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等你 ...

  •   贺撤灯被贺岩廷揪着来了承华院。
      他不想来的。
      这个没见过几面的亲祖母总是可怜他,每次能拉着他絮叨个三刻钟,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念着咒,神神叨叨的。
      也就在外惹事的时候报她老人家的名号有点用,其他时候他是真不想靠近这个一股子香料味、木鱼声的承华院。
      “儿子给母亲请安。”
      “请祖母安。”贺撤灯和贺怀瑜异口同声。
      贺老太太仍是笑呵呵:“都来啦。”
      贺撤灯一个后撤步躲到贺怀瑜身后。
      这种场合,他哥唱的从来都是主角儿,不过是个没有词的。
      后母说她帮哥留意着好人家的姑娘,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父亲要哥好好跟着学究们,修之以正而造化苍生,说什么无仪无礼,胡不遄死!祖母说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劝哥快上青云路。
      各个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仿佛贺怀瑜是什么罪大恶极采花贼、浪荡不羁登徒子、不务正业蠢纨绔似的。
      可一个鹭腿劈精肉、蚊腹刳脂油,一个结党伐异己、妒贤忌孤高,一个佛口诈慈悲、贪财如命鬼。
      明明他哥才是最好的。
      小时候他跟黄湃比赛打猎,好容易才逮到只兔子,结果不小心掉进猎户留的陷阱,摔得一身伤。贺撤灯以为小伙伴会来寻他,再不济天黑了家里人总得到处找他的下落。他疼的爬不上去还故意伏低了身子,就等有人经过时大叫一声吓他们一跳。
      可是后来他等啊等,天都黑了也没来一个人。
      他有点害怕了,只能自己灰溜溜地用手扣着土一点一点往外爬,蹦跳着回了家。
      哥提着灯在门外等他。
      脱了他的鞋袜一看脚背肿的老高,早就充血发紫了。
      贺撤灯怀里还抱着灰兔,他说山上冷,他们是相互取暖,今后他要和兔子做同甘共苦好战友。
      哥抿着嘴不说话,给贺撤灯上药的手更重了点,贺撤灯从床上弹起来喊疼。
      第二天黄湃问他要不要改名,说什么名字代表着气运,撤退是逃兵的做的事,贺撤灯是懦夫的名字。
      贺撤灯不太相信他。
      黄湃还是自顾自地说,他建议贺撤灯叫明珠,像一颗明亮的宝珠一样人人珍视。
      他假装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允许你们叫我明珠。娘就娘点吧,小名都叫娇娇了还有什么怕的,他心里想。
      长大点才知道,明珠是鸮的别称,鸮是不详鸟。
      贺撤灯怒气冲冲找黄湃对峙,黄湃却忘了这回事一样。
      你真生气了?又没人真叫你明珠。他满脸的漫不经心。
      而且不就是因为你圣上才不喜欢贺家的嘛,我又没说错。
      贺撤灯登时和他扭打到一块,直到两个人都鼻青脸肿瘫坐在地上。贺撤灯还不消气,恶狠狠咬下黄湃胳膊上一块肉,黄湃吓得发了五天热。
      他也没落个好,下巴脱臼了半月不能说话。伤好之后贺撤灯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哥,为什么他是必须后撤的人,他要躲什么。
      贺怀瑜边给他磨新棍子边思索着说,娇娇是家里最聪明厉害的人,总比别人快一步,他不用躲谁,只需要等等哥。
      贺撤灯不再争了,他突然觉得坏名声比好名声容易承担多了。一个四下躲一个到处夺,哥说他不用躲那他也不藏了,哥说要等他那贺撤灯就顺便把路给清了。
      常打着自己贺家二少爷的名号到处惹是生非,偷摘学究树上刚结的果子,还顺手牵羊把书院里溜达的孔雀捆了带走。
      贺怀瑜没有半分不耐,从来都仔仔细细给他料理烂摊子,最多就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哥从来不会把他学的那一套规矩安到贺撤灯头上。
      安稳日子没过多久,贺撤灯就要随教头去护国寺。
      祖母说王命不可违。
      这次不得不躲了。哥说那地方苦寒,贺撤灯拍着胸脯说他最懂怎么在山雪里找栗子吃了。
      临行前是哥给他打点的行李,把他的剑和甲擦得锃亮,又拉着他念了一夜。走的时候也是哥送的他,一向沉稳自持的贺大少爷脸色发白,几次驭不住那匹温顺的良马。
      “娇娇倒是跟承越一般高了,明明年初还差了一个头的。”
      “是哥长太慢了”贺撤灯笑嘻嘻的,又凑到贺怀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要不我等等你?”
      厨房容易闹鼠,刘申就养了只丑猫儿专门逮耗子,平时大家唤雪里钻。
      入冬了耗子也懒得动弹,猫儿闲下来就满府乱逛,好在是个聪明的乖猫认得路,每晚上都知道回来,从不惹祸。
      从承华院回来已是卯时,清扫干净厨房,天都黑得彻底。
      白杏先回房休息了,管棉还不见猫儿回来打算出门找找。
      雪里钻不是第一次这么晚还在玩头乱跑了,以往都是大师傅出去逮它,每次回来都是往地上一扔,说明天要磨刀把这只猫宰了吃。
      可是寒来暑往,雪里钻不是在厨房疯跑就是随地翻肚皮,脖子上一圈厚厚的蒜瓣毛。白杏笑话他供了个灶王爷,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得分它一口,刘申咬着牙说要赶白杏去马厩铲马粪。
      今晚吊牛汤的牛骨还有的剩,刘申和蒋林护开了坛老酒喝个酩酊大醉,早倒在房里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了。
      管棉抬头看天上的圆月,不比中秋的小,苍白地挂在那儿透着冷意。
      来尚书府已经小半年了,她有往陶罐里扔石子的习惯。离家前陶罐就已经半满,里面装的石头都是顶稀罕的,可惜没能一起带来。
      白杏寻给她的搪瓷罐小小的,早被装满过一轮了,她就倒出来再一日日往里扔,扔来扔去还是那几颗无聊的。
      尚书府的石头,大的是砖,小的是浑圆的、滑溜溜的鹅卵,下面还铺一层细砂,难找到可以在地上墙上比划的石块了。可大师傅说石头就是石头,让贵人走在路上不膈脚,不打滑的就是好石头。写字啊,主子们都用笔写字。
      管棉问没有笔的人用什么写字,大师傅忙着剁排骨,甩甩手说总会有笔的。
      肉的血水溅到管棉脸上,管棉嫌弃地跺脚跑开了。
      后来大师傅常留她在厨房守夜,告诉她没有笔的人用锅灰写字。
      管棉走着走着看到一颗很高的树,枯枝上挂着一只瑟缩的猫儿。
      这废院格外大,管棉绕了好一圈才找到门。
      高高的内墙旁是一棵光秃秃的玉兰树,玉兰树下是一只龇着獠牙的恶犬,玉兰树上猫儿蜷缩着,一副窝囊样。
      那狗体格不算小,精瘦精瘦的,耳朵高高立着,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一段树梢,似乎随时要扑上去撕咬一番。
      管棉也有点犯怵,只敢用力跺一下脚,想让那狗腾个位置。
      黑狗却像被她吓了一跳似的原地抽弹一下,奇怪又好奇地转过头看着她,试探着迈出前脚。
      管棉后退半步,狗上前半步 ,她又缓步后撤,黑狗有点兴奋地摇着尾巴迈出一大步。
      树上又传来响动,她和狗都看出猫儿想逃跑。
      “汪。”狗低低地吠一声像是警告。
      “你别想过河拆桥啊!”
      一人一猫一狗维持着微妙的动态平衡。
      管棉突然想到刘申用锅灰在地上写的那篇定风波。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不白,过来。”漆黑破落的雕花连廊下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男子着一身月牙白锦袍,长身玉立,从窗纸里透出微弱暗黄的烛光,跳动着映出他模糊的轮廓,矜贵雅致,恍若神祗。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两个潜行者。
      管棉被吓了一跳。
      黑狗还是很在意树上的猫,只肯向那人靠近几步。雪里钻看出事有转机开始蠢蠢欲动地来回踱步,似乎蓄势待发马上要跳下来然后溜走。
      “不白,过来。”
      黑狗急得又吠了两声。
      那人没办法,缓步走到树下,衣袂飘逸。
      他小心地伸长手想去够猫儿,雪里钻也很识趣地跳到他肩头。昨夜里下了一场小雪,枝头还挂着不少雪籽,猫跳下来的时候甩了不少下来在他脸上。
      管棉此刻才看清那人装束,穿的是金丝环带纹窄袖长袍,腰间束祥云纹腰封。乌发一半用墨玉簪束起在脑后,其余的随意散落在肩上背上。
      “多谢公子。”管棉上前一礼,闻到些许酒气。
      他嘴角弯弯的,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泛红,似笑非笑,结着一层霜,看上去冷峻又疏离。
      雪里钻从那人肩头又跳到管棉怀里,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懒洋洋地拍着管棉的衣袖,满眼挑衅看着黑狗。
      那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像一个白色的影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