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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第37章
      地里做活的人也三三两两往回赶,总有几个在农事之余,还要关心关心其它。
      “哎~~~你看,又是北山脚那个!”
      “今年瞧见他的次数比往年都多,这个点了,不回家还往外跑什么?”
      “不是又去小河村吧?说是结了一门亲。”
      “哈哈,你们听他哄!什么结了亲事,那边谁家说了?”
      “家里怕丢人,瞒着也是有的。”
      “丢什么人?成亲住草棚子的多了去,也不见别个说丢人的?我看这后生踏实,只要找他说话,都是喜眉笑眼的。”
      “也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至于。我估么,是在那边找了个营生。”
      “是么?蝇壳大的地方,有什么营生?我们还能不晓得的?”
      “前头不是有人嚷着不让借水车么,我听李把式和莫村长说好话,提过一嘴,什么‘再借一次,以后就自己做了’,许是小河村要做水车,找这后生去山上摸树呢?”
      “是有可能,那边再往岗下里,山高林密,做水车的大树多。”
      旁听的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
      难怪莫非不说实话,这个活是不好说出来。
      合适的树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找到,打水车也还要很久,说不定李把式是瞒着小河村的人。
      也许砍树也想瞒着“上头”,毕竟经年的老树是老爷们的,嚷嚷出去可得花钱呢。
      大伙又说,村长也不好当,就说自个瓦山村的莫村长,一贯的好人。为借水车,村里怨言很多,天天都有人去村长家吵嚷,可不借吧,眼看邻村干旱,又于心难忍。莫村长是真为难,这几天,人是见着枯槁了许多,连他大儿子也老成不少。
      莫村长这几天确实很为难,不单是他,老妻和长子从给莫非议事开始,夜夜也都在床上煎饼子。
      他们既怕事情出差池,莫非的半生积蓄打水漂,又忧心自己帮倒忙办坏事,误了莫非终生。
      偏偏家里耳多嘴杂,一肚子的话还不能拿出来说。
      此外,还要想法子拘着莫清澄不去莫非那里,就是怕他恼起来,大嘴巴闹得人尽皆知。
      三个人,几天功夫,憋得是眼红牙肿嘴起泡,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小河村的李村长也难,晚饭还没吃上,就先攒了一肚子气,缩在灶口凳上,皱眉抽着闷烟。
      烟叶搓得不够碎,抽起来的烟气比灶里冒出的还大。
      他婆娘见怀里的小孙女儿熏得直咳嗽,又掉头看他这好半天还是苦着脸,于是开口:“要我说,蹲家里还不如蹲村头去,好歹人人都见得了,总有能出主意的,不比你一个人发愁强?”
      “你晓得什么!主意早有人出的,都是馊主意!他们让我上莫把式家蹲着,我还不如在自个家蹲着呢。”
      “嘁~~~”李婶子气笑了,抱着孙女离他远了点,又腾出一只手给小孙女擦口水,嘴里说着:“那就蹲家里吧,哪儿也别去,谁来催,你让他们自个去。”
      从插秧前开始,瓦山村的水车已经拖给小河村用过三回,如今不愿再借了。
      他们说,水车拆拆装装,搬来搬去,不经用,弄坏了还得瓦山村人掏钱修。何况,总是借出去,耽误自己用。现在,借也借了三回,小河村田也栽了,地也种了,离河近,平日浇几桶水,自己挑挑就是。
      瓦山村的顾忌和想法站得住脚,水车本就是他们集资打的,即便不借也不需什么理由,他们自己有些田地也在靠人力挑的。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明事理的。
      总有人想着,只是借用水车而已,车上一天半天的水,我们要少挑好几天,少受好几天的累,你为何不借?村长你多去几次,多求几次,他们还能当真眼见我们旱死?
      也有人实在是家里田地靠山边,费水的很,根本挑不过来,只能来苦求李村长去借水车用。
      再有那懒了胚子的,车三回水给惯坏了,肩上再搭不得担子,日日只管哭爹叫娘对着李村长喊累。
      这时,明事理的也不好出来帮瓦山村说话了,万一水车被哭来,你用还是不用?
      李把式日夜耳边不得清静,简直不敢见人了。
      莫村长那里,上回他已承诺过的——不到大旱,都不来借了,如今先让村里人自己去挑。
      他只能用“拖”字诀,反正一日没水车来,他们总得挑去。

      冬家就是懒了胚子的那部分人,不过与别人不同的是,他们不会去求村长借水车的。
      求人?有人去了,自己还费什么劲,借来了就用,没借来?那就不用呗!反正,没得用的又不是自己一家。
      若是往年,冬冬肯定忧得睡不着,不眠不休也要去挑水的。如今,他就听莫非说的,“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要吃的人都不操心,他一个已经被卖出去的,管许多干什么!
      冬永兴和王新杏叫他下地,他就下地,叫他上山,他就上山,听着就是,决不多嘴。
      什么稻秧太瘦了,是不是要挑点水?什么高粱苗出得好少,补一回籽儿吧?何必费那个口水!
      活也不必尽心去做,一则身子实在不好,如今还能站起走路就已用尽力气,二则做得再好也没人看,他们还只当你在磨时间,何苦!
      莫非熟门熟路跨进院子时,冬家那三个喝完稀粥,早上床挺尸去了。
      稀粥不管饱,多坐一会儿就饿,不如早早睡死过去,熬到天亮,就又能吃了。
      而冬冬洗过锅碗,才端着自己那份稀“粥”,坐在灶边慢慢喝着。
      昨天莫非说过要来,不管真假,他都要等一等。
      这两天托莫非的福,肚里有点干货,他身上也觉得好了些,再添补半碗热汤,一晚能好睡。
      昨晚躺在草铺上,原以为要想很多,结果翻个身就睡着了。既没有像往日那样饿醒,也没有冷醒,更没有半夜肚子疼醒。
      早晨睁眼看到窗台上的花儿,还以为莫非偷偷来过呢。
      也不晓得,这些花儿是放哪里带进来的,昨儿个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冬冬正苦想着,就听到外头响动。
      他赶紧喝光碗里的粥,站起身望向灶屋口,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迎一迎,就与莫非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
      “外头黑乎乎的,我还以为你们都睡了呢。”莫非笑着说。
      “他们几个是睡了。”
      “哦,我说几句话就走,你也歇早点。”
      “......嗯。”
      “那个,今日他们又叫你做什么了?别傻乎乎去干啊。”莫非从柴火堆里翻出个木墩子,拖到冬冬的灶凳边上坐下。
      “没做什么,去高粱地里锄了会草。”冬冬见他坐下了,低头也坐下,顺势悄悄把小凳往边上挪了挪。
      “这是喝的高粱粥?才吃晚饭?人不是要饿坏!”莫非瞅见一旁的碗,破那么大个口子......他端起来看了看,里头还剩两口稀汤,高粱粒儿是一个不见,看着就气人,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
      “不是不是,午间吃了半个馒头,我特意吃晚些的。”冬冬慌慌张张起身。
      他性子温和,不善与人争执,莫非忽然发恼,他就紧张起来。
      “我,我没有怪你,只在说他们......”莫非比冬冬更慌,他本来就担心自己吓到冬冬,万一又不搭理自己了......
      他压着嗓子解释,又从怀里摸出布袋走到冬冬边上,讨好地说:“我早间上了一趟县城,买了些吃的。”
      “你不要再送我吃的。”冬冬并不接,他转过头看向墙壁。
      “人活一世,不就为口吃的么?我既...既那个了你,总要管你吃饱的。”莫非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让人吃饱饭算什么呢?
      冬冬却愣住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莫非为何要费五两银子,来买一无是处的自己,还对自己这么好。
      也曾有过一些肮脏的,不敢细思的念头,可那些早、晚送来的吃食,窗台上花儿和床铺上的干草,打消了这种想法。
      尽管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其中蕴含的心意可比金银值钱。
      亲生父母和弟弟都没为他做过这些!
      如今,莫非又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吃饱,简简单单两个字,想要做到,很难很难。
      起码,在他人生这长长的二十四年内,在自己家的这二十四年里,吃饱的顿数,屈指可数。
      泪水慢慢沁满了眼眶。
      “你,你莫推辞了。”莫非趁着冬冬沉默,一鼓作气说起来,“我没别的本事...总之,不会让你饿肚子。”
      他主动拉过冬冬的手,把布袋挂上去,“就是几个细面馒头,很好吃的,你,你之前饿坏了,吃细面的好,配着家里的稀汤,很养人。还煮了三个鸡子,你早上搭着粥吃,也很养肚。都没几个,只能管一两天的,我就买了些甜糕,那掌柜说能放十多天......很甜,我尝过的。”
      他将冬冬的手推回去,仍是抓着不放,怕他推回来,也不管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接着说:“我晓得你屋里不好藏,有个法子,你把高粱中间刨个坑,连袋子埋进去,吃一点拿一点。就你...就他们仨那懒劲,估计你吃完了都不会发现的。”
      “反正就是这样了,我后头挺忙的,好几天都不能来,剩你在这里...熬着,你若不拿,我也不安心。”莫非说完撒了手,生怕冬冬拒绝,后退两步,丢下一句“我走了,你歇去罢”,飞快地跑了。
      留下冬冬,抱着布袋,蹲在地上闷声痛哭起来。
      在爹娘喜气洋洋地告诉他,把他卖了五两银子,人家十八天后就来接的时候,他都没有掉一滴泪,如今为了一袋吃食,却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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