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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Say something ...

  •   2010年仲夏,徐缓最终以两分之差与心仪的Q大失之交臂,Z大和F大的招生组争相打来电话,不出意外,他选了F大。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为这次失手过多失落。由于当年的分数线猝然上涨,伊莫遗憾地落榜W大,不过S大就在家门口,舍不得女儿远行的老伊夫妻也已相当满意。
      何翼凡去了某部属重点师范,问他原因,他嬉皮笑脸答,还不是因为师院里漂亮妹妹多咯。朴之予自从录上国防生,走在路上腰板儿都挺直了许多。她比何翼凡正经,这样的决定只是为了践诺圆梦,才不是为了色眯眯勾搭兵哥哥。
      讲台上,齐东玥的成绩单落寞无声,浅绿的的字体印着数字,每一门都是高得吓人的成绩。耀耀不胜惋惜,说Q大的老师还专门找到他打听过这个人,他不知为何,竟一时没有原原本本道出原委。伊莫不置可否,小心替她收了起来。从此,成绩单与素描画被一同纳藏于储物箱深处,犹如缕缕被尘封的旧事。
      她留给伊莫的两件东西,正如她一次次定格下的剪影,薄如蝉翼却又比海更深。
      故人已远,年年的新酿却仍值得一饮。
      至少,每个人都得了好归宿,这便已足够。

      徐缓虽从小在繁华中生长,可老一辈对固传旧俗还是十分看重。徐家祖父母张罗着,替长孙筹办了一场隆重的谢师宴,款待镇里的乡亲四邻。徐缓撺掇伊莫也去,可她记起他逃课那晚必定挨了骂,做贼心虚,死活不肯去。徐缓笑她“大清都亡了你跟个小脚女人似的”,却也没有强求。
      过了梅天又逢上夏雨,外公的风湿发作得厉害,老伊夫妻俩不得闲,让伊莫回去照顾倔老头子一段时间。与外公的嫌隙尽去,不久又是外婆的一周年祭,伊莫想了想,第二天便收拾包回了小镇。没有了外婆的老房子里,少了串门的阿婆大娘们,终日冷冷清清没有人气儿。即便如此,外公还是倔着脾气,说什么也不肯搬进城和女儿一家同住,莫妈妈每每头疼于此。
      外公腿脚不便,伊莫踩着凳子把房子里里外外全掸了一遍,积灰飘进嗓子眼儿里,痒而不可挠是为最痒。揭下客厅正面墙上的挂钟,一道方方正正裹着红布的小包裹映入眼帘。伊莫无所措手足,忍着心中那股暖流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的初衷只是想擦擦灰而已。外婆的骨殖,归根结底是独属于外公一个人的怀念。
      一连串午睡醒来的咳嗽声在隔壁响起,伊莫赶忙将圆钟挂回原位。外公端着茶杯出来,伊莫扭过身子犯错谢罪似地赔笑,二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小心别摔着。”外公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放心放心,我命大。”伊莫随口对付。
      “拿命开玩笑的人总有一天会被命运捉弄。”老人满脸严肃。
      “这话您又打哪儿听来的?老年人成天想什么神啊命啊的可不好。”伊莫以为外公又想起了往事,试图以轻松的口吻宽慰他。“要冲茶?我来吧。”
      “不用——你赶紧下来!”
      “是是是,您看这样我就摔不坏了。”伊莫缴械投降,下到地上还故意在老人面前转了两圈。自从外婆去世,无论听起来怎样奇怪,她都抗拒再用“死”这个字眼。
      “没和你爸妈说吧?”半晌,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伊莫解下脏兮兮的围裙,半俏皮半认真道:“当然。我可是外公的外孙女啊,守口如瓶这点总该跟您血脉相承。”

      伊莫把锅里的凉糕盛入碗中,等待放凉成形的时间里,卧室内的藤椅轰然倒下。伊莫去看,原来是外公望见天色欲雨,心心念念着怕许久未用的竹筏被大雨冲走不好打捞,想起身却因腿上一痛带倒了藤椅。伊莫不忍,一拍胸脯揽下了这差事。不过转念想,要是竹筏真的已经漂走了,她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捞不回来。徐缓应该还在老家。她犹豫一阵,给徐缓打了个电话。
      “老伙计,帮我个忙。”
      “帮。你说,小老弟。”他语速极快,背景是激烈的枪弹声——在酣战。
      “帮我拖个船。”
      “纤夫?这都什么年代了!”
      “纤夫你个大头鬼,给我整得画面感强得不行……额,严格意义上好像也没错。”
      “船头有妹妹吗?”
      “哈哈哈,没有。”伊莫捧腹,“老地方,你快来。”
      伊莫薅上家里唯一一把伞正要出门,想起在电话里忘了叮嘱徐缓带伞,依他的性情对这些事又不上心,于是又连忙折回去,把外公钓鱼用的麦秸草帽扣上头。走到半路,雨云于头顶的天空翻涌,四周越发黯淡。伊莫加快步伐,雨落下来之前要是搞不定就麻烦了。
      伊莫到了竹筏停泊的岸边——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条伸向湖心的土路。徐缓还没来。也对,他祖父家离这里稍远些。木桩这头的粗麻绳松了,脱缰的竹筏兀自飘荡在湖面。伊莫见状苦下脸,伸缩着折叠伞柄谋划捞那家伙的办法。
      “是你吧?”
      沙哑粗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伊莫后背一凉,猛地转过身。胡子拉渣的男人紧盯着她,一张脸因醉酒而涨红到脖子根,不知道是呼吸过度用力还是咬着牙的缘故,双颊像鱼肚一样历历起伏。浑身的衣裤胡乱凑在一起,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洗过。
      伊莫噤声,本能地后退。
      “是你。”
      “什么是我?您认错人了吧。”听见男人看到她的正脸后转而肯定,伊莫忍不住反驳。她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路上碰见都要绕道走。
      “你他妈的别给我狡辩,不是你还能是谁?!当时是你跑去报的警吧?和那两个龟孙联手把老子送进了监狱!想当年老子带着弟兄们在镇上横着走,谁敢拦我啊?啊?!现在好了,老子蹲了三年号子出来,老婆跑了房子也推没了!一无所有啊小妹妹,你们倒活得舒服啊——现在该上大学了吧?”
      男人步步进逼,伊莫把折叠伞紧攥在胸前不断后退。她终于想起来了,久远的秋夜里,徐缓流过的血与她在红砖巷道里的惊魂未定。蹲过大牢?想必是那个跋扈的黄毛头子。男人躲躲藏藏跟了她一路,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伊莫提防他之际余光乜向四周,天气惨淡的傍晚,竹林里没有人烟,附近的人家也都离得远,她知道叫不应。几年前的小男孩大约就是这样失踪的,她怎么一点都不长记性。男人抬手要摸她的脸,伊莫举伞打开。
      “那是你们罪有应得!”伊莫恼羞成怒。
      “罪有应得?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小姑娘,老子就后悔当时没把那个王八蛋弄死!要不现在揪出来剁剁也行呐。”
      男人表情怪异地扭曲着,让人不寒而栗。
      “报仇解恨冲着我来就好,跟他们没关系。就像你说的,警是我报的。”
      伊莫定定地瞪着他,语声颤抖。她怎么能不害怕。
      “我又没说要放过你。”
      男人话音刚落,伊莫趁着他稍许松懈的空档想逃,跑了几步却被男人一把抓住头发往地上大力一推,伊莫倒下时头正正撞到拴竹筏的木桩,后脑传来棱角的触感。
      她知道在流血,不可抑制地汩汩而出,可是她不敢摸,不敢想,那是生命流走的声音。伊莫扶着地想站起来,视野却被自己的血糊住,剧痛加倍,她撑起的半个身子又无力地倒下。
      “还想跑?”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影像,是徐缓撕心裂肺的呼喊和狂奔而来的身影……
      你不要这样叫我的名字,我受不了让我疼痛的声音。
      不该打电话让你来的,我一个人多好。
      那天,蓄势待发的大雨终于在傍晚时分落下,有心带来的雨伞和草帽遗落在原地,到底没能派上用场。大雨将竹筏越冲越远,也将血水注入深湖。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敢靠近那段美丽的、绵延向湖心的小路。
      那天,老人盖好厨房里冷透的凉糕,把藤椅搬到大门口,守望着雨幕中迟迟未归的外孙女。

      徐缓抱着伊莫,跌跌撞撞在竹林中狂奔。身后的男人蹒跚着步子还打算追。听到叫救护车的鸣响,渐渐有镇民从家中聚拢来。
      病床车在医院走廊里疾速推过的声响一消失,他被隔绝在冰冷的手术室外。他惘然对着血色触目的双手,半晌,想要擦干,可单薄的衣服上同样斑斑鲜红。他已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而哪些又是她的。
      要是没有回复那个女生的告白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被迁延,那样他就可以早点出现,那样……他就能保护她。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伊莫的父母闻讯赶来,莫妈妈脸上痛彻的表情,徐缓此生都无法再承受第二回。警车大张旗鼓地停在楼外,事情的因果终于有了原貌。是他的错,从四年前开始,他便错了。如果知道自己逞英雄的报应会降在她身上,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拉上她。可是为什么是她啊,为什么是她。
      她会死吗?——这般绝望的念头让他如临深渊。
      “徐缓,对吧?”
      “是我,阿姨。”
      “如果有以后的话,能不能离伊莫远点。”莫妈妈颤声哽咽,泪眼却无比凌厉。“三年多前的意外也好,你莫名其妙惹她哭也好,今天的祸事也好。可能这样说很不好,但我总觉得,你给她带来的全是厄运。算我求你了好吗?我一年前才失去了母亲,我不能再失去女儿。”
      “我答应您。但请让我在这里守到她平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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