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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赎人 ...

  •   不久前的争辩成了邻里们茶余饭后的新谈资。不过,曾氏与老妪却不再谈论此事。
      二人踞于门前的胡床上,曾氏正编制家中所用的竹筐,老妪抱着孙女在一旁指点。

      “汪汪。”本在嬉闹的幼犬叫了几声,围住归来的洛初。
      老妪记得洛初一直避着幼犬,因是不喜,于是喊道:“快回来!”
      她与曾氏对视一眼,二人方才皆在围观,此刻见着洛初,面上稍显不自然。

      洛初自认为已解释过流言,信或不信是她们的事。她便如往常一样,颔首笑笑,开锁进门。

      内室床前,洛初放回钥匙,取出木箱内周槐安所写的契约再次翻看。契约通篇工整方正,唯独签名时的“周槐安”三字,带了几分锐利。
      洛初瞧见边上自己签下的那歪歪扭扭的名字,叹道:“可惜了这张好字。”
      她最喜的亦是“周槐安”三字,下意识的描摹起来,写至一半,膝上的指尖停住,洛初觉着这笔法莫名眼熟。

      在洛初疑惑时,曾氏敲响了院门。
      曾氏对来开门的洛初忽然万分热情,“刚下的两个鸡子,这一小罐豆酱是康妪自己做的,可香了。”
      洛初手忙脚乱地接下曾氏塞来的东西,“这……?”
      曾氏顿了顿,讪讪道:“大家伙儿虽爱传闲话,但人都不坏。我们三家离得近,得空啊,多走动走动。”

      洛初心中明白,她与她们从未说过话,私交泛泛,不出面帮她属实正常,如今这般已是难得。
      她道:“我即将搬走,家中余下几捆柴,阿姊可用得上?”

      曾氏急道:“因这些流言?我们已知晓是谣传了。”
      “与流言无关。”洛初笑着摇摇头,“我本就因事在此暂住,而今此事已了,这才要搬走。”
      曾氏安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放好鸡子和豆酱,洛初留下了两日的柴,将其余的都搬至门口。
      康妪的家人皆去东市做买卖了,只余一老一小,曾氏搬了一半后,与洛初一齐把另一半搬去她家。

      门前的薪柴搬完后,曾氏回家舀了瓢水让洛初盥洗,康妪则拿出一张胡床让洛初坐。

      康妪怀中的婴孩令洛初忆起了那个难熬的雨夜。两家离得近,婴孩的哭声时不时传入她的院中。
      她问康妪:“孩子可好些了?”
      康妪摇摇头,“日夜哭闹不停,睡不安稳。”

      婴孩的眼角挂着泪痕,听见洛初的声音,伸长手,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康妪托起她的头,对洛初道:“想让你抱呢。”
      曾氏编着竹筐,也笑着问:“从前可抱过孩子?”
      “未曾抱过这么小的。”婴孩似又要哭起来,洛初问康妪,“我可以抱抱她吗?”

      康妪、曾氏从旁提点,洛初接过婴孩后,孩子不再哭闹,乖乖躺在洛初的怀中。
      小小的一只手抓住洛初的衣襟,洛初轻轻拍着,柔声道:“睡吧,没事了,睡吧。”
      宛如被催眠般,婴孩打了个哈欠合上眼,渐渐睡去。
      曾氏压低声音,笑道:“真是奇了。”
      洛初又轻拍了一会,待孩子彻底睡熟,将她交还给康妪。康妪小心翼翼抱回,生怕吵醒孩子。

      忽想起一事,洛初侧身凑近曾氏,问她:“附近可有一户人家姓严?”
      “姓严的有好几家,隔壁巷子有一户,那边——”曾氏指向她们身侧,“拐个角也有一户。”
      “对了,”曾氏继续补充道,“巷口那家……也姓严。”

      洛初缓缓点头,心中有了个猜想,却也懒得去深究。
      她见蹲在一旁的小家伙,一下一下地拍着尾巴,毛茸茸的,想摸摸,于是将手伸至幼犬面前。
      幼犬嗅了嗅,拿头蹭着洛初的手,洛初便放心大胆地摸了上去。

      失忆醒来后,洛初摸不准自己从前的性子,又不知之前的自己与邻人是如何相处的,自是能避则避,防止生出事端。
      偏偏事端还真就找上门来,防也防不住。想到这一点,也因着即将离开,洛初愈发随性。

      此刻,洛初几人晒着暖阳,享受着穿巷而过的徐徐清风,而里正家中,正爆发着另一轮争吵。

      朱里正指责袁氏:“朱家被你害惨了!”
      袁氏低着头,微抬双眸瞧了一眼夫君,“我不过是提了一嘴,好让季氏早些相看别的人家,莫要误了孩子的婚事。”

      朱里正面色铁青,“我知道,季氏之女与阿巳青梅竹马,你有意撮合,但我亦说过,严家家世于阿巳毫无益处。”
      袁氏辩驳:“两家知根知底,阿淑贤良乖顺,与阿巳郎才女貌,阿巳自己也属意她。”

      “可那季氏竟编了闲话,污蔑洛家女郎的清白。”朱里正气不打一处来,“况且她知道后,还赶在你我之前,先行提过亲。”
      这回,袁氏不再辩解。

      半晌后,朱里正冷冷道:“阿巳的婚事,你不许再插手。”
      袁氏一听慌了神,流下泪来,“你为阿巳着想,我亦是为了阿巳着想,有什么错!他也是我的孩子。”

      “又不全是我的错!”季氏同样也面临着夫君的指责。
      “没有你的默许,我能去请媒人?没有你的默许,我能去冤枉她?”季氏冷哼一声,“如今,倒全是我一人之错了。”

      金曲县衙狱中,两位当值的狱卒低声交谈。
      “这么多……贼寇,哪抓来的?”问话的狱卒年纪稍轻,他虽未参与抓捕,但也瞧出了蹊跷。
      “大多是逃户,”另一狱卒平日爱打探,暗示了他一眼,“被当成贼寇也不算冤。”

      “王兄……没受罚吧?”年轻的狱卒问。
      另一狱卒摇摇头,他当然也听说了王宜的事。也就王宜耿直,跑去找县丞说情,求放人,上头的人难道会不知?
      他曾劝过王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为了多年未见的故交忤逆上头,人救不出,反倒丢了自己的差事。狱中的呻/吟从未断过,听多了,人也逐渐变得麻木、心冷。

      又过了许久,狱门外来了人。
      部分囚犯朝声响处看去,还有一些连头都未抬,以为又有人被抓了进来,他们对此已麻木。

      抬头看向他们的那群人里,有个囚犯忙低下头,又想着赵敬应该认不出自己,神色这才自然了些。
      进来的正是周槐安一行,他们跟随官吏来狱中认人。

      一位官吏问狱卒:“章断在哪?”
      狱卒朝牢房大喊了几声:“章断,章断。”
      靠里的一间牢房内,一四十多岁的男子扶着墙颤巍巍起身,狱中阴暗潮湿,他的腿病复发了。

      周槐安一眼望见他两鬓的白发,哑声道:“章伯。”
      章断眼眶微红,王宜真的找来了郎君。他们多年未见,不曾想,再见是此种情境。

      官吏命令狱卒开锁,放章断出来认人。
      离门近的陆守搀扶着章断,章断指一个,狱卒叫一个,叫到名字的一一站起。
      念了几十人后,章断停下,指着一个人道:“郎君,他为了帮我们才被抓的。”

      被指的樊昌便是方才那人。他与赵敬对视上,急忙遮住脸。他认出了赵敬,自然也认出了前些日子找过族兄的那位周郎君。

      一位狱卒走向他,“报上姓名。”
      樊昌低着头,回道:“樊二”

      官吏听后核对记录,而后看向周槐安,“此人伤了几个小吏,加罪一等,多四两金。”

      章断这才知道,周槐安救他们的办法是用钱财赎罪,他一时犹豫起来。
      光赎他们已花费巨大,他无力偿还,如何要求再多赎一人。只是,那位兄弟受他们牵连,若置之不理,任他受刑,章断实在过意不去。

      周槐安见那人遮着脸,似不愿被人瞧见相貌,心生不解。
      一旁的赵敬低声提醒:“郎君,那人是樊永族弟,我跟他聊过几句。”
      赵敬本就觉得面熟,那人又躲躲闪闪,他更加确定。

      几日前,樊昌出山打探消息,正巧遇上抓捕,他为护孩子而伤了人。
      被他护下的孩子见周槐安没有答复,而与身旁之人交谈,担心周槐安拒绝,便从角落挤至门边,“郎君,我可以换他。”
      樊昌不躲了,“你换我,我出去了怎么混。不换!”假若连这都同意,他绝对看不起周郎君。

      “加上他。”周槐安向章断点点头,让他放心。
      章断这才松了口气。

      樊昌其实也想出去,仍抻着脖子嘴硬道:“就算赎了我,我也不会替你说情。族兄不答应就是我不答应。”
      周槐安走向他,“两件事,我不会混为一谈。”
      “真的?”
      “想要立个字据?”
      “不用不用,嘿嘿。”樊昌憨憨一笑。

      官吏不屑地撇撇嘴,被抓进牢中还这么多事。他记下樊二的名字,命下属加上这笔赎金,对他来说赎金自是越多越好,谁跟钱财过不去呢。

      周槐安接下官吏递来的名簿,问章断:“章伯,可还有漏下的?”
      章断环顾牢狱,轻轻摇头。

      牢门一间一间打开,其他囚犯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机会,一时间,铁链哗哗作响。
      一人从木栏的间隙探出手,“郎君救救我。我不是贼,我没有作恶。”
      随后,恳求声此起彼伏。狱卒们狠敲木栏,威胁囚犯,要他们肃静。

      周槐安听到这一声声哀求,有那么一瞬的无措、愧疚,片刻后,他冷下心来,不再看牢房里的人。
      他沉默着,踏出狱门。

      门外的光亮透入狱中,很快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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