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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红豆生南国 ...

  •   入冬之际,伊莫迎来了人生第一场水痘。
      国庆刚过,学校里便蔓延开了流行传染病,几乎每个班都陆陆续续有人被退货到家。校医院给每个学生都配发了板蓝根,但那玩意儿倒水杯里用开水一冲,喝起来跟廉价含糖饮料没差,效果聊胜于无。大多数儿时便发过水痘的同学都有恃无恐,把学校的好意随手弃置,继续心无旁骛地刷题。伊莫当时不觉有什么,满心以为这种据说人人总会中招那么一次的疾病,对至今仍安然无恙的她来说,就像一张遗落的兑奖券,过期不候。
      无论你把自己高看得何等特别,终究逃不过灾恙面前人人平等。
      徐缓送伊莫回家的那天,伊莫坚持要提前一站路下车。她招呼司机停车,徐缓立刻示意司机别睬她,继续开。如此反复几次,绿壳出租车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走走停停,跟抽了风似的。身后的几辆车被他们耍弄,不耐烦地频频按喇叭。
      “你们到底想怎么着啊?”司机盯着后视镜中的两人皱眉,终于沉不住气了。
      “师傅,送到前面小区门口。”
      “师傅,在这儿停就行了。”伊莫手搭上门锁,预备等车停稳后鱼贯而出。一路行来回了点血,虽然发热仍旧没有消退的迹象,但好歹有了力气好好说话。
      “我付钱。”徐缓扯着伊莫的袖子把她硬拉回来。
      “我也付得起。”伊莫抽回手,被激地立马摸钱包。
      “师傅,您别听她的,她脑子烧坏了。”
      “徐缓你什么意思啊?!”伊莫恼了。
      “字面意思。”
      “哎哟喂,钱不钱的我都可以不要了,你们快点儿做决定吧!我老婆还等着我去接驾下班呢。”
      徐缓不再说话,开门下车,反手“砰”的一声把车门关上。司机摇下车窗,徐缓从皮夹里掏出钱递给他,客气一句“麻烦您啦”就让司机开走。
      伊莫哑然,脑子也不太转得动,捏着钱夹只顾怔怔发呆。等停在路边的车重新缓缓启动,伊莫才扭过上半身,从积了尘土而略显朦胧的后车窗望出去。
      徐缓站在原地,单手挎着黑色书包,目送着车流中再普通不过的绿壳出租车离开。他的身形越来越小,一辆“解放牌”大卡驶过,伊莫视野中的男孩便糊成一团缺乏棱角的影子。
      伊莫转回头,发现司机在后视镜中好笑地瞥了她一眼,说:“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啊,偷偷摸摸搞个对象都还怕人知道。我们那会儿,和谁家姑娘好上了,大半夜都敢去人家楼下喊人出来约会。刚才那男娃坚持把你送到家门口,明明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白白让你给放跑咯。害羞什么?过来人现身说法,爱情面前你不妨大胆一点,反正又不会缺了你的胳膊少了你的腿,等到哪天良人溜走了,你打着灯笼满世界找都再难找回来。刚才那娃多体贴啊,你坚持要避嫌,人家为了迁就你只好自己先下车了。”
      师傅您真是好眼力!说话悦耳动听!好人大富大贵!伊莫心中咆哮,面上却保持着有礼自持。指不定哪天莫妈妈出门买菜打上这辆车回家,C城人生性自来熟,藏不住秘密,万一师傅说漏嘴对上号就大事不妙了。
      “师傅,首先,我和刚才的......男娃,只是同班同学而已;”伊莫细长的双眉微弯,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其次,您和当年那位姐姐成了吗?”
      “哈哈哈哈,当然没有,我被人家爹举着拖把棍大半夜追出了好几条街。哈哈哈——”
      司机响亮粗犷的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伊莫浮想着那幕泛黄的场景,不禁也跟着笑出声来。
      不过,纵然世人爱遍了“一年好景君须记”的旖旎,却终逃不脱“事如春梦了无痕”的落寞。过度燃烧的爱情恍若午夜怒放的昙花,美得娇娆靓丽,却注定等不来黎明破晓。

      当晚,伊莫的高烧愈演愈烈,嗓子又哑得说不出话。莫妈妈检查了伊莫的后背和手臂,都生着和脸上一模一样的疹子,她当即断定为水痘,担心得整晚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莫妈妈给耀耀打去电话。说明情况后,耀耀准了她无限期的假,说是让伊莫好好休养,等病痊愈了再来上学。
      养病是一方面,不让病原体来学校传染更多的人、耽误中上游学生的学习又是另一方面。说者无意,听者却也不心寒。四中作为市重点中的执牛耳者,自来便是这样一片土壤。让作物茁壮成长、顺利丰产,方才是开疆拓土最真实的初衷。
      莫妈妈把家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生怕伊莫受了风。严禁伊莫出门的同时,还警告她再痒也不能挠身上的痘痘。“水痘挠破了会在皮肤上留下痘印,女孩子将来是要当嫁人生子的,我女儿长得这么俊,脸上可不能留下什么瑕疵。”
      在莫妈妈眼中,从来没有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自己攥在手心里的才是唯一。因而她从不会对伊莫作任何过多的要求,哪怕是别的家庭最为看重的——成绩,她也一贯秉持随遇而安的潇洒姿态。
      “你学得好,是你的努力,也是我们的福气;你学得不好,是你的自由,也是我们的淡然。我们只希望,你能在自己选择的轨迹上平安快乐。”莫妈妈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不管听多少遍,伊莫还是会心暖意化。
      妈妈溢于言表的爱意,融化在了多少碗伊莫生病时精心熬制的鱼汤里。
      伊莫在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数不清楚了。

      过了一个多星期,伊莫的发热不再反复,身上的痘痘也慢慢干结,等待着不久后即将脱落的宿命。
      老伊旁敲侧击地问伊莫要不要回去上学,却架不住媳妇甩脸色。“急什么?等痘印消了再说。”伊莫向爸爸会心一笑,让他放心。
      伊莫伸个懒腰,舒服得浑身通透,把水笔夹进书缝,合上了地理必修一。她按照预期中老师的进度一直坚持自学,除了向来天书一般的物理之外,近期的自然地理让她有点啃不动。满世界张牙舞爪流动的洋流看得伊莫头晕,她到底不是一个有悟性的人。
      孟冬霜风渐紧,伊莫拉开纱帘,灰蒙蒙的天空下灰蒙蒙的楼群无尽延展,河流穿城而过,为泼墨屏风般的城市增添了几缕鲜活的动感。伊莫不喜欢如此浓重压抑的现代工业感,再璀璨的城市灯光,亦不及小镇一个杏花微雨的清晨。
      门铃声在客厅响起,莫妈妈在厨房喊伊莫:“幺妹,去开门,你妈不得空,肉沫酸豆角都要糊了!”
      “欸——”伊莫从半掩的房门里应声,踩着流氓兔棉拖踢踢踏踏地去开门。
      拧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对面人家紧闭的防盗门,一个“福”字耀武扬威地倒悬在正中。一个人都没有。伊家刚搬来不久,也不会有谁闲得玩儿这种无聊恶作剧。伊莫心中疑惑,杵在原地。
      “姐姐,这个,给你的。”
      衣角被牵动,低头一看,一个只有她半身高的小男孩踮起脚,拼命把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片往她跟前递。小男孩肉嘟嘟的身子站立不稳,脚后跟几次踮起又落下。
      “给姐姐的吗?”伊莫指指自己,蹲下身把小男孩扶稳,接过纸片,酝酿出活泼柔软的声音向小家伙道谢。“哇——真是谢谢你啦。”
      “嗯。”小男孩认真地点头,“一个大哥哥让我给你的。你看!他还给我买了糖。”小男孩把背后的青蛙童包拉开亮给伊莫看,数量可观的彩纸糖果琳琅满目,晃得伊莫没几秒便掉开了脸。
      伊莫趁小男孩低头开包的片刻,展开纸片快速扫了一眼。见到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伊莫下意识捏紧了页角,米黄色的纸张随手指发出极微的轻响。
      “身体好点了没?我就说你那天的脸色很不对劲,病怏怏的。你走了之后,刘蕙很快也被发病了,不过人家几天前就回来上课了。你以为你是林黛玉啊,身子金贵得出不了潇湘馆。快下来,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园等你,划考试重点。”
      徐缓在“划考试重点”五个字下面狠狠地画了两道横线,搞不清是强调还是威胁。自伊莫认识徐缓以来,他的话里总是张扬着别样的魔力。关心也好,气恼也罢,千丝万缕的情绪缠绕作一股绵软的线,伊莫因之化为有灵魂的提线木偶,被他轻易地牵引着一思一绪,一举一动,时而哭笑不得,时常又欲罢不能。
      伊莫抿嘴漾出笑意,把纸片沿折痕叠好,紧紧握在手中。
      “真乖。”伊莫抬手轻轻抚摸小男孩的头,“不过,以后可不能因为陌生人长得好看、笑得人畜无害就随便接受他的东西呀。”
      小男孩开心地答应,伊莫把他带进客厅,正好碰见莫妈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这是谁家的孩子?”莫妈妈反手解掉围裙,惊喜地逗弄起小男孩来。她向来对可爱的小孩没有抵抗力。
      “我同班同学的弟弟,刚好和我们住一个小区。这不是快期中考了嘛,她担心我功课落太多,特意派小家伙来叫我去她家,给我划重点。”伊莫面不改色,窃喜于自己越来越娴熟的撒谎表演。“女的。”伊莫补了一句,莫妈妈的脸色瞬间放松下来。
      “那快去快回,临走别忘了谢谢人家。”
      “我都多大了,整得跟手把手教小朋友打酱油似的。”
      水痘的消退期,仍旧不宜受风。伊莫戴上绒线帽和口罩,套了件灰色开衫针织毛衣就匆匆往外走。
      小男孩睁着大眼睛乖巧地等她出现,伊莫把一整果盘水果洗劫到袋子里交给他:“走,姐姐先送你回家。”
      “我不要我不要。”小男孩缩手。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可不能因为陌生人长得好看、笑得人畜无害就随便接受他的东西。’”
      “有眼光,有悟性,来日必成大器。”伊莫大笑着捏捏小男孩的脸,“不过,姐姐是特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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