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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温柔的空气 ...

  •   关于齐东玥的传说,很早之前便已在坊间流传开来,根本无需好事者主动打听,飞短流长真真假假,无孔不入。
      作为本市首屈一指的地产大亨的独女,她如何在一场高级酒会上泼了贵夫人一身红酒;初中时为了给班里受欺负的女同学讨公道,她又如何冲进兄弟学校一女敌四男;她如何换衣服般迅速新陈代谢一堆男朋友,但追求者仍络绎不绝……
      “还有呢。她从小因为脾气倔不听话,气哭过好几个老师。她的出身又那么炙手可热,老师们又不敢打又不敢骂的,连校长见了她脊梁都要矮三寸。”
      “这条我没听过,你怎么知道?”伊莫住笔抬头,被“从小”两个字勾起了兴趣。
      “我和她一个素描班的,都好几年了。”朴之予语气平平,一如夸赞今天中午食堂的麻婆豆腐真好吃。
      “你和她关系很好?”
      “好个屁,冤家路窄而已。”
      “你?和她?”伊莫难以置信,“你们抢过男人?”
      “小妹妹,你这是在拿她的审美水平来进辱你的老父亲。”
      伊莫见朴之予又要扑过来,赶紧埋头作写作业状,伪装得像只恶狼嘴边的小白兔。对朴之予这种急性子,摆事实讲道理永远敌不过暴力霸权,干脆装白莲花以柔克刚。
      朴之予和齐东玥两人,倔强、叛逆、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说起来倒真的像极了双胞胎。或许也正因为内里太过相似,彼此间的排斥感才会强烈如板块运动,一不小心便是一场天翻地覆的灾难。
      所谓花开并蒂,你死我活。

      新校服发下来不过三天,齐东玥又一次成为全校的焦点。大概有些人天生就自带这样的体质,走到哪儿哪儿跌宕起伏,不进军娱乐圈着实可惜。
      “校服代表的是集体形象,是一种归属感,更是我们四中全体学生的骄傲。有些同学花钱买了不穿,留着当传家宝啊?鸡养着能生蛋,校服藏家里能干什么?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可就这么放着落了灰也浪费是不是?不如捐给需要的人。而且就你一个人这么标新立异,好歹作为一介班长,会给后学者树立坏榜样的你知不知道?这种给班级蒙羞的事情……”
      耀耀在班会课上的牢骚越来越指名道姓,塑料普通话完全传达不出他的怒意。齐东玥脸上挂着“建议您尽管提,改我是坚决不改”的得体笑容,耐心聆听“教诲”。
      “校长不敢训齐东玥,肯定只能找耀耀当出气筒,所以这货今天才跟吃了炸药似的。”何翼凡小声对徐缓耳语。
      “人家爱穿啥就穿啥去啊,至于吗,这都训了三十几分钟了。有这点时间,讲讲苏轼和他老婆的故事不好吗?”徐缓指尖转笔,百无聊赖。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得到,耀耀的训诫自然不起作用,要是奏效了,齐东玥就不是伊莫眼中的齐东玥了。
      齐东玥依旧故我,每天穿得不重样地来上学,融在一片校服之间很是亮眼。走廊、操场、食堂……凡她所过之处,必定引人侧目。
      听起来很像电视剧里的女二,但事实上除了必要的活动与事务之外,齐东玥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埋头苦学。她的沉稳自持,她的只做不说,她在极度高调中的力求低调,是往往嚣张跋扈的女二所没有的。
      在校长委婉的暗示下,齐东玥“主动”放弃了做课间操的资格。个中曲折,借不待见她的人的话来精炼概括便是,“校长不想让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粥”。
      对于如此这般的言论,伊莫原本打算听了便让它散去,与我何干?但每次课间操的音乐响起,伊莫为了应对突击检查藏好课外书之后,往往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一回头,齐东玥落寞的身影映入伊莫眼帘,那般痛切无言的形单影只。
      “帮我关下门可以吗?吵死了。”
      某天,伊莫临走出门时,齐东玥忽然从满纸的物理习题上抬起头,冲着她的后背叫住她。沉静的嗓音在空阔的教室中扩散,听起来恍若晚风穿过峡江一般缺乏真实感。
      “当然可以啊。”伊莫笑笑,又重复道,“没问题。”随即转身把门轻轻带上。
      从此以后,伊莫每次出门都会主动重复同一个简单动作,而齐东玥则每每默契地向她道一声“谢谢”。伊莫当然不是为了卖她人情,但见她眼角眉梢流露的心领神会,伊莫还是为她难得外露的真实感到高兴。
      光与影,区隔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国庆节后,高一新生的初次月考落下帷幕。
      “你这物理什么情况?44,就这点儿?塞牙缝都不够。”
      年级办公室按班分好的试卷从前往后传,伊莫的那份首当其冲落到了徐缓手中。他锁着眉,咂摸下巴,以老父亲的忧伤目光逼视伊莫,有如打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44够给面子了。我用尽生命编着每一道大题的解答过程,就为了让愚蠢的错误看起来不那么愚蠢。”伊莫苦口婆心向他解释。
      “卷面一共就100分,您真能编。”
      “94,不错嘛小老弟,他们都说物理组这次出的题很难。”伊莫瞄一眼徐缓的卷子,大加称许。“刚好多50分,挺吉利的。”伊莫欣慰得仿佛考94的是自己。
      “别总是‘他们说’啊,你得形成自己的判断。”
      “我自己的判断就是——难与不难都跟我没啥关系,物理绝缘体懂吗?”
      徐缓的名次在班级第四,年级第六。再往上数,无论是班级还是年级,齐东玥都独占鳌头,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成绩。眼红者不乏其人,但大多数人还是心悦诚服的态度,无论是于她这个人,还是其他。齐东玥埋头兢兢业业的身影与教室里的挂钟同样隽永,镌刻为屏风中一道道永恒的装饰。
      伊莫的文科总分高得出奇,尤其是语文单项,在平平无奇的数字中一骑绝尘。这也是为何她的物理连格都及不了,名次却依然能排到中游的原因所在。在重理轻文的年代,这样的成绩结构在根本上是遭人白眼的。
      不过伊莫不以为意。她对某些事、物乃至人的喜欢,不会为他人的看法所左右。
      “姓何的,你不是说你不学吗?考这么高你还糊弄谁呢?”朴之予扫了一遍成绩单,团成团,顺手把桌面滴的辣条油擦掉,最后远远地扔进垃圾桶,坐下来把一块德芙往前一抛。
      “我那就是客气客气,你自己要信还赖我。”何翼凡以投三分球的精准度接下来,撕开包装送入口。“不过我也就上课听听,其他时间全在打游戏,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这是在显摆自己傲人的智商吗?”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何翼凡耸耸肩。
      两个人又开始斗嘴。
      徐缓戴上耳机开始算错题,虽然一共也没几道,但他仍像记忆里那般雷打不动地专笃。伊莫欣赏了会儿徐缓的脸,尔后翻开伪装着“语文”书皮的小说。徐缓妈妈送的签名书,还剩下手中的最后一本。

      慢慢的,伊莫发觉远处的人和物变得模糊难辨。
      莫妈妈把她大骂一顿,数落她暑假里成天盯着电脑看什么动画片,现在好了吧,把眼睛都看瞎了。
      “妈,那叫动漫,不叫动画片。”伊莫诚恳纠正。
      “我管他叫什么!我和你爸两家,还从来没出过近视眼。你这下成了开疆拓土第一人,还好意思笑!”
      伊莫吐吐舌头。为了喜欢上他喜欢的东西,为了离他更近一点,为了和他多一些话题,付出某些或大或小的代价,伊莫不以为可惜。
      周末,莫妈妈拉着她去医院验光,捏着病历本意犹未尽地数落。
      母女二人刚迈进灯光璀璨的眼镜店,柜台后的店员小姐便立刻站起来,客气地招呼她们过去。试了好几副,莫妈妈都在一旁直摇头。最后挑中了副圆框金丝边的镜架,连销售小姐都赔笑表示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莫妈妈方才点头作罢。
      伊莫鼻梁上挂着两串红圈镜片出来,坐在窗边适应度数。从落地窗远眺,正好是段红绿灯路口。伊莫望着往来不绝的行人,蓦地联想起电影《迷失东京》中人潮翻涌的涩谷街头。
      然后,目光聚焦,伊莫看见了他。
      徐缓面朝伊莫而立,静静地等在红绿灯下。一只手插在衣兜里,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正在和谁打电话。他的身后小跑过来一个陌生女孩,边跑还边微喘着呼唤他的名字。
      徐缓应声回头,匆匆结束了通话。从伊莫的视角望去,再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女孩在他面前停住,笑得益发光彩照人。女孩口中说着什么,情之所至,动作亲昵地拍了下徐缓的肩。
      红灯的数字一横一竖渐次变小,最后瞬间转绿,路边等候的行人纷纷涌上斑马线。徐缓似乎临时改了计划,把书包重新往肩上挎好,和女孩有说有笑地朝反方向走去。
      伊莫心中苦笑。不愿看这么清楚的时候,偏偏又纤毫毕现。
      伊莫摘下镜架,远处重归模糊,商业街的LED灯闪烁不止,驳杂的色彩在眼前潺潺流淌,她竭尽全力也再分辨不出徐缓的身影。
      心还是会隐隐作痛。一直以来为她所鄙夷的妒忌,终有一天不知不觉落回到她自己身上。纵然她万分努力地试图克服,无奈人性本真的元素既合理又难以根除。假装看得开,到头来连微笑都惺惺作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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