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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9章
      远远有个二十好几的男子从河岸边朝这边走,不是细看,莫非就知是谁。
      他这一块地方,只有村长的二儿子莫清澄,他喊澄子哥的,会过来。
      “澄子哥。”
      对方也喊了起来:“非子,你这是挑水灌田?干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还不算干,挑点对付一下。”
      莫清澄爬坡爬得气喘嘘嘘,手拄着膝盖看了看莫非的水田,放下心来。他脱力一屁股坐下,仰头躺倒,“你...你这要挑到什么时候?河边还要爬高爬低的,可要当心。”
      “晓得呢。”
      “之前看你还堵了满田的水,也成这样了,这坡上就是留不住水。”
      “旱地更是干透了,玉米也不晓得能不能种下。澄子哥,前头说的玉米种,还有的吧?”
      “有!给你留着的。我和爹还有大哥他们打过招呼了,你抽空去拿就行。如今种还早,你也莫急。唉,畈上比你这个干多了,好些人家讲究晒田,现在没雨水进来,水沟也是干的,田里泥都硬了,个个耕得苦不堪言。”
      日头晃得打不开眼,地上石头也硌人,澄子翻身坐起来,叹了口气。
      “前头听你说围埂那块大田要晒的,岂不也干了?”莫非忧心地看着澄子,也随他坐了下来。
      “那还用说?牛都累瘦好几圈,我爹肠子也悔青了!这些天好几户来找他合计,说若再不下雨,就得抬水车出来。”
      “那有得忙了。”
      瓦山村的河岸高,想要车水上来,要抬土垫高,又要挖坑过水,几十个劳力得忙活好几天。
      当然,还有可能的是,刚累得半死把水车到田里,天就下雨了。
      “回头我再去问问老牛爷什么时候下雨。”
      莫非笑起来,他也只有在莫清澄面前才自在,说话做事才像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老牛爷要被你烦死,他又不是老天爷。”
      “老牛爷才不会烦我,我看他嘴里不说,心里恨不得我住下才好。”莫清澄大言不惭。
      老牛爷是村里的一位孤寡,多少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天天坐在破屋槛上,看天看地看过往的村人。
      听村里上了年纪的人说,他年轻时,婆娘生娃儿被鬼拽了脚,大小都没了。一家子还没从伤心中缓过神,他爹带着下面的弟弟去北山脚那边开荒,不慎被倾倒的大石双双压死,家中母亲苦痛难捱,没撑两个月也走了。
      好好的一家人,几个月里,只剩了他一个。
      原本瓦山村里,他还有两家旁支亲属,结果莫名其妙,一两年后,搬家的搬家,投靠的投靠,走了个精光,独留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村里也有人给他再说亲,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缘故,一个没成,拖来拖去,拖到现在,孤苦伶仃过了好几十年。
      早些年他年纪大做不动了,就把几亩田地丢给两个认的干侄儿在种,两家轮流管他吃穿用度,也不过是一天两顿粥,偶尔来屋里帮忙收拣一下罢了。
      想到老牛爷如今的日子,莫非沉默下来。
      若是一个人过下去,将来自己老了,未必比老牛爷强。北山脚这块,哪个愿来种他的地,给他养老?
      可娶个女子,生儿育女,就能保证有人养老了?老牛爷不也是孤身过到现在?
      澄子当他在担心干旱,毕竟别人还能靠水车,而莫非只能靠自己。
      孤零零在这老远的坡上,村里不可能费老大劲来帮他一个人车水,何况水根本车不上来。
      想到这,莫清澄也安静下来。
      两人静默一会,莫非先回过神,站起身说:“还是再去挑水吧,能挑多少是多少。”
      澄子帮不上忙,起身拍拍屁股:“我也回去了,刚听说小河村的找我爹,回去看看。”
      听到小河村三个字,莫非心中一动。
      他摆弄着水桶,装作不经意问:“小河村的?莫不是你姐姐姐夫他们?”
      “那哪能。我晓得是谁,肯定是来借东西的,不然就是借人。”澄子皱着眉说。
      小河村一百五十来口人,而瓦山村有四百多,相对小河村,人多地多,哪方面都略显宽裕,所以小河村的村长时常来瓦山村打秋风。
      莫非其实也猜到差不离是借东西的,只是心里总觉得万一呢?这才多一句嘴。
      借东西就与他没什么干系了,于是点点头继续挑水去。

      待到彩霞铺满天边,水田的烂泥略稀了些,这真是叫杯水车薪了。
      后面看来还要晴上好些天,还得继续挑。
      挑了空桶沿着河岸往南走,顶头就是瓦山山崖,再无去路。
      河岸边绿草萋萋,点缀着黄色紫色的低矮小花,往常见多了并不觉得好看,今日却觉得小花儿清新喜人,挤挤挨挨让人想捧一簇回家。
      莫非垂头看了几眼,缩回伸出的手。
      草棚里黑洞洞的,摘回去都没地方摆,摆了也没人看,何苦害了这些小东西。
      他撇过脖子,仰头去看向沿河的十几棵大柳树。
      柳树垂着翠绿的柳枝,枝上嫩芽密密麻麻绽着,一条条垂下。
      他挑那长得差不多粗细的枝子折了满满两桶,晚上可以编些小篮子。
      过几天的三月三是踏青节,县里许多有闲暇的人会外出游玩,往往会带着一篮一篮的果干吃食等,再过个把月又是清明,祭祖烧香,也是要提篮子的。
      他跟着阿爷莫老根学了点野路子,什么草径枝条编些粗糙玩意,若能借机卖掉几个柳枝小篮子,一文一个,两文三个也行,怎么都不亏。
      他阿爷是家传手艺,讲究得很,只编竹制品,各种圆的、方的,高的、矮的、掐腰的和带花纹的,有时还会刷上不同颜色的漆再写上字,非常漂亮。
      不过县城就那么大,篾匠有好几家,杂货铺更是有自己的师傅,阿爷挑去的东西,并不是很好卖。
      莫非则很少编竹器,一是瓦山上竹子少;二是手艺不行,辛苦砍来的竹子只能编些四不像的东西,卖个两文钱并不值得;最后,细致的竹制品需要配套的工具,篾刀、竹尺这样的东西都是要定制的,他没有。
      莫家祖传的那套工具,在他阿爷去世后就被莫丰收卖掉了。
      而且在莫非心里,编篾器算是莫家的家传手艺,他既已被除名出户,就不应去钻研那个,这么些年也只是胡乱做了几样竹制品自用。
      到家先将柳枝打水泡在桶里,这个要泡上一天才好剥皮,然后晾干再拿来用。
      他又从杂物间搬出一捆麦秆,瓦山里没人种麦子,这还是旧年里去广平镇帮人收麦时问主家讨的。
      当时他卖完了杂货,在县城闲逛,被来雇工的看上了,说还少一个人,给三十文一天,管吃喝管住宿。
      正巧手头没什么事,又见同车都是县城周边几个村的,还有两个熟面孔,于是跟着去了。
      那主家的麦地比他屋脚下那片荒野还大。
      同去的十个壮年汉子,从鸡叫开始干,管账的就站在地头,看哪个直起腰,马上就说要扣工钱。一天两顿都吃在地里,顿顿杂粮馒头,馒头糙得割喉咙。地头搭了棚子,晚间把麦挑回晒场,还得摸黑回到棚里歇,人还没躺软实,又听鸡叫了。
      结结实实干满十天,虽说是结了三百文现钱,可命也去了半条,走回家的劲都没了,只得花十几文搭车回来。
      后来他再也没接过这种活。
      莫非将麦秆也泡在大缸里,麦秆只需浸泡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等吃过晚饭用麦秆编些草帽,这个手工简单又不费料,马上天就要热起来了,一文一个应该好卖。
      晚上闲着也是闲着。
      饭后他先去菜地和屋基地转了转,又将三个草棚清扫整理过,这才点了油灯,将麦秆捞出来,就着被浸泡后的柔软开始编帽辫。
      手上重复编着,脑子闲不住,就开始想东想西。
      也不知道澄子哥说的小河村人是哪个,他们认不认识那个“冬冬”?那边人少,应该都认识吧......
      要不要去一趟村长家?就说问玉米种的事,捎带打听一下?唉,打听什么呢......
      小河村旱了这么久,也在愁水吧?不晓得他家田地怎么样了。
      瞧那细胳膊细腿的,若是挑水,可太难为人了,也不知有没有人帮他......又关你什么事?
      啧,若是兰婶那里真有什么消息,被缠住了怎么办?
      还是先躲着?
      直说自己还是不想结亲,伤他们的心也就伤了?或是明说,自己打算结契,等几年也不怕?
      云山雾里一通乱想,越想越烦,手里的帽辫编得歪歪扭扭,只得起身狠灌了一通水,又在院里跑了几个来回,才能重新静下来继续编。
      麦秆用完,莫非看了一下帽辫的长度,大约够缝五个帽子,能卖掉的话,今天饭钱算是挣到了。
      帽辫还需用针线缝起来才能变成帽子,这是细活,留到白天抽空再搞吧。
      直到莫非再次出发去县城,天都没有下雨。
      这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菜园、挑水和编篮子,田地缺水的隐忧和夜里越来越乱的梦,扰得他每日惶恐不安。
      那些不敢深思的隐秘,沉甸甸装在心里。
      浅浅几眼,怎么就忘不掉了呢?
      可是,这样凄风苦雨的生活,一个人尚且艰难,为何要作茧自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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