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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奴 ...

  •   时值隆冬腊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天气越发冷得厉害了。

      沈仪华从早起就抱着琵琶挤在这里,支摘窗开着一道缝儿,冷风嗖嗖往里吹,她们一行人都只穿着单薄,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生疼,但谁都没有擅动,只木木地候着。

      耳边是琴瑟伴奏的咿咿呀呀的吟唱,时不时传来管教喝停后的咒骂声,随后鞭子划破空气落在皮肉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被抽打的女子甚至连一声痛呼都未及出声就晕了过去。

      管教犹嫌不足,狠狠朝着倒下的瘦小躯体啐了一口,厉声骂道:“不中用的贱蹄子,你奶奶的黄汤灌脑子里了?说两句都不得!沦落到卖笑求生的地步了,还摆着官家娘子的款儿呢!以为傍上外面的郎君就能逃出生天了,也不用你的狗脑子想想你这条贱命当不当得起那个福气……”

      负责她们的管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精瘦,脸上却肿胀得厉害,用来遮掩的脂粉砌得厚,假面一般。声音又尖又细,扯着嗓子骂起人来像是铁器刮过砂石,直搅得人脑仁生疼。

      她的话清清楚楚落在耳中,含沙射影夹枪带棒的,众人都知道是在针对谁,偏巧当事人沈仪华端端站着,连动都不动一下。

      她面上覆着一层黑色薄纱,只露出眼睛,眼神清冷淡漠,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屑看进去。

      不同于普通艺伎们交心髻,绯色窄腰大袖襦裙的艳丽打扮,她好似格外喜好玄色,总是一袭暗沉沉的广袖玄衣,袖缘绣就银色不知名纹样,发髻挽的整齐,其上一对式样简单的银对钗。可即便如此打扮,挤在人堆里那通身出尘的气质也让人难以忽视。

      按理说这样的容色教上几日管教们都该是财神爷一般捧着的,但教坊人人都知道这沈仪华是个例外——十足的硬骨头,性子又极冷极傲。

      刚来的时候管教们还是费了些心思的,轮番上阵,软的硬的什么手段都上了,没用!她就是不低头。再加上她行事诡秘,时常有仆人反应听见她在房中颂念咒语。

      上次有位管教鞭子都扬起来了,却在她的低声诵念声中又缓缓放下,最后竟然跪地痛哭,怎么都停不下来。自那之后这些管教嬷嬷厌恶之上还添了几分畏惧,只敢冷嘲热讽暗里使绊子磋磨,不再做到明面上。

      本以为她这样的性子是怎么也出不了头的,可谁知各花入各眼,偏就有人就好这一口。

      许是因为长安城的世家子弟在这风月场惯见谄媚逢迎的,骤一遇到沈仪华这样孤傲冷清的凌霜冰花,倒也觉得新鲜吧。

      先是张太傅家的小郎君献了一段时间的殷勤,后又有许尚书家的庶子为了她日日往这跑,这才刚冷了几日,转头平西侯府的世子裴珩又上赶着了。

      裴珩刚过束发的年纪,十足十是个风流的。

      上月,沈仪华在台上给花魁娘子伴奏,隔着重纱,漫不经心坐在后面拨弦,甚至看不清个模样儿,可这位侯府金尊玉贵的小世子愣是越过台上美人如云对她一见倾心。

      之后便疯魔了。三天两头地过来,别的女孩儿一概瞧都不瞧一眼,就要找沈仪华,即便吃闭门羹也浑不在意,常有人看到他站在沈仪华的门前,敲门都不敢,只一口一个“月奴姊姊”求情赔不是。

      月奴便是沈仪华来到教坊司后的花名,堂堂侯府世子对一个低贱伶人这般称呼,真是连体面都不要了。

      教坊司的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裴世子多半被沈仪华施了什么魅惑妖术下了降头了。

      “下作的小娼妇,装死装到老娘眼巴前儿来了,施狐媚子妖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有本事操纵着郎君将你纳去,当夫人娘子那才是真本事呢……”

      这话就差指名道姓对着沈仪华骂了,众人各怀心思,视线暗戳戳扫过沈仪华,可当事人面上依旧看不出一丝波动。

      管教妈妈这通火气针对沈仪华是有原因的。

      裴世子上次过来,正巧赶上沈仪华登台弹奏了大半日琵琶,许是累着了,半盏茶未完,起身的时候突然就在他面前晕倒了。

      这下可把这位风流纨绔给心疼坏了,嚷嚷着让手下人将附近街上的大夫都请了来。老的少的,十三科几乎凑了个齐全,人乌泱泱挤了一院子,最后终于诊出是着了风寒的缘故,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裴世子放下心来,因着这么个可以守在沈仪华身边献殷勤的好机会正高兴呢,转头就有人跟他煽风点火,说是玉奴之所以病倒还是这边的管教太过于苛责的缘故。

      小世子立马听进去了。这还了得!为了能让月奴姊姊过得好些,近一月来流水的银子日日往这边送,她们竟然还将人照顾得病在了榻上!遂将沈仪华身边伺候的下人和管教叫过去狠狠责罚了一通。

      管教妈妈自认看在银子的份上近日来对沈仪华算是十分宽待。单独给她安排了好的住所不说,还派了两个人伺候着,每日饮食也都是上佳。一个在台上都没露过脸的乐姬,待遇都快赶上花魁娘子了,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竟给裴世子煽阴风点鬼火,害她平白无故挨了一顿罚,直休养了七八日才能起身。

      这厢待管教妈妈骂的差不多了,一直在台上拥着氅衣静坐的看戏的花魁清容适时开口,团扇轻摇,娇笑道:“不过是手底下的丫头不听话,妈妈也别着急上火,这屋子里炭火本就烧得旺,当心伤了身子。”

      管教嬷嬷确实骂得上火,正愁找不到法子发泄,经清容这么一提醒,倒是有了个绝好的主意,转头呵命道:“窗户再开大些,里头这狐媚子骚气熏的人头疼。”

      小贱蹄子!纵使有裴小公爷擎天护着又怎么着,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下作东西,这么冷的天不信冻不死你!

      管事总算出了口恶气,命人将那晕过去的女孩拖了下去,身边伺候的下人忙不迭捧上一盏热茶来,她摆足了架势接过,慢悠悠呷了一口,帕子按了按胭脂涂得猩红的唇角,随后指着沈仪华身边的女子道:“花奴,过来,该你了!”

      其实按着顺序,接下来上台的人应该是沈仪华,但管教今日有心刁难,所以刻意忽略了她。

      那位叫花奴的女孩子胆子小,正是她听见沈仪华房中的念咒之声,向管教告的密,打那之后每每见着沈仪华便心中惴惴,骤然被妈妈点名,冷不防给吓了个激灵,迅速看了管教一眼,又转头看向沈仪华。

      管教见她磨磨蹭蹭的有些没了耐心,提声嚷道:“我让你过来!耳朵聋了?小娼妇……”

      花奴收回视线低着头走到了管教身边。管教的视线掠过床边那道玄色身影,得意洋洋命令花奴道:“去,还是弹那支《霓裳》,给咱们清容娘子作配。”

      管教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嚷嚷着道:“月奴呢?月奴姊姊在哪里?”

      裴珩步履轻快,提袍跨过门槛,一进来便看到这么一番景象——

      窗外透进来的光夹杂着冷气,将那道玄色的高挑身影笼在其中,更衬得盈盈立在那里的人高洁素雅不染纤尘,胜似月中素娥。

      “姊姊。”他又朝着仪华的方向唤了声,语音中的欢喜毫不遮掩,“我来瞧你。”

      见来人是裴珩,沈仪华身形稍顿了下,还未开口,厅上一众嬷嬷娘子便上赶着献殷勤:“哎呀,是裴世子来了!”

      几位管教堆出笑脸相迎,清容也紧着起身,在下人的搀扶下款款从台上走了下来。可裴珩的事先已经黏在了沈仪华的身上,不耐地挥手挡开众人,清俊眉眼间笑意盈盈,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很狗腿地凑到沈仪华身边去。

      “姊姊,这几日可好吗?我给你带了这个。”

      说着从小厮手中拿过食盒,献宝似的举到沈仪华面前晃了晃,“福满斋的红豆软糕,过来的时候买的,还热着呢,你喜欢的,对不对?”

      沈仪华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裴珩这才发现她衣衫单薄,而她身后的窗户大开着,此时冷气直往里灌,立刻便发作了,提声斥道:“混账东西,这么大冷的天,谁将窗户打开的?”

      他将食盒往小厮手里一塞,亲自跑过去关上窗户,随后三两下解下自己的氅衣将人裹了,关切问:“姊姊可冷着了?”

      沈仪华没有拒绝,事实上站在风口冻了这大半日,她几乎已经僵得几乎不能动弹了。

      管教眼见事情不妙,原想趁这纨绔不在,整整沈仪华出气的,万没想到竟让他撞了个正着,略一思索,计上心头,将事情推到了前面因为责罚晕倒的女孩子身上。

      “哎呀呀,我竟然忙得没瞧见,定是小芸那个贱蹄子,定然是看我偏疼了些月奴,心生怨怼,竟然想出这毒计。”

      裴珩看着身量高大,却还是小孩心性,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的,转身一脚就将聒噪的管教踹倒了,挂在腰侧的匕首顺手抽出来,朝着老婆子的颈间劈了过去。

      “世子,不可!”小厮眼疾手快,眼见主子动怒,惊呼一声,忙上前拦腰抱住。

      裴珩的动作太快,刃风劲扫过,那婆子手摸了下,看到血一声尖叫后,捂着脖颈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了。

      众人反应过来也都七嘴八舌劝解,这混世魔王却怎么都不肯放过,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仆人匆匆跑进来道:“九殿下与一众郎君们来了,要召清容娘子过去献舞,还问怎么不见裴世子。”

      裴珩听了这话才作罢,收起匕首回道:“你过去告知阿兄一声,我这厢还有事,了了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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