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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晨间 ...

  •   五更时分,窗缝里已经透了些微亮,金保带了人进来伺候萧啟卸甲后,又送了一身细软干爽的贴身白绸里衣来,道:“殿下,浴汤已经备好了。”

      萧啟隔窗望了一眼对面还亮着灯的房间,说:“罢了,拿外袍过来,我出去一趟。”

      萧啟坐在一张椅子上,耐心等着沈仪华梳洗更衣后从里间出来。

      祛疫的祭祀安排在午时,沈仪华并不着急,她做事想来有条不紊,少见有慌乱的时候,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无论何时看都波澜不惊。

      沈仪华没料到萧啟竟然在房中等她,抬脚出来,不由愣了下,问道:“殿下怎么不去睡一会呢?还这么坐着,不累么?”

      萧啟未答,招手示意她过去,待沈仪华走到身边,才语气倦怠地道:“天大亮了便要走,就想在你这待一会儿。”

      “好,那擦洗一下吧。”沈仪华叫人去备水,笑说:“我亲自服侍九殿下?”

      口头说着玩玩罢了,萧啟没让她动手,起身去了屏风卸后面梳洗。不多时,小厨房的便将早饭送了过来,沈仪华一一摆上小几,萧啟踱过来在对面坐下,扫了眼已经摆上桌的饭菜,果然隐隐皱了眉。

      沈仪华看见了不由失笑,说:“再撑几日吧,横竖孙又奇被擒,大约过不了几日朝廷便会派人前来,召殿下回长安的旨意估计也就下来了。到时候珍馐美味,娥眉细腰,要什么有什么,九殿下照旧还是长安城最风流倜傥的九殿下。”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萧啟笑了笑,认命般地拿起了筷子,将一小碟炸鱼胙往沈仪华那边移了过去,“也就这个还能勉强入口,你多吃一些,最近奔波劳累的,把我一个珠圆玉润的明珠儿都给累的玉减香消了。当初本王就不该让你跟过来,遭这许多罪!”

      熬了一夜,两个人都胃口不佳,沈仪华听得出来他是故意逗趣儿,便也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当初都说九殿下待人最阔绰,我这才跟了来的,却没想到现在一日饿三顿。”

      萧啟笑道:“后悔了是不是?”

      “后悔死了,”沈仪华道:“所以正想法子呢,”

      萧啟端着小盏,将一盏汤像饮酒似的一口干了,才说:“只要不是给你郎君乱找帽子戴,其他的法子本王倒也能接受。”

      “就说九殿下还是心胸宽广。”

      沈仪华回敬一句,仍觉不够,抬脚在桌下朝着对面轻踢了过去。

      萧啟却似没察觉一般,神色如常地继续吃饭,沈仪华以为是铠甲厚重,他没感觉到,遂又踢了过去,谁知未落下,被一把箍住了脚踝。

      她正要开口,门外传来金保的声音,禀道:“殿下,储义回来了,有军务上的事情禀报。”

      萧啟道:“让他进来。”

      隔着屏风,储义站在外面将俘虏安置的事情一一禀了。

      他是个谨慎周全的人,事情到了手上就一定要做好。昨晚回城后也是一夜未眠,赶着时间督促底下人将俘虏的孙又奇残部清点完了,又安排人将孙又奇单独看押了起来。

      韦玄臣被劫的消息传来,他又往看押处增添了人手。双方都握着人质,接下来就是谈条件的问题了,所以孙又奇的命又平添了些份量,储义并不敢疏忽。

      萧啟凝神听着,偶尔问一两句。这个时候沈仪华到底不好有所动作,只好任由他拿捏。

      揉搓温热的手掌隔着轻薄的足衣,一下一下揉搓着脚踝那处,渐渐地对面的人双颊上,耳垂处都泛起了红晕,饭也不吃了,放下筷子,拿眼神警告他。

      凶巴巴的。萧啟垂眸往下一扫,唇间浮了些笑意。

      沈仪华瞪他,可他偏生就装的没事人一般,与储义有问有答,还不时拿起筷子吃两口。明明平时对着这些吃食挑三拣四,直恨不得当汤药一般囫囵咽下去,现在却装模作样了起来。

      储义的预想不错,在听他说完后果然提起了孙又奇,说:“那个人严加看管,就让咱们的人去,别的我不放心。另外找人给锦山上带句话,孙又奇不是还有个兄弟,他们都称‘二大王’的,告诉他,一切让他来跟本王谈。”

      储义道:“是。”

      随后萧啟又说:“除了孙又奇,手头剩下的都交给左岭将军,让他看着处置,不必再禀报我了。”

      储义应了声正要退下去,只听萧啟道:“下去好好睡一觉去,其他的我吩咐金保,熬了一整夜,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谢殿下,属下告退。”

      等储义退下后,沈仪华才从萧啟手中挣脱了出来,红着脸起身躲得远远的。萧啟暗笑,命人撤了席,跟了过去,“一撒手就要跑,九殿下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就这么躲着我,真伤人心。”

      沈仪华擦了手,顺手便将自己的帕子扔给了他,“没时间歇着就跑过来拿我寻开心,九殿下的法子还挺好。”

      沈仪华知道他在强撑,尹春之困才刚解,韦玄臣的情况还没有打听清楚,他的心境可想而知,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够松懈下来的。

      萧啟也不辩驳,慢条斯理擦完手,缓步踱过去,轻拽着人往怀中圈,“沈娘子自己说的,一片普世济民的公心,全给了别人了,九殿下没办法只能自己讨点好处,不过分吧?”

      他说的是她最近为祭祀做准备的事情。沈仪华笑了笑,说:“还成,勉强能接受。”

      萧啟并没有主动提起韦玄臣被劫的消息。出自自己的手笔,沈仪华当然也没什么好过问的。

      正如陆宴所言,她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常将人玩弄股掌之中。但是这没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人不都如此,她不过是俗世人行寻常事,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那个人的话总萦绕脑海——求问己心。

      自己的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她不知道,她早就看不明白了!

      她曾在他身边受教十余年,她学到的为人处世之道,君子立世之道,好像都随着那个清明雅正的人的死,随着东宫那些胸怀大义的臣子们的覆灭而坍塌了。现在的这个天下好像并不需要忠肝义胆,一心向善的好人;现在的这个朝廷亦容不下清明为官,为国为民的纯臣。

      那么堕下去吧,与那些肮脏,卑劣,下贱的,膨胀的欲一起堕下去,共沉沦,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指责不了谁,反正大家都是趴在污泥中苟且的臭虫而已!

      但是,真的可以如此吗?

      “明珠儿?”萧啟低声唤了一句,许是因为疲累,他的声音变的有些沙哑,却强撑着轻松的语气道:“放着眼前人,心里还在惦记什么?”

      “嗯?”沈仪华一瞬间晃了身,应了声,抬眸看他,少许才说:“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殿下,战场上到底是什么的情形?我没有见过。”

      “怎么问起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沈仪华淡声道:“我的阿兄他以前提起过,所以我想问问。”

      沈仪华关于战场的描述,都是从阿兄那里听来的。以前他总说起打仗,烽火、狼烟、将军、士兵,军旗猎猎,战马嘶鸣……

      阿兄当年要去从军其实家中并不同意,阿耶一直想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而阿娘即使违逆父亲也要去的地方,他说:“男儿就该横刀跨马,卫国戍边,哪怕马革裹尸也是死得其所。”

      但是沈仪华不懂,直到如今也不懂,阿兄他最后在阵前因家中牵连被处死到底算不算死得其所,心中可有遗憾?

      萧啟并未回答,挑了挑眉朝她伸出手来,轻笑道:“牵一牵。”

      沈仪华不解,但还是将手搭了过去,笑问道:“殿下贵庚几许?”

      “又骂?嘴上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萧啟捏了捏掌心柔弱无骨的小手,缓声说:“以前我住在宫里的时候,宫殿很大,后院有一棵高大的树,就跟你我上次在巷子路口的那棵树差不多高吧,夏天的时候,树叶茵茵,我会经常在上面待很久。”

      “九殿下不是说害怕高处么?”

      沈仪华闲悠悠打趣一句。

      “逗明珠儿玩的。”萧啟笑了下,继续说:“宫里有个做洒扫的内监,总是会在午膳后避开人来到后院,蹲在一处狗洞边等着——”

      他故意讲到一半停住,就像是在稚童讲故事似的,吊人胃口。沈仪华还算是配合,问道:“然后呢?”

      “那内监有个同伴,长得很瘦小,穿的破破烂烂的,大概是在下面混生活的,每天就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同伴给自己带点吃食。我听过几次他们的聊天,那个瘦小的内监经常哭哭啼啼诉苦,说是被上头的人欺负,挨打,然后吃完东西,诉完苦,就将手伸过来,对自己的同伴说‘阿兄,牵一牵’。我刚开始以为他们是兄弟或者好友,但后来又碰到,便随口一问,谁知他们二人竟然还连面都没有见过。”

      沈仪华缓缓搅动着盏中的汤羹,闻言不禁纳罕。

      “战场上便是如此,”萧啟道:“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将性命毫无保留的交付给你的战友,生死不问,然后与敌人做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

      沈仪华听罢,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各自思绪飞的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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