依照许观星的习惯，估计也是在车里将就一晚。助理开始犹豫，他之所以没有继续拒绝，是因为许观星和对方认识，他拿捏不准许观星的想法。

　　“不用。”许观星的决定没有改变，他说完话转身就要走。

　　才走出去两步，许观星便听见后边赵钰说：“这么不待见我，宁愿冒着出事的风险走也不愿意留下？”

　　赵钰向许观星走近，说：“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闪电的亮光骤然照亮每一个人的脸，紧接着是一道响雷。声响之大，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天被破开了大洞。起先赵钰还没那个想法，现在他只想一定要把许观星留下来。

　　许观星转过身，他盯着赵钰，没有当着别人的面继续和他僵持。

　　“劳烦带路。”

　　电梯空间还算大，但几个人一起进去便显得有些拥挤。赵钰刚才说出那两句话后，气氛便有些微妙。他想让许观星留下，可许观星真的留下，他又开始不知所措。

　　表弟以前来过几次这个房子，进门后，他识相地主动去收拾客卧。

　　赵钰先给他们找了换洗衣服，在他们洗澡的时候煮了一壶姜茶。看着水壶中的姜片起起伏伏，赵钰才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他和许观星又见面了。

　　这三年来，赵钰让自己忙起来，让工作填满自己的每一天，生怕一停下来，脑海中就会自动想起许观星。他怕自己一得空，就忍不住去找许观星。

　　前一年元宵节，赵钰连去许观星所在城市的机票都买好了。可在出门的前一秒，他想到那晚苦涩的元宵，又默默退了票。

　　两个不愿意见面的人，如果知道对方的所在地，肯定能做到一辈子都不见面，因为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避开。赵钰还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再看见许观星了。

　　但现在……他不仅看见许观星，而且许观星还在他家里。

　　赵钰端着一碗刚倒好的姜汤，走进今晚许观星要睡的卧室。对方还在洗澡，水声不断从卫生间里传出来。

　　他放下东西就想出去，余光瞥见表弟铺的床单皱皱巴巴，在心里把那娇生惯养的兔崽子骂了一通。

　　其实没遇见许观星之前，赵钰也不会做这些事。那时候被许观星要求每次事后换床上用品，熟能生巧，多换几次就能铺出一张整洁的床。手上理着床单，赵钰想到从前和许观星的那些事，动作不自觉慢了许多。

　　卫生间里水声一停，赵钰立马结束手上的事，连忙从房间出去。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一面，他想保持一定的分寸感，不愿意因为越界而闹得不愉快。

　　他们之间不愉快的回忆已经够多了，赵钰不想再往上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